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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20 躁动 -- 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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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55

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55

就职17

声明:本书所有人物,机构,团体,组织,地理,工具等等之名称皆为架空,请勿联想。

我停顿了半秒,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总公司的快捷键,然后坚定地敲下了‘发送’。背后异常的安静。

待我转过身来准备和她撕破脸皮,拼个鱼死网破时;我惊诧的发现她慌乱地拨弄着手机,快速地向门口走去,途中还被山田那突出的椅脚绊了一个趔趄,眦睚必报的她在稳住身子后扭过头来瞪了山田一眼,那狠毒的目光让刚作势要道歉的山田几乎要蜷缩在了椅子上。

门口传来的声音很大,“×总啊——”,是在跟老板联系,她似乎是在向我示威——她的力量可以通天,上面有人,我别太狂妄了。

五分钟后,她回到了面色灰暗地回到座位,看起来有些失落,似乎这通告状电话的效果不太理想。听着她蔫巴巴地敲击着键盘,我不禁暗暗得意起来。

‘中达’轮的情况有些不妙;发动机依然治愈无望,海流的速度却加快了。看样子除了乞求老天让海流转向,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我坐在椅子上思虑了半天,想好了措辞,祈祷着摩西分海的奇迹能再一次发生,打通了海上保安厅的电话,值班员又换了,是昨晚的那位,他很吃惊我还在工作,我们像老朋友一样聊了起来,他很佩服我的敬业精神,同时对于我反映的情况也很吃惊,发动机的修理超过了十二个小时了,可轮机长还在坚持,契而不舍的精神让这位日本人也很敬佩,他答应我立即同上级商议另一套解救方案。我千恩万谢地放下了话筒。忐忑不安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

“别敲,要敲出去敲,这里是公司——”又是那令人作呕的尖叫声,略带有些报复无门的失落感。

我强压住胸中燃起的熊熊怒火,按捺住要冲过去一拳打扁那张鞋拔子脸的冲动,对着电脑显示器,用夸张的嘴形表达出了无声地:“你妈了个×。”

那位值班员没有食言,半个小时后,他打来电话,说是海上救难课长要和我通话,我想那位课长致以了崇高的敬意,并对海上保安厅的大力协助表示深切的感谢之后,陈述了‘中达’轮目前艰难的状况和危险的局面,请求海上保安厅想尽一切办法,再出援手,将本船拉出那虎狼之地。课长听完我的慷慨激昂的长篇哭诉之后,淡然地回答道:“可以,我们可以出动大型战备巡逻艇,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把本船拖到安全的锚地,不过你要把‘中达’轮如下信息用传真的形式报过来,上面要加盖公章,我们也好做个申请。”

他要的信息很简单,无非是船只的长度,吨位,船籍,出发港,预入港,船员数,船上救生筏,救生艇的定员数,救生圈数量等等。我一边在那张印有公章的公文纸上抄下船只资料表登记的信息,一边夹着话筒询问船长资料表上体现不出来的信息,并告诉他已经请求海上保安厅用大型巡逻艇来救助中达。船长一听,完全醒了,嗓音也高了八度;“小吴啊,谢谢你呀,你太有章程了,回去我给你请功。”我笑着说:“我也给你们申请加奖金了哦。”船长的笑声更豪迈了。

把写好的表格放在复印机上,我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后边,没有人的迹象——看看表,已经七点半了,李燕和山田早就下班了。我长舒一口气,按下号码,最后手指高高抬起,姿势优雅地敲下了‘发送’。

天色已经昏黑,东京秋意正浓,窗外传来寂寥的归家者清冷的脚步声,不由得让人更觉得这房间寒意袭人,我穿上西装,关好窗子,收拾完了当天的垃圾。——门外有人敲门,是邮递员,捧着一个纸箱,费力地从半开的门里挤了进来。签收后,我打开纸箱,都是父亲邮来的御寒衣物,还有一封信,那里面的一句话让我热泪盈眶:“今年春节能不能尽量回趟家。”

泪水‘啪嗒啪嗒’地打湿了信纸,我想起了被镰仓幕府将军北条时宗斩首的那位元朝使者的绝命诗:“临行妻子送寒衣,问我西行几时归?”——久别家乡的人总能从这些冰冷无言却饱含亲情的信物中得到温暖和宽慰。

我想离开这里,想回去——

半个小时后,海上保安厅打来电话,巡逻艇已经出动,大约2个小时达到,让‘中达’保持无线电联络。

我打给船长,还没等我说话,他兴奋地喊:“小吴哇,发动机修得差不多了,管子都接好了,再有两三个小时就差不多了。”

我挂了电话,唏嘘不已,真是‘福无双至今日至’呀,巧合得像是一个故事,够写本书了。

一切都很顺利,当大型巡逻艇到达时,轮机长正在拧发动机盖子上的螺丝。十分钟后,船长兴奋地告诉我:“启动了,启动了,发动机没问题了。”又过了十分钟,海上保安厅的那位课长打来电话,告诉我‘中达’轮船体已经启动,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巡逻艇还要在本船的后面观察30分钟,如果出现意外,可以立即施救,所以30分钟之后,要我报一下本船的航向,方位,航速,最后很坚定地说了一句:“吴桑,请在坚持这最后的30分钟,拜托了。”——显然,他已经知道我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我看了一下时间,十点四十五。我又抽出一张白纸,伏案疾书‘关于‘中达’轮的事故处理经过报告’,身体的疲惫似乎让思维更加活跃,我文思泉涌,报告足足写了6页,外加2页对海上保安厅的感谢信。发完各自的传真后,我一阵眩晕,感到眼前发黑,恶心,身上直冒虚汗——我战立不住,趴在了桌子上,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公司楼下就是便利店,一个来回不过5分钟。

我吞下一块小面包,又喝了一瓶力保健,觉得缓过神儿来了。

电话打通了,是二副接的,告诉我了航向,方位,航速,最后又加了一句:“那些日本人可真热情,站在船舷挥手喊‘再见,再见’;我们的人也往回喊‘SAYONARA’。”

我打通了海上保安厅的电话,叫来了那位课长,通报了船舶参数之后,高兴地对他说:“现在真想和课长还有厅里的各位干上一杯呀。”

课长也很高兴:“吴君如果有机会来七尾,我一定请你痛快的喝一顿。”

我们互道辛苦后,挂了电话。

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感慨万千。

熄灯后,我和以蜷缩在沙发上,脑海里不断翻腾着这两天的事儿——做海运的人难道真的都想海一样疯狂而易变吗?在这样一个公司有前途吗?我这样坚持有意义吗?——

突然,我翻身起来,点着灯。混沌之中,写下了我的辞职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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