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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谍海孤舟—法国情报部门一个负责人的自述》 -- 以一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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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潜伏在科纳克里的“鼹鼠”

在我们伸向非洲的触角中,受非殖民化政治风暴冲击最大的要算伸向几内亚的触角。

在这场风暴袭来以前,我们在科纳克里有一个由特工人员和联络员组成的重要谍报网。我们象在其它非洲国家一样,在科纳克里也使用我们那套久经考验的方法窃取文件,诸如偷拆外交邮袋,在秘密工作间里用缩微法拍照,渗入各大旅馆搞代号为“诱鸟笛”的行动等等。我们可以依靠联合海空运输公司、法国航空公司和联合装卸公司的某些工作人员传递我们的邮件,帮助我们隐匿身份自由出入几内亚,或运送有关器材。

但是,1958年春夏之交,形势开始恶化。塞古·杜尔原来只是邮电部门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职员。有人指控他犯有贪污行为,其实帐上出现的某些差错主要是由于疏忽而造成的。后来,塞古·杜尔成了科纳克里市市长、法国国民议会议员。他跻身官场后说;“我不知道我在法国议会里能有什么作为……”

几内亚的妇女在政治集会和部落议事等场合起着主导作用,她们担任顾问的角色。塞古·杜尔的力量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从她们那里获取的。戴高乐将军重新执政后,对非洲进行了一系列访问。当时,塞古·杜尔还没有摈弃法国。他不清楚他该走什么道路。

戴高乐非洲之行的第一站是象牙海岸。他在访问时,问贝尔纳·科尔尼-让蒂尔总督:“往后,几内亚的局势会如何?”

这位总督对几内亚局势很不以为然,他回答说:“我读过塞古·杜尔发表的演说,内容很好。那里不会出现任何令人不愉快的事态。”

然而,我们在科纳克里的杰出谍报员阿尔贝却持另外一种看法。

“你们要警惕,”阿尔贝对我们说,“几内亚的妇女已经开始骚动起来。塞吉·杜尔周围有很多激进分子,他们都是法国共产党的学生,甚至是布拉格、莫斯科和古巴的学校培养出来的。塞古·杜尔优柔寡断,只要用手指轻轻地推一下,他就会倒向这一边或那一边。”

阿尔贝在科纳克里机场担任旅客过境和订票处主任。他是塞占·杜尔及其胞弟伊斯梅尔的挚友,而且同后来担任几内亚各部部长的要人交谊也很深。每当官方举行大型招待会,他总是坐在最突出的席位上。

阿尔贝身材不高,但十分机灵。他脸色红润,热情可亲,乐天随和。他戴一付眼镜,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时刻乐于助人,处事稳重谨慎,有“隐身人”那样高超的率领。他那可信赖的神色和表情,谁见了都会喜欢。他真是我们理想的观察员!

戴高乐将军访问几内亚的时候,塞古·杜尔当着他的面突然说了一句话:“我宁愿在贫困中享受自由,决不为富裕而遭受奴役!”当时,活跃的阿尔贝也在场。这句话若是在私下说的,也许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后果。但杜尔是在距戴高乐将军只有五步之远的地方大声吼的,这无疑是给将军泼了一头冷水。

戴高乐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两国官员竞相在幕后活动,设法弥补裂痕。当天晚上,戴高乐将军在即将改为总统府的总督府接见了法国侨民。在那里还举行了招待会,但出席这一活动的戴高乐将军和塞古·杜尔没有握手,只是拉了拉手指。随后,戴高乐即上楼休息,塞古·杜尔则返回自己的寓所。

翌日,戴高乐离开科纳克里,他们两人之间仍然心存芥蒂。塞古·杜尔起先拒绝陪同戴高乐去机场。后来,他才勉强答应去机场为将军送行。戴高乐并没有为这种假象所迷惑。在离开几内亚的最后时刻,将军站在飞机舷梯前,以讥讽的口吻对杜尔说:“好吧,年轻人,但愿你一切都称心如意!”

在这次非洲之行的下一站达喀尔,许多人打着要求法国撤离的标语牌向戴高乐示威。戴高乐将军以蔑视的语气针锋相对地说:“我向手持标语牌的人宣布:如果你们希望独立,你们可以独立,我决不设置任何障碍!”

戴高乐认为,整古·杜尔这匹害群之马正在腐蚀法兰西联邦。他在内心深处,早已打算同几内亚决裂。

1958年9月28日,将往几内亚举行公民投票①。在此以前的

①1958年9月28日,几内亚人民响应塞古·杜尔的号召,通过公民投票反对法国戴高乐的第四共和国宪法,拒绝留在法兰西共同体内,要求立即独立。——译者

半个月,塞古·杜尔一直在考虑今后向哪条道路走。然而,有些人正在打他的主意,他们使塞古·杜尔抛弃了最后的顾虑。我们的情报员阿尔贝报告说:“这些天,前往科纳克里哈姆雷特别墅拜会的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其中有法国共产党的领导人,法国总工会头目和左翼基督教徒。他们都在煽动塞古·杜尔脱离法国。杜尔仍然举棋不定。他想,如果他割断沟通巴黎的‘脐带’,今后谁来给行政官员发工资,谁来出资支撑几内亚的财政,谁来保障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呢?”

阿尔贝还告诉我们,某个大国向科纳克里派来了一位神秘的特使。看样子他是个混血种人,皮肤偏白。他到底是哪一国派来的?我们无法断定。这位特使对塞古·杜尔说:“你投赞成票或反对票,那是你自己的事,但我们要告诉你,美国支持你!”

塞古·杜尔期待得到新的支持。在非洲国家中传颂的美国神话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他对周围的心腹人士说,“既然美国支持我们,我决定往前闯!”

鼓动在公民投票时投反对票的运动在一片带有民间色彩的喧嚣声中开场。向来主宰一切的妇女,科纳克里市那些粗俗的家庭主妇都狂热地投入了这场运动。她们以一种难以模仿的非洲腔调有节奏地叫喊:“丈夫不答应投反对票,我们就同他们闹翻!”

呼吁投反对票的达姆达姆鼓声响彻整个几内亚,脱离宗主国的思潮迅速蔓延。最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投票赞成独立。甚至在几内亚的法国种植园主也投了反对戴高乐宪法的票。不过,这些法国人投票的动机不一样,他们只是想“等着看塞古·杜尔日后倒霉的好戏”。

的确,开始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这次公民投票的结局真的标志着法国和几内亚之间的关系会不可逆转地彻底决裂。不久,几内亚就出现了极其混乱的局面。而对这一局势,塞古·杜尔感到自己象是一个孤儿。于是,他悄悄地向戴高乐进行试探:“咱们不要老是这样相互耿耿于怀,好不好?”

在公民投票以后的几个星期内,本来是极有可能使塞古·杜尔回心转意的。阿尔贝接二连三地向我们发来报告,指出这位几内亚领袖正在密切注视任何细微的解冻迹象。然而,戴高乐执意决不让步。他对自己的亲信说;“我要塞古·杜尔趴在地上!”

法国自以为没有人能够取代它在几内亚的地位,但它估计错了,几内亚拥有铀土矿,生产咖啡和香蕉,是非洲最富饶的国家之一。世界上其它各个大国经过一段时间观望后,都渴望到几内亚来填补法国撤走后留下的真空。

塞古·杜尔欣喜万分,发现自己原来是世界上最受奉承,最受欢迎的人之一。美国人抢先邀请他去访问。在纽约逗留期间,有人领他去一座清真寺。他生平从来没有涉足过这类场所。这次,他以为是必不可少的参观项目,所以就顺从了,进入寺院后,他象别人一样,脱掉鞋跪下磕头。

围在他后面的摄影记者纷纷按动照相机快门,咔嗒咔嗒,借着闪光灯的强光,摄下了这一历史镜头。第二天,各家报纸都刊登了塞古·杜尔磕头的照片,一只脚的袜子是破的,上面有一个大窟窿。这副形象在全世界引起了一片嗤笑。塞古·杜尔又气又恼,好几个星期都没有平静下来,然而,美国之行并不是杜尔感到扫兴的唯一的一次出国访问。

我们的阿尔贝在科纳克里可以随便出入各个部门。有一天,他去拜访他的朋友几内亚新任外交部长。外长办公室设在原来科纳克里商会的那栋房予里。阿尔贝敲了敲门,没有反应。他轻轻推开门,只见屋内空无一人,这种马马虎虎的作风在非洲是司空见惯的。阿尔贝悄悄地溜进办公室,迅速翻看堆在部长办公桌上的卷宗。

在杂乱无章的文件中,阿尔贝发现了伊丽莎白女王邀请塞古·杜尔访问伦敦的电报,英国人不甘落后,也在对几内亚新总统大献殷勤。英国的旧殖民地塞拉利昂同几内亚有一条共同的边界,唐宁街正在拟订同几内亚合作的计划。

阿尔贝不等外长回来就偷偷离开了那间办公室,马上向我们报告。我们随即作了安排。后来塞古·杜尔访问伦敦期间发生了一系列局外人难以解释的事件,使这次访问以彻底失败而告终,塞古·杜尔又一次遭到了羞辱,怏怏而归。

从此以后,塞古·杜尔提高了警惕,他指示下属对他的行踪严加保密。有一次,他从莫斯科回来,当局命令所有在机场的白人,不管是工作人员还是旅客,都必须呆在屋子里,不得到跑道上去,不得观看总统抵达的场面。为什么要搞得如此神秘呢?

阿尔贝躲在厕所里,通过望远镜窥视动静,他向我们密报说:“塞古·杜尔是乘坐俄国人赠送的一架伊尔-18飞机回到这里的。”

几内亚正在左右摇摆。

阿尔贝补充说:“奇怪,跟着塞古·杜尔走下飞机的还有几个美国官员。”

这一奇怪的现象事出有因。根据俄国人和美国人之间达成的秘密协议,每当一架新式苏联飞机进入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势力范围时,都会有若干个美国官员登上飞机,通过密码告知地面防空基地:“请注意!不要开火,我们允许这架飞机在这一区域飞行。”同样,西方的飞机飞往铁幕另一边时,也有苏联官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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