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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20 躁动 -- 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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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50

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50

就职12

声明:本书所有人物,机构,团体,组织,地理,工具等等之名称皆为架空,请勿联想。

虽然出现了躁狂症状,但我的情绪并没有恶化到完全不可控制的状态。

李燕的一声断喝,惊醒了我,意识到自己在她面前必须保持低调,而且要努力改善同她的关系,无论我多么鄙视她的人品,她毕竟是我的领导,掌握着生杀大权——万一离开这家公司对我来说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对求职的厌恶大大超过了对她的厌恶。

自此以后,我在公司表现的更加勤快了,甚至可以说成是卑贱——每天早晨,我来到公司首先把咖啡煮好,烧上水泡茶;然后用抹布仔细地把每个办公桌和座椅都擦一遍,再把每个纸篓里的垃圾倒入垃圾桶,当李燕和山田到公司后,我恭敬地把泡好的茶和咖啡端到他们面前,然后才开始自己的工作;晚上下班以后,洗茶杯,到垃圾的活也是我来做;每周末的大扫除,我也一个人揽下了。

在工作上,我把她供奉到前辈的位置上,每天都故意向她请教一些白痴都懂的低级问题,每次她都是故作矜持地翘起二郎腿,思虑一番,然后傲慢地把解决方法告诉给恭谨侍立在侧的我——有时那方法居然是最蠢的,蠢得令我不禁拍案叫绝。另外,我还在每次给分代理和货主发传真和电子邮件前都故作谦虚地说自己经验不够,难免有所疏漏,所以请她审核一遍,签字之后,我再发出——这样做虽然大幅度的降低了工作效率,但却令她有一种近乎变态的成就感,因而对此眉开眼笑,乐此不疲——这个笨蛋,这同你一个人代理全公司的船有什么区别。

总之,我的一番工夫产生了良好的效果,她似乎对我的敌意消除了,对我说话也柔和了许多——我可不想和她发生内斗,我绝对不是对手。有一天,看着她的样子我竟然想起了家乡里有一个泼妇和人打架,挽起袖子,大喝一声:“老娘我跟你拼了。”李燕如果发挥到极致恐怕就是这样——想到这儿,我禁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睡眠好一些了,每隔一周的周六我都会到调布的那家医院取安眠药,另外请医生给我开一些药粉——慢性咽炎是我的职业病,很难治愈。

那家英语会话学校我也定时去,和周围的人关系很融洽——这全得益于我的躁狂症提升了我的表达能力,使我的日语更加流利顺畅,发音标准优美;我喋喋不休,大方开朗,打扮帅气,为自己在周围赢得了很多人气。

空手道馆一周两次,我的身体似乎强壮了许多,虽然我的刻着我名字的木牌依旧挂在墙上的最后位置,虽然系在腰间的带子依然是白色的。但我每天和这些人接触感到很快乐——每天在繁忙劳累的工作后同这些人在一起让我有一种虚幻的幸福感。

快乐的人总容易忘记,或者总想忘记自身的危机,谁都愿意自己的快乐永远持续下去——可,悲剧就在前方潜伏着,快乐持续的越久,它出现的几率就越大。我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宁愿对它视而不见,像一头鸵鸟把头扎进沙子,以便让自己那虚幻的幸福感持续下去。

英语会话学校每年都会举办几次酒会,来增进学员,外教之间的感情交流。我报名参加了,交了4000日元的会费——我在这个公司的第一份工资到手了,所以总是不假思索的找机会把它花出去,哪怕买一些根本用不上的东西。

酒会很热闹,我就喜欢这样人多热闹的场面,它激发了我的躁狂情绪,我不停地和根本不认识的人干杯,用日语或是英语喋喋不休地和这些人交谈,直到精疲力竭,酩酊大醉。——酒会似乎很需要这样的人来调动现场的气氛,所以那天的我大受欢迎。

我撑着雨伞向楼梯走下去,可穿着木屐醉得步履蹒跚的我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幸好那楼梯是木制的。毫发未损的我和周围的人一起哈哈大笑,激起了更高的情绪,拉着众人要和他们一起去唱卡拉OK,那时已经11点多了,众人以改日再聚为名婉拒了我。

我孤独地乘车回到住所,情绪高涨得怎么也睡不着。所以又起身穿衣,走出家门。不远的路边有一家小居酒屋还在亮着灯,我有是不假思索的推门而入,要了瓶清酒附带着几样小菜;旁边有一对中年夫妇正在唱卡拉OK,我看着心痒,便随着高声唱了起来,声音越来越高,几乎盖过了音箱。那男子不高兴了,撂下麦克风叫道:“你唱歌别影响别人呀。”我却充耳不闻,抓起桌上的麦克风,自顾自地唱了起来,这样一来,连他妻子都没法唱了,也撂下麦克风,满脸的扫兴。我正激情地唱着,却看见男子大怒着冲过来,一把夺走了我手中的麦克风。

酒后的我面目狰狞地吼道:“混蛋,你干什么?”举拳便打。男子闪开了,被他的妻子拉出了房间,妈妈桑也从柜台里出来拉住我不住地劝,旁边的客人见状纷纷离席。我意识到自己人家惹了麻烦,便醉醺醺的叫店员结帐,帐还没算出来,我便已经把一万日元压在酒杯下,狼狈地离开了。

我为此事感到极为羞愧,从此以后,每次回家我都要绕过那家居酒屋。

公司最近生意好像红火起来了,李燕的审核也越来越多,她有些招架不住了,一天在我递给她复印件请她签字的时候,她终于说:“不用了,以后你自己决定就可以了,提单你也可以自己签名,发出了,老板也说了,这些事让小吴自己决定,不用再请示了。”她是带着很稀有的微笑说出的——看着她凌乱的头发,焦黄的脸色,我居然产生了一种胜利后得意的喜悦。但马上又告诫自己:还要再低调,要宽容,要有人情味儿。

我怕堕落到同她一个档次,那可是人生最大的失败。

那一年秋季,在NHK音乐厅每个周末都会举办纪念莫扎特诞辰250周年的音乐会,我一个月前便预订了一张周日的。

为了和李燕套近乎,我虚伪的问她:“我有张周日莫扎特的音乐会门票,刚好有事去不了,要不送给你算了。”

她忸怩的问道:“那莫扎特来不来?”

我掩饰住自己无边的惊诧,平静地答道:“怕是来不了,据说他身体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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