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中层的未来（一） -- wild007

我们总在说上升通道，可是却往往忽略了一个问题——我们需要上升通道的目的是什么？这个问题似乎很好回答，自然是需要更好的地位更好的生活环境，但是如果你细究一下，就会发现这个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谁都知道，“位置”是稀缺的，局长、市长、总裁之类就这么几个，哪怕平常公司里的“主管”，也是少数，而如果说普通人就是因为这些位置能带来“金钱美女”，所以才迫切地需要开发上升通道来保证利益均沾，那么这种通道对百姓来说不是好事，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付出总要有回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证明了“能力”了，当然要多吃点民脂民膏。

很多人会说不是每个人都贪的，并坚信自己上位了也不会贪，但是说实在的，很多“贪官”直到进了监狱也并不服气，与吃祖荫的贵族相比，他们只是拿了他们“该拿”的部分，而这部分就算他们不拿，也永远到不了百姓的手里，甚至百姓压根就不知道有这部分钱财。这就是上层的博弈，结果决定一切，输者只能看到源源不绝的屎盆子往自己脑门上扣而无任何反抗之力。对于中下层来说，其实判断上层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是清官谁是贪官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清官完全可能把百姓带沟里，坏人反而可能恰恰是真正为百姓利益着想的人，这就是信息不对等所带来无奈后果。无论怎么开启民智，怎么参政议政，在这方面中下层注定处于被动，而在这方面，古代中国和今天的美国都有着自己的运行机制来遏制上层的这种肆意妄为。

美国的大选其实是作秀，这是民主无用论的主要着力点，但其实只要大家日子还过得去，大选本来就是一场全民PARTY，和我们的国庆长假、巴西的狂欢节都有相通之处，谁上台对多数人来说也都无伤大雅。而一旦日子难过，选举就成了中下层对上层的考评，于是上层就得打点精神认真做事。理论上讲，这套体制是最能兼顾民众生活和国家发展的平衡的。现实中，他也给美国安上了极其强力的发动机，使得这个“天赐之国”立于全球之巅这么久。当然任何体制终归都有漏勺，美式民主制的漏勺就是不能出现势均力敌的竞争者，因为家里谁的蛋糕都不好动。这样当面临激烈竞争时就只能尽可能从外界调集物资，说白了就是骗和抢。而当这世界所有的地域都抢过骗过数轮后，开源的难度就越来越高。当初罗马共和国走到这步时就出了马略和苏拉，外面不好抢就回头把罗马搅个底朝天，现在面对拥有巨量枪支的美国本土，何去何从可就需要慢慢看了。

中层和下层其实并不是特别关心上层的想法，也并非一定要挤进上层，好比大多数人都是羡慕官员和总裁的权力和金钱，却很少关心他们究竟需要处理什么样的事物。但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工厂，很多人一提起让他来管理也是要连打退堂鼓的。厂长不可能全靠秘书打点一切，局长市长们也一样。这就牵涉到一个问题，我们并非是对我们的工作性质和身份地位不满，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是对经济地位不满，谁天生喜欢管别人呢？所以我们呼喊所谓的上升通道，归根到底仅仅是因为经济地位和职位阶层捆绑。那么经济地位是否天然和职位阶层捆绑呢？这个问题有趣了。

在中国古代，商人的地位自汉以后就不高，虽然这一职业的经济地位从来不低，故而但凡有机会，商人总是买官的主力军，王朝末世财政崩溃前往往都以这种方式让商人最后贡献一次；而与之相反秀才们往往穷鬼一枚，但社会地位却不低，土老财们也都还愿意把女儿嫁给穷秀才。这种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的倒错造就了很多有趣的局面，比如商人都会花大价钱收集字画，而这等于资助了那些看不起他们的秀才。不过我们应该看到，商人们能赚钱表明他们情商智商都不见得低，这么受秀才“欺辱”肯定不正常，今天的文化人都跟在商人背后屁颠屁颠，完全没有了古代的傲骨，所以当然另有原因。

古代的科举本来对大多数读书人没有实质上的意义，能考取功名毕竟是少数人。可是当那些跨越阶级的聪明人在与满朝吃祖荫的贵族争斗中吃瘪后，才知道需要建立自己的基本盘，于是就拼命拔高读书人的地位，连带着一班酸腐秀才们也都跟着吃了香。读书人本身证明了自己的智力水平，而考取功名者又通过权力给读书人创造了大量容身职位，比如师爷等幕僚，各种需要秀才“资格证书”的文职小吏，各种私塾公学等等。其实从社会发展角度看，这些职位中很多也和今天的一些事业单位岗位一样，属于多余的吃社会“空额”的职位，但带来的结果却是读书人作为聪明人阶层却拥有了对于商人这种基本靠情商、运气乃至投机坑蒙获取经济地位者的政治地位优势，有效抵御了社会的一切向钱看。

只是当一个群体过分强大时，它必然面临宗教化，西方人始终就没能脱离这个框框，最后搞出基督教这个极端教派一统江湖。儒家在面临这一问题时，却拒绝了宗教化，而是将权力分享平衡，根本原因就是儒家将根基留在了中层而非上层，这是儒家最成功的地方。任何学派如果将根基定位在上层，必然就要面临上层的激烈博弈。唐宋时，佛和道都数度被清算。西方历史上，各种教派也在统治者的走马观花中不停地反复倾轧，故而活到最后的就是控制最严密，最极端的两个冤家，后果就是由于控制得过死，西方总体上发展严重滞后。儒家在历史上也被清算了很多次，最有名的就是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孔子一开始也是铁了心地要走上层通道。历史的智慧使得儒家最终选择了急流勇退，放弃了和皇权的主导权之争，并说服了佛与道一起退下来，由此才有历代统治者都毫不犹豫地选取儒家作为统治思想。换言之，正是因为儒家的“无害”，所以才有“独尊儒术”。这也是这个世界唯有中国从古代开始就能一直保持世俗化免受宗教“毒害”的根本原因。

儒家选择退出权力博弈换取了丰厚的回报，基本完成了以退为进的战略迂回，我们常说“欲终取之，必先予之”，算是儒家地位获取的真实写照。中国古代的秀才们最终通过教育和权力的双管齐下，完成了一项堪称伟大的社会改革——建立中国式的道德体系。道德这个东西是非常羸弱的，没有教育“洗脑”和权力强推，它几乎很难生存，这一点我想今天的社会已经给出足够的例证。今天的社会如果想要重建道德，确实需要回到古代去取取经。不过在今天，教育和营养条件的改善使得聪明人不再稀缺，这使得单纯的读书人队伍过于庞大，再靠以往以提供读书人特别职位来构筑一个“新儒家基本盘”，那么直接后果就是社会出现巨量吃干饭屁事不顶的书生。这就需要我们提出一些新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