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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纽约卖身记 1 -- 柴禾儿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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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纽约卖身记 7

“丫头们,包完了么?差不多是来客人的时间了。”杨伟从厨房里走出来说,“你们俩一天到晚嘴都不停,哪来那么多话啊?”

他笑问。

“你嫉妒了?”安迪笑着说,“女人最关心的就是男人,我们在谈你呢!”

“谈我什么?”杨伟一本正经地说,“难道我那么吸引你们?”

“得了吧,你和我们是两代人,有代沟呢。”安迪挤眉弄眼地说。

“安迪,你怎么这么逗杨伟?你是说他老吗?他要伤心呢!”

筱青又转向杨伟,“我们没谈论你,谈论别的,放心。你这么可爱的一个男人,我们怎么舍得说你不好?”

“肉麻死了!”安迪做着鬼脸,“你以为杨伟会相信我的话?他知道他在我们心目中地位没那么高的,是不是,杨伟?”

“贫嘴!”杨伟笑骂。

纽约有好多大大小小的公园,其实,大部分不过是几条街的交叉路口处,一片不大的草坪被漆成黑色的铁栏杆围起来,加上几条长木椅,几个秋千,便被称为公园了。总是有那么几个孩子在秋千上飞前舞后,笑声叫声在喧嚣的城市街头很微弱地荡漾。

星期天,筱青休息,陈阳说带她去他所在的纽约大学那一带去转一转。据说,纽约大学是全国最大的私立学校,和市政府,天主教堂,哥伦比亚大学一样,也是全市最大的地方之一。

他们顺着第五大道向南走,不一会儿便到了和纽约大学相邻的华盛顿广场公园。据说这里以前是一片坟地,有上万的尸体埋在这里。后来,又变成了处人以绞刑的地方,一直到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才开辟为公园。

美国著名小说家亨利?杰姆斯曾写过小说《华盛顿广场》,其中有这么一段描写:“我不知道是否归于早期的那些团体,还是对好多人来说,纽约的这个部分是最令人愉悦的。它有一种这个长形的喧嚣的城市所没有的那种宁静,和这个长通衢般的城市的上区相比,它有种更加成熟,更加富裕,更加尊严的面貌――一种具有某些社会历史的面貌。”

当然,在杰姆斯写这篇小说时,华盛顿广场公园所在的格林维治村还是个文人的聚集地。马克吐温和爱迪斯沃尔顿都曾住得离华盛顿广场不远,杰姆斯就是在那儿出生的呢。

《华盛顿广场》的基本场景,就是他祖母坐落于公园北端的十九世纪所建的砖石居住区里。

当然,现今的华盛顿广场,已不复是当年的样子。听陈阳说,这里已经变成贩毒者和无家可归者的场所,晚上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也有人在这里聊天下棋,或进行各种各样不管是有人看还是没人看的免费表演。听说有些艺人还真是从这里起家的呢。

公园中的喷泉边上,一个年轻的黑人男孩穿着一件剪去领口和袖子的体恤衫,挥着肌肉团团的乌黑发亮的手臂,猛敲着一只大鼓,激烈的节奏,震得人的胸口怦怦地跳。

一群为数不少的灰色鸽子,旁若无人地安详地踱着步子,从地上拣食着。一个年轻的女孩,手上托着面包渣在喂它们,眼睛却看着那个敲鼓的黑人。这些鸽子看起来都很健康;体毛光滑洁净,咕咕地叫着,在阳光下,是一小块一小块流动的亮灰色。

一个流浪汉,躺在一只木椅上香甜地熟睡。他身上盖了件已说不出颜色的破风衣,枕着一个磨破了边的蓝帆布包,额上搭着只脏兮兮的白网球帽,满是灰垢的有些浮肿的脸上,却透着种恬然和安详。他紧闭着双眼,嘴角有丝很满足的微笑。也许,他正在做一个很美妙的梦?而令人心动也心酸的是,一只同样脏兮兮的老黑狗,倦在他的腿边沉沉地睡着。木椅下,横躺着一个牛皮纸袋,露出一个插着吸管的饮料罐盖子和揉成一团的餐巾纸。一角废报纸,轻轻地在地上打着旋儿。

公园四周,虽然没有像别处一样有参天的高楼大厦,却也有些风格独特的建筑,把纽约高不可及的春季蓝天,分割成高低不一的向往和诱惑。好多建筑物的墙壁,已是岁月冲刷过的黑灰色,很有历史的色彩,诉说着些显而易懂却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道理。在这个城市,人们大概最没时间没心情思考的问题是: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他们都会以为自己从纽约来,到纽约去。纽约是一个大苹果,有着鲜艳活泼的色彩和沁人心脾的味道,谁都想尝一口;谁都想让这只苹果给自己带来好运。

筱青边走边东张西望,心不在焉地听着陈阳给她讲这些历史风情。她不太关心这些,觉得和自己无关,可耳朵里倒也零零星星地听进了些。她的手,挽在陈阳的臂弯里,走动时,陈阳的手臂上端经常会碰着她的乳房。但是陈阳的手臂很细,她无法有那种挽着一个男人时应该感觉到的心安和踏实。

天气暖和了,总能有意无意地影响着人们的情绪。每到春天,她心里总是有些说不明道不白的感觉。

时光有时就是一只破鼓,无情地敲着节奏,不管人的心情,催促着生命的进程,使人来不及回味和计划,任日子在懵懵懂懂糊里糊涂中不留痕迹或痕迹杂乱地一晃而过,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才有那些齿噬的痛楚,在枕边萦绕不绝,让人绝望得想立即死去。为难过着日子?又为什么过?筱青每当想这问题时,总是迷惑,总是觉得有团浓厚得化不开的云,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的眼,世界便隐隐约约地在云的后边一团糟地变幻和移动,让她眼花燎乱地想永远地逃开。

陈阳领着筱青在纽约大学转了一圈,看了有着砖头砌制的拱形建筑――凡德比尔特法学院,非常家庭汽息的天主教学生中心,爱尔莫尔赫尔姆斯包玻斯特图书馆和格雷艺术画廊。

筱青的心又有些酸痛,其实,她是很怀念学校生活的,虽然贫穷些,单调些,但是也简单些,轻松些。在学校里,总觉自己年轻,总对未来抱有希望和幻想,和这几个月在纽约的所见所闻相比,象牙塔本身,已是天堂。尽管,和别的好多人相比,在纽约的这段时间,她已经是幸运了――吃住不用愁,打工体力上虽然累些,但杨伟人很好,安迪和厨房的几个人也都是好人。但是,这毕竟不是她以前想象过的日子,不仅是对金钱的渴望,还有别的。

纽约是个太丰富的城市,具有太多的诱惑,在没有能力拒绝这些诱惑和没有能力实现这些诱惑之前,这样的诱惑太残酷。不知这样的诱惑已经杀死和毁灭了多少人?

陈阳带筏青去位于布里克尔和白德夫尔德街之间的“粉红茶杯”吃午饭。小小的餐馆,装饰成粉红的氛围,柔和,友好,而且温馨。已经过了大多数人的午饭时间,人不多,零零星星的几桌,都在轻言细语。筏青点了烤鸡,陈阳点了炸鸡,两人都点了咖啡。

筏青总是喝不加糖的咖啡。春天的日子,人根容易疲倦和困乏。

筱青静静地看着陈阳把糖和鲜奶倒进咖啡,用小勺慢慢地搅着。他穿着筱青给他买的衬衫,头发梳得很整齐。

筱青自己穿着新买的浅褐色带白花的长袖人造丝连衣裙,是这一两年时兴的胸前一排扣子扣到底,裙边扫着脚面那种。腰身稍稍收了一下,裙摆很大。她不施脂粉,长长的头发,黑瀑布一般垂在肩上。

陈阳把勺子放下,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筱青双手棒着咖啡杯注视着他的筱青。筱青的面部表情很平静,静得好像人不知在哪里,眼光的方向是在陈阳身上,可眼光的内容,遥远分散,使得她整个的人,仿佛飘在一个不真实的空间里。

“筱青,你在想什么?”

“喔,对不起。没想什么,走神了而已。”

“我发现你常走神。”

“是吗?我注意力总不集中,从小就这样,喜欢胡思乱想。”

“想那么多干什么?不好,伤脑筋呢。”

“习惯了。陈阳,你会想将来吗?你常想象将来吗?”

“我只想将来我能找个什么样的工作,不太想那些抽象的事,诸如人生的意义之类。我想你们念文科的常想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是吗?”

“我是常想了,有时想得好累。”

“那就别想了。过一天算一天,知足长乐嘛。”

“你知足吗?”

“我知道,我现在不可能得到比我现有的更好的一切,也就不要求太多了。不满足只能让我痛苦,是吗?”

筱青笑笑,眼神一却有丝悲哀:“也许,我也知道我现在不可能得到比我现有的更好的一切,但是我还是希望我能得到比我现有的更好的一切。”

“人脚踏实地些总是没坏处,可能我们念理工科的人实际些?量力而行嘛!”

“陈阳,我既想拥有得多些,又对将来对自己不抱信心。来纽约这段时间,使我以前对自己的期望降低了好多。其实,我总觉得我要求的也不是很多,只想多挣点钱,让自己过得好些,也让父母因为有我而过得好些。我本想钱是最容易得到的,只要努力就行,可我竟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

“筱青,挣多少钱你会觉得够呢?钱是种没有止境的东西,怎样多都不算多。维持种温饱,不够吗?”

“不够,陈旧,你不知道,当我走在第五大道上,看着橱窗里那些漂亮的衣服和首饰时,我多么希望有那么一天,我也能不在乎价钱,为自己买得那种随意的快乐埃哪怕只有一次,一次也就够了,让我体会一下,当人有了足够的钱去买自己以前买不起,大多数人现在还买不起的东西时,是种什么样的自豪和痛快。”

“筱青,钱是惟一能使你能快乐的东西吗?”

“是我想要的东西之一。也许,不是钱,是那种感觉,是那种不羡慕别人的感觉。陈阳,我以前不是很看重钱的,也许,在学校,比较清净些,没有什么诱惑。我也曾以为过种简单的生活就很快乐了。可是,那天,当我走在第五大道,看到那么多雍容富贵的女人们昂着头,大包小包地从那些装饰华丽的商店里出来时,我知道我以前想象的那种快乐,是多么的不堪一击。钱也许不是万能的,但是,我不相信街上骑着自行车送外卖的那些人的微笑,能比坐在豪华私人汽车里的女人们的眼泪美丽多少。”

“筱青,你知不知道,即使你能找一份正式的工作,按博士生的待遇拿工资,也不能使你拥有你现在想要的这种快乐。就算你挣六万,这已经是极好了,除了税,除了吃住,你还是没有能力像你看到的那些女人那样,什么也不在乎地去花钱啊!”

“我不知道,陈阳,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最终的快乐,但眼前是。我常可怜我自己,这种可怜,有时真能要了我的命呢。”

“筱青,我不知该怎么劝你,人想些自己做不了的事,是在逼自己。愿望太高,会使自己太绝望,因为,我们大多数的人,都无法在愿望和能力之间达到平衡。”

屋外的路上,有行人不慌不忙地走过。春天的气息,使大多数人的脸上浮现出张扬的色彩。人生如梦,可又是个什么梦呢?

筱青对陈阳笑笑,很不好意思地说:“别谈这些了,挺无聊的,是不是?这家小店不错,我们宾州州立大学所在的那个小镇,和纽约比起来,真是太上了呢,根本找不到这么有情调的小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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