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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纽约卖身记 1 -- 柴禾儿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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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纽约卖身记 8(对不起,上面那个8贴重了)

第四节

一晃又是几个星期过去了。筱青已经是个比安迪手脚都要麻利的企台了。她银行的账号里,已存了些钱,并寄了一千块钱给父母。她没敢告诉父母说在餐馆打工,怕父母把餐馆打工想象得很辛苦,为她担心。

一天当中,中午十二点到两点,晚上六点到八点很忙,别的时间则挺轻松。有时,筱青和安迪坐在那儿包馄饨,剥雪豆,有时就聊天,说些女孩子间没完没了的闲话。

杨伟也经常地和她们聊天,但筱青总说杨伟和她们“有代沟”。杨伟是个相当乐观的人,即使哪天碰到生意不好,也不会影响他的情绪。“为了几个钱惹自己不高兴,不值得。”他总是这样说。

有一天,筱青问起杨伟对“爱情”的态度。

“爱情?”杨伟问道,“两情相悦就是爱情。”

“你和你太太两情相悦吗?”筱青常见到杨太太,可几乎没聊过什么。杨太太来了只是帮忙,很少说话。

“筱青,我比你大十几岁呢!”

“大十几岁又能怎样?就没情吗?”,

“不是,’像我这个年龄,人生已过了一大半,担在肩上的,是责任和义务,装在心里的是家。”

“你是怎么认识你太太的?”

“在一起插队,因为是中学同学,便自然地接近了。我们那时,也没你们那种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的,我们很平淡,当时连走路时都不好意思手拉手呢。”

“你爱她吗?”

“这么多年来,我们相依为命。当时在农村,条件很苦。我们一起过来了,以后又一起回城,先是在街道所属的小厂子工作,后来,她又支持我考大学。来美国后,前些年因为我没合法身份,也不能把她办过来。一直等我拿到绿卡,开了这个餐馆赚了点钱,才找律师把她和孩子办过来了。来了后,她也不闲着,去打工,休息日就来餐馆帮忙,挺难为她的。”

“你自己在美国的这些年里,没觉得孤单过吗?”

“怎么会不呢?当然孤单了。可是,一是打工,没那么多时间和闲心去想太多;二是我知道,我若做了不孤单的事,对她是一种伤害。无论怎样,我都不要伤害她。”

“我真佩服你。我很怕孤单。”

“因为你没有责任。”

“因为我不想承担责任吧?”筱青自嘲地说,“责任是不是很沉重呢?”

“是沉重,你得付出些自己。但是,值得。每当回到家里,看到太太在沙发上坐着等我,手上在织着毛线活,儿子在他自己的屋里睡觉,我就觉得,我在美国所付出的劳动和辛苦都有了回报。在这里,谁还织毛线?在国内时,我和儿子的毛衣毛裤都是她织的,现在,毛裤也不穿了,织毛衣说实话还真不如买的便宜和好看,但是,圣诞节时,在圣诞树下拿起她给我的礼物,明明知道里面是她给织的毛衣,打开盒子,还是非常感动。”

“好感动。杨伟,我也佩服你的甘心。”

“你现在还不知这些。有些时候,人的某些甘心可以使自己过得更好。不要老是不甘心。知足长乐,不要太贪婪。”

“我没觉得我贪婪,我只是希望我能得到我想得到的。”

“你想得到什么?”

“说不清。感觉而已。”

“筱青,等你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你就会发现,人生其实是很短暂的,短暂得你不得不珍惜每一个平常的日子,而不要让那些不太着边际的梦想或幻想毁了自己日常的快乐。人都有梦,可是,梦不能太多,也不能太高。”

“杨伟,你不再有梦想了吗?”

杨伟的表情让筱青觉得不理解,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有梦想,只有期望,我期望我能守着这个小餐馆这样过下去,我和妻子孩子部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你不想多些钱?”

“多些钱要付出代价的。我已经付出太多了。”他叹口气,“其实,我的钱够我们一家吃住了,和我下乡的那些时候比,和我在国内时比,我已经觉得不错了。我的能力只能让我挣现在这么多钱,我何苦强求自己呢?”

不知为什么,筱青觉得杨伟的话充满了无奈。她无法断定杨伟是真的很满足很快乐,还是不满足不快乐。这些,都不应该是自己细问的,毕竟,和杨伟还不熟。她这样想。“您觉得你老了吗?”她好奇地问杨伟。

“没有啊,你觉得我老了吗?”

“听你说的这些话,好像你已历尽沧桑似的。”筱青笑了,其实,她并没觉得杨伟有多老。

“你不需要等历尽沧桑之后才明白人生的哲理,一念之差做出来的事情,就会改变你的一生。”

那一天,在《纽约时报》的分类广告版上,筱青看这么一则招工广告:公共关系我的生活嗨,我叫布兰达。我是靠这些来为生的:看篮球赛,到戏院看戏或演戏,去格调优雅的餐馆吃饭,到美丽的地方旅游。当别人匆匆忙忙赶去挣钟点工资时,我正驾驶着我的豪华的红光蓝sAAB车到处兜风或和朋友聚会呢。我是这个城市最大最热门的模特公司里的一个模特。如果你想知道你是否符合条件也过这种日子,或者暂代一些空缺,请电(212)333一4444。

筱青把这则广告看了一遍又一遍,她不太相信。她知道好多模特可以挣天文数字的钱,可是,也从书上看到说,每个模特发迹之前都经历了些鲜为人知的挫折、艰辛,甚至侮辱,都是想做模特的人自动找上门的,哪有登广告招人的呢?

可是,这个“布兰达”说的实在诱人。这种不用做钟点工作而过得很舒适的日子,不正是筱青梦寐以求的吗?

她站在镜子前仔细地打量着自己:不难看,也不漂亮;不高,也不算很矮。模特都是高高的,脸也漂亮。可是,在东方人中,筱青的相貌和身高算中等,如果是做服装模特的话,也许会有那么点可能性?在美国的东方人那么多呢,消费市场应是很大的。问一下又不费力气的,干吗不试一试?

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听起来不算很年轻的女人,用很亲切的声音问道:“我是布兰达,能帮你点什么忙?”

筱青说是问一下招模特的事:“我不高,只有五英尺四,是东方人,不知道是否符合你们的条件?”

“当然符合,”布兰达的声音很有磁性,“我们什么样的人都要,只要你愿意,而且,具有最起码的条件。”

“什么条件?”筱青很急切地问。

“这样吧,电话上说太费时,挺??嗦的,你能否来一下,让我们谈谈?”

筱青不相信她这么顺利地就有了“面试”的机会:“你开玩笑吧?你是说你对我有兴趣,想让我面试?”

“可以这么说吧,也想让你了解一下我们工作的性质。”

不是模特吗?还有什么性质呢?筱青心里嘀咕着,但她没说出来:“好吧,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去?”

“你下午有时间吗?”

“有。”

“三点怎样?”

“可以。不过,需要我穿正式些吗?”按常规,面试是需要穿套装的。

“不必要,穿漂亮些就可以了。好吧,下午见。”

放下电话,筱青依然有些发怔。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模特工作,这么容易就可以去面试了呢?可是,不管怎样,去看看吧。

在东六十九街一个两卧室的公寓里,筱青见到了布兰达。她是个四十五六岁左右的女人,金色的短发,保养很好的脸上,施了淡妆。她穿着深蓝色套装,一看使是出于“设计师”之手,价格不菲。

“你是筱青?我就是布兰达。很高兴你能来。”

“谢谢你给我这个面试的机会。”筱青客套着,可是她心里在嘀咕:这个两卧室的公寓就是“布兰达模特公司”?

“筱青,跟我谈谈你自己吧。”

“我自己?谈什么?”

“比如说你从哪里来,现在在做什么事,等等。”

“好吧。我差不多五年前从中国来,在宾州州立大学念社会学,去年冬天毕业,没有找到正式工作,现在一家中餐馆打工,做企台。”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回应我的广告吗?”

“因为我觉得做模特能挣更多的钱。”

“我理解。在餐馆打工是不是很辛苦?”

“是的,体力上很累,钱挣得也不是很多。”

“筱青,你来纽约多久了?”

“四个多月了。”

“那就是说你对纽约稍微有些了解了。是吗?”

“可以说一知半解。”

“你喜欢纽约吗?”

“说不上,不过,纽约挺热闹,很有现代都市的气息。”

“你听说过‘陪伴’这种服务吗?”

“‘陪伴’?”筱青一愣,“你是说‘应召女郎’?”

“对。其实这种‘应召’,既有女郎,也有男性。”

“我想我知道,书上看了好多。”

“你对这一职业怎么看待?”

“职业?”’这也是职业?筱青心里暗道。

“是啊,这难道不是一种生活方式吗?”

“我不知道,在我的观念里,我觉得这种职业不算高尚。”

“你觉得什么样的职业算高尚呢?”

“凭自己的能力来生活的人。”

“难道‘应召’行业的人不靠能力吗?”

“他们出卖的是色相。”

“那演员呢?”

“演员不出卖肉体,就是说,他们不出卖‘性’。”

“喔,你是这样认为的。那妻子呢?”

“妻子和丈夫在一起是因为爱,因为责任和义务。”

“你不觉得妻子是在用自己,包括色相和肉体,来换取一种安全感吗?”

“当然,《婚姻社会学》里是有这么一说,把婚姻叫作‘市朝,说女人是用自己的色相和肉体,以及自己的美丽,自己生育孩子的能力,换取男人经济上和精神上的支持。可是,我本人不这样认为,我觉得婚姻是爱情的法律形式。两个人在一起是因为相爱,并不是在做交易。”

到这时,筱青有些明白了:布兰达是在利用“模特公司”的幌子来从事“应召”生意,用不太好听的话来说,她是拉皮条的。

“如果让你去从事这样的职业,你会吗?”

“不会。”筱青断然地说。

“筱青,我想你已经明白我的生意了,是吗?”

“是。不过,你为什么要以‘模特公司’为幌子呢?”

“因为拉皮条是非法的。”

“在纽约,卖淫不是合法吗?”

“实际上不是的。就在‘红灯区’四十二街也不是。警察常出动到街上抓那些女孩呢,当然,抓了最多是关一两天,罚点钱了事。其实是没必要的,劳民伤财而已。”

筱青不知再说什么才好。这是她从来都没想到会和自己有关的“职业”。别人去做,有他们的道理,可她自己不会,她想她还不会堕落到那种地步。在她看来,那是种堕落。人怎么可以出卖自己?

“我很能理解初始者的心情,”见她不说话,布兰达很通情达理地说,“人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才好,是吧?回去想想看,下星期六下午一点,在这里有个‘训练班’,如果你感兴趣,欢迎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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