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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译文)只有两个人的世界(5章1) -- 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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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译文)只有两个人的世界(5章1)

    第5章

    1

    虽然没有任何迹象,可我还是期待着第二天外面的人一定会来救助我们——这,太乐观了。

    在真空舱里度过的第二个晚上,森岛有佳在我的床上熟睡着。我半夜里醒来一次,一个人到浴室冲了个澡。回到床上时,森岛有佳还在沉睡。也许这是她费尽辛劳得到的沉睡。我也像是被麻醉了一般沉睡——许久没有过的沉睡。

    再次醒来时,我的脸对着墙。

    她的手,在我的胸上轻轻滑动着。房间里灯光昏暗,是矮桌上的灯吧,她打开的。

    “醒了?”有佳的脸紧贴我的后背,声音透过我的身体传了过来。

    她怎么会知道我醒了呢?我纳闷儿,又看不到我的脸——是通过呼吸的节奏?

    “几点了?”我稍稍向她那边靠了一点。

    趁着有佳伸手取表时,我仰脸躺住了。

    “六点半。”有佳答道,“得快点儿起来了。”

    “不用,我想就这么躺着也无所谓”

    “昨天商量好的,每个人都要7点离开房间,到平台集合。”她从床上坐起来,“先生,我可以用一下淋浴吗?”

    “淋浴会很高兴的。”

    她嫣然一笑站起身。

    灯光依然昏暗,但我看到了她的背影。

    她走进了浴室,接着,听到了水声。

    我枕着手,望着天棚,考虑了一阵从这真空舱里出去的方法。

    他们会怎样处理这个事故呢〉?

    敕使河原润会怎么应付这个局面?

    当然,原因会被查明。

    也许是计划的反对势力策划的威慑行动。这种可能性会有多少?——可惜,我缺乏政治方面的知识,虽隐约听过一些暧昧的流言,却从未在哥哥那里听过具体的细节。

    有一个可能,只有这一个,令人难以置信。恐怖到仅仅一想到它就会浑身颤抖。——这不是事故,真空舱在正常发挥机能。即,不是因为错误操作导致了这样的困境,而是在设定好的条件下,发挥着被期待的机能——作为一个核隐蔽所的机能。

    但我还是要想,这不可能。

    无法想象,我们受到了核弹的突然袭击,而且还没有得到任何联络。只要不是受到连带破坏通信网的同时袭击——。

    但是,万一,如果这是事实的话,外面已经是死亡的世界了。

    对了,昨天早上的地震——

    那,难道是——

    还有停电。

    不,不会——

    我拼命摇头。

    不会,不会是这样的。

    这事故不过是个有限范围的阴谋。

    由某个人策划而成。

    舱内有两人被害便是证据。

    凶手使这里成为密室,杀死了两人。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一定要在密室里呢?

    或者说,如果把此处变成密室仅仅是为了不让我们与外界联系的话,未免代价也太高了。

    是打算把猎物隔离起来,让他无法逃走,然后慢慢地逐个杀死吧。

    或许那个人正在欣赏着我们的惊慌失措吧,从一开始,就在暗处监视,观赏着,津津有味地品味着这出现场的毛骨悚然的表演。

    我又摇摇头。

    ——否定了这近乎于幻想的推测。

    听到浴室的开门声。

    我拿起矮桌上的墨镜戴好。——房间的灯光本来就很昏暗,这样一来,就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了。森岛有佳一定不会想到我能看到东西,因此,再这么偷窥她毫无遮掩的身体,我也有些抵触情绪了。

    “您用浴室吗?”有佳问道,像是回到了这边。

    “不——”我摇头答道,“穿好衣服就出去,还有,几分钟?”

    “还有15分钟。”有佳走到了墙角。“我先回自己的房间。被别人看到从您的房间出来的话,会给您带来麻烦的。”

    “你是我的助手,我认为很正常。”

    “这清晨,难道能说成是谈工作吗?还有我连妆还没化呢。”

    她好像在穿衣服。

    我听到了拉锁的声音。

    “森岛君——”我坐了起来。“这种事,还是说出来为好,所以,我才问的。——为什么,要到我的房间来,能不能告诉我原因。”

    “好——”她轻声答应了一声,又沉默了一阵儿。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您是想问,那是我仅仅对恐怖的一种避难的行动呢,还是对您的纯洁的爱情的一种表达吗?”

    “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呢。”我稍稍带点儿俏皮的口吻说到,当然,那所谓的其他的可能,我可想不到。

    “还可以进行一下更详细的分析。”有佳滑稽地说道,“比如说,爱情的表达也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爱情呢。”

    “那么,你的爱情是——”

    “我也不知道。”她用轻快的语调答道,那是一种因答出了唯一的正确答案而产生的自信的清爽的回答。“我想这没法解释清楚,如果不是这样的紧急情况,或者说,嗯——我想我可能选择更踏实的方法,——我可保证这绝对不是为了确保安全而算计出的举动。——我连自己房间的门都没堵上。——忘得一干二净。”

    “这么一说,对呀,我也忘了。”

    “假如万一,昨天晚上,我们之外的某个人被杀了,那案件就解决啦。”

    “你是在说,小松教授和滨野小姐如果有一人被杀了,那另一个就是凶手喽。”

    “是的。”有佳向这边走来,按下矮桌上的几个开关,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灯。“我的意思是,至少,我可以证明您不在凶杀现场。

    由于房间变得明亮了,可以看清有佳已经穿好了衣服。

    “你睡得很香。”我说。

    “您穿哪件衣服?”她问得有些生硬,像是要为我准备穿着。

    “哪件都可以。”我答道。

    她从柜子里取出我的衣服,摆放在我的脚边。

    并告诉我那里放了什么样的衣服。

    “谢谢。”我从床上站了起来。

    “还差8分到7点。”她站在我面前说道。“我先回自己的房间,可以吧,先生。”

    她又回到了作为事务员时的腔调。

    “啊——,好——”

    森岛有佳一瞬好像有什么要对我说一样,可还是沉默着走出了房间。小心翼翼地注意开门关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当然是为了不让3号室和4号室听到。她进5号室时的声音,我也完全没有听到。

    我在浴池洗好脸后,穿上了她准备好的衬衫。

    究竟,怎么表达我的心情才好? 是不安——还是,希望——

    在没有阳光的房间里。

    和一个女人一起迎接了早晨。

    这样不可思议的早晨,还是第一次。

    • 家园 (译文)只有两个人的世界(5章3)

      3

      森岛有佳和滨野静子的争执,我还没来得及制止。滨野就冲到楼下,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当时我正站在那个从天棚垂下的砝码旁边。有佳和楼下的滨野争吵时,我屈膝贴近那砝码观察了一下。虽然很小,它偏离了地板上画的原点——向小松教授倒下的架桥的反方向,这个摆子脱离了原点。

      森岛有佳从背后走了过来——我感觉到了。

      “没事吧?”我站起身,转头问道。

      “没事。”她停住脚,镇定了一下,点头说“事情被我弄得乱七八糟的,真是对不起。”

      看样子是流泪了,她双眼通红,一只手捂着嘴,仰起脸看那吊下摆子的天棚。——虽然很残酷,可我必须装成没有看到这一切。

      “摆子垂直地指向了正确的位置吗?”]我最终说出了担心的事。

      有佳蹲了下去,仔细地观察着

      “没有,奇怪——”她站起身来答道。但我没感到那是个认真的回答。表情像是要说那是个无所谓的话题一样。——这是理所当然的。“是因为昨天的地震,使地盘发生了轻微的倾斜吧。”

      “嗯——,”此时我已经想到了别的事情上了。

      有佳又一次长舒一口气后,撩了撩前面的头发,通过我的旁边,向架桥那边走去。然后蹲在了倒在地上的小松的侧旁。

      “你在干什么?”我问道。

      “我想到了一件事——”有佳没有看我,说道。“啊,果然,在这里。”

      她皱着眉头,两手伸向小松的尸体,不一会儿,站了起来,回到我面前。

      “是小松先生攥着的小球。”有佳说着,还让我伸出手触摸着它们。

      我看到了那小球。完美的球形,一看就知是金属制的。

      “两个是一样的?”我问道。它们手感是一样的。颜色有些不同,但我应该是看不见的。

      “是,大小和前几个基本相同。这两个都是金属的。可材质不同,颜色不一样嘛。这边的,像是铁——银灰色的。”

      “另一个,是什么颜色。”

      “稍有些黑色。”

      “青铜?”

      “不像,还是铁,——我觉得两个都是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球。“重量也相同,只是一个有些氧化了,另一个是不锈钢的———对,要是有磁铁的话就可以断定了。”

      “如果有正确的秤,可以通过计算比重推断出来。”我说道。“厨房里有秤吧,可以测定直径概算出体积,或是用装满水的杯子来测量,——”

      “那么做,即便是断定了材质,可我们还是不知道它们是干什么用的——所以状况不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吗?”

      “不错。”我微笑着点点头。“但是,我们的预测,——逐渐地变硬,逐渐地比重变大——现在成了事实了。”

      “那有什么意义吗?”有佳疑惑道。

      “滨野小姐,没事吧?”我无视有佳的质问,转换了话题。

      “不知道——”有佳好像还是不很高兴。“她露了原形,一定正气得晕头转向呢,打算在那个房间里闭门不出吧。没准儿一会儿转了念头,又要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来,所以做好把那里封锁起来。”

      “怎么封锁?”

      “堵住四号室,让她出不来。”

      “要是想那样的话,不如锁好下面的控制室,把食物和必需品搬到我或是你的房间,我们来个闭门不出,会更简单些。”

      “对呀——”有佳噗的一身笑了出来,总算又看到了她的笑脸。“就这么办〉”

      “大概,今天,无论如何救援都会到来了,再忍耐一些。”

      森岛有佳拉过我的手。

      “小松先生,就这么放着吗?”她看着架桥那边说道。“怎么办?”

      “两个人抬不动吧?”我说,小松教授的体重近100公斤。

      “是——”她沉默了一会儿。“啊,对了。”

      “什么?”

      “有吊车。”有佳看着上面说。

      “啊,对呀”我也发现了。

      “先生,请稍等一下,我去下面去遥控器。”

      森岛有佳向楼梯跑了过去。

      在真空舱的圆形天棚上,设有电动绞盘,它吊在了环绕在天棚周围的黄色轨道上,正好利用周围中空的部分,可以向2楼的架桥或1楼的大厅卸货物。

      我抬头看了看,因为是小型的,所以应该只能承重500公斤。

      移动一下视线,一条细线再次进入我的视野。圆锥形的砝码从天棚上吊下,同刚才观察到的一样,摆子纹丝未动。

      一会儿,有佳回来了,除了遥控器之外,手里还拿着专门吊货物用的布制带子。在仓库中找来的吧。

      我同有佳协力,在小松教授的身体下面穿过了带子。又把电动吊车移动到尸体的正上方,转动电机让带有吊钩的钢丝绳向下垂。然后再把吊钩挂在带子上,向上吊。

      小松的大块头很容易被吊了起来,然后平稳地向扶手外侧移动。在天棚上,吊车本体沿着轨道慢慢移动。为了不让尸体旋转,有佳一边扶着小松的身体,一边走。

      刚好到3号室架桥的正下方时,先暂时停下吊车,我们从旋梯下到了2楼的平台。

      “也许,她是用了吊车呢。”在下楼梯时,有佳说道。

      “你是在说,下到1楼而不被监视器照到的方法?”我反问道,其实,我也想到了同样的事。

      我们把尸体卸下放在3号室的门口。两人又把尸体拖进了房间。可无论如何也没法把他抬到床上了。

      “果然,是按房间的号码为顺序的。”出房间的时候,有佳说道。

      “也许是以年龄为顺序。”我答道。

      她牵着我的手下了楼梯。

      首先,锁上了控制室的门,这样,只要没有万能钥匙就没人能打开。

      接着,我们又去厨房收集食物。我只是笔直地站在门口,有佳拿过放在角落的塑料制保鲜箱,打开冰箱门,把里面的食物都塞到了箱子里,然后从架子上取下了纸杯纸碟。

      “可以支撑一周,”有佳滑稽地说道,“像野营一样。”

      有佳拿着装满食物和水的箱子,我则抱起了厨房里的微波炉,谨慎地走上了楼梯。

      我们站在了2楼的平台上。

      滨野静子的房间,4号室始终很安静。

      两个人都觉得尽量远离她的房间为好,于是进入了6号室。

      关好门后,有佳把箱子放在地板上,然后拿起我抱着的微波炉,放在了橱柜上。之后,抱住了我,吻着我。

      4

      我们在狭小的房间里吃完了饭。

      热乎的食物,加上热乎的咖啡——没有比这再幸福的了。不,当然,这幸福并不仅仅归功于食物。

      我一直在笑着——

      不时,悄悄打开门,窥探一下外面的情况,没有任何异常。滨野固守的4号室和我们隔着一个房间,从这里听不到任何的响动。平台上没有人,侧耳细听,由上到下,没有一丝的声响。

      “你知道有一个叫做‘三个旅客’的谜语吗?”敕使河原问道。他正在床上躺着。

      “不知道。”我答道。我就坐在他身旁,他突然开口说出的‘旅客’二字有些滑稽。“说给我听听。”

      他枕着胳膊,头上戴着那个像耳脉似的东西。戴着墨镜的脸朝向我这一边。头一侧的超小型摄像机的镜头也朝向我。——把图像转换成声音——他这样解释这个机器的功能。我现在的样子也一定被这机器变换成了声音。——他听到的,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有三名旅客,一天在野外宿营。黎明时,别的旅客路过那里。看那三个人睡得太熟了,就想到作恶作剧戏弄他们,他把三个人的脸都涂成了黑色,三个人的都涂了。”

      比起故事的内容来,他淡泊的语调更具魅力。

      “那后来呢?”我用似乎是很兴奋的声音问道。像孩子催促着故事的下面一样。“脸上被涂了墨,三个人也没醒来吗?”

      “是的——,可是后来三人几乎在同时醒来后,互相看着对方的脸大笑起来,因为太可笑了,所以他们都笑了好一阵儿。不久,其中一个人,察觉到了,便止住了笑。——等等,自己的脸不也是黑的吗——他觉察到了。那么,为什么,他又没看镜子,怎么会想到自己的脸是黑的呢。”

      “啊——原来是——逻辑学的问题。”我坐正了点点头。“这个,对,我明白了。就是,那个先察觉到的A,原来是看着B,C被涂黑的脸大笑的,因为他一直相信自己的脸是白的。——就是,当时的状况是,A的设想是只有B,C的脸是黑的,他们只是在互相笑话着对方的脸。 但是,如果,把这种状况设定为真实的,B和C中的一个,应该能觉察到自己的脸是黑色的。例如,B应该会不可思议地想C是看到了谁的脸而大笑呢?——如果再把条件单纯化一点,在只有两个人的状况下,如果互相笑话对方的话,其中一人马上会觉察到自己的脸是黑色的吧。——可是B和C一直没有觉察到的样子,两个人一直在大笑不止,这就说明,脸是黑的人并不只有两个,第三个人的自己脸也是黑的。考虑得出这样的结论后,A止住了笑。

      “唔——,你的解释相当不错。”敕使河原微微翘起嘴角点点头。“同你刚才的推论完全一样,第四个人这么考虑后,觉察到了自己的脸也是黑的,——三人谁都没有觉察自己脸黑是因为第四个人的自己的脸是黑的。”

      “哎?还有第四个人?”

      “是数学归纳法。”

      “啊——说起来,倒是有这样的。”

      “就这样一人一人地增加,无论变成多少人,这个道理都说的通。”他高兴地说道,“当然,这些都是诡辩。”

      “难道你是在暗示着我们现在的状况〉?”

      “为什么要这么想?”

      “如果,——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我把手放在他的胸口。“我会怀疑先生是凶手,不——应该是确信,可反过来,先生也会认为我是凶手。”

      “这些怀疑放在一起便成为矛盾,这就推论出凶手还另有其人。——也就意味着不仅只有两个人。”

      “两人中的一个——忘记了自己杀过人,这样的假定怎么样?”

      我侧脸贴紧他的胸膛,想听一听他心跳的声音。

      “那样的话,就不矛盾了。”敕使河原答道。“你想的很有意思。”

      “是的,如果是两个人的话,都会认为对方是凶手,也就是说,凶手是可以特定的。但,另一方面,如果,凶手不在两个人当中,自己也会被对方所怀疑——这个道理很好懂。 可是,如果有三个人的话,——”我在他的胸膛上闭上眼。他的手轻抚我的头发。“三人最初都会想自己不会被怀疑。但是,如果在那种状况下,最初的那两个人中的某一人应该发怒说,自己不是凶手,别怀疑之类的。——可这样的事没有发生,——这说明,第三人的自己也被怀疑了。——这样的推论是正确的。

      “嗯——逻辑上有些跳跃,稍稍有些勉强,但还说得过去。你很喜欢这样的推理?”

      “是的——”我张开眼睛微笑着。

      “没听说过啊。”他抚摸着我的头说道,“至今为止,从来没听你说过这样的话。”

      我不是森岛有佳——这样的话,涌到了喉咙。可仅仅意识到这些,就会使心跳加速。我坐了起来,离开了他的身体。

      “从你的论理上讲,有些说不通的地方。”敕使河原依旧是淡泊的语调,“滨野小姐为什么要杀害小松先生呢?杀了他就会马上暴露自己是凶手,这些她没想到吗?”

      “也许是因为她不知道我们会互相信任到这种程度——,她还以为我们会互相怀疑对方。”

      “稍微整理一下。”敕使河原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志田先生的时候,那是在1号室的室内,她是怎么潜入房间的呢?”

      “当然是敲门,让志田博士打开的门,她是深更半夜去的。”

      “为什么监视录像里没有?”””敕使河原问道,“没有任何人出入1号室的记录。”

      “那恐怕是——篡改了记录。虽说叫做录像,可现在全部都是电子化的,有相应技术的话,修改是可能的。”

      “你是说,滨野小姐有那样的技术。”

      “不,大概是小松先生做的。”

      “原来如此,两人是共犯。”

      “是的——”我点点头。“那时的停电也是同样,小松先生在控制室里故意切断了电源,那是在垣本先生离开控制室后不久。滨野小姐在2楼的平台上,等着垣本走过去。停电后一片漆黑之中,滨野小姐刺死了垣本先生。”

      “照你这么说,昨天夜里,她又杀死了那个共犯?”

      “对——她和小松先生一起到3楼的平台,从后面刺死了他。我想目的是为了灭口。”

      “认为这个人已经没用了吧?或是闹翻了脸?”

      “这一点,不清楚,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但我想她的杀人计划已经结束了,因为,我觉得没有可让她仇恨的地方,先生也是如此吧。”

      “是啊,至少,我不知道有什么仇恨。来这儿之前,我们互不相识。”

      “只是——,出乎她的意料,我们昨夜一直呆在一起。”

      “但是,刚才连声喊你是凶手的,不正是滨野小姐吗?她为什么那样的恐惧呢?她应该知道即使不躲起来,自己也是安全的啊。”

      “那是装腔作势”我点头答道。

      “当然,也有可能。”敕使河原微微地苦笑道。“也只能这么想了。但,如果万一不是这样的话——。”

      “嗯”我点头道,“如果她不是凶手的话,那我俩之中就有一个是凶手了。”

    • 家园 (译文)只有两个人的世界(5章2

      2

      我化好了妆。

      究竟为谁而化的妆?

      在没有窗子的房间里,早晨的到来没有任何意义。这和在没有空气的宇宙里,也不会有音乐是同样的。

      朝阳,耀眼的朝阳会这样令人怀念——连自己都不可思议。——虽然还不到两天。——。

      和他在一起时,睁开眼睛的瞬间,我还曾经想过,要是有明亮的窗户该多好啊——我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条件。

      我擦着口红,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慢慢地察觉到了昨天的我不曾存在的情感。

      可怕的,轻率——

      非常轻率的(随便的)心情。

      现在死了也罢。

      近似于毅然决然

      是放弃了——

      还是,看透了——

      一定是其中之一。

      总之,无论是被永远关闭在这里,还是某一天突然,被锐器刺穿心脏,我都毫无办法。相对而言,瞬间丧失意识的死法要稍稍快一些,而且确实无误会轮到我。——我活了26年,已经足够了。

      为什么会考虑到这些——自己也不清楚。

      真不可思议。

      但是——,生存,因为生存有无可替代的价值,所以为了生存,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奋斗——倒不如说这种进取精神的想法是不合理的。__——对,电影中经常出现的场景,遇到大灾害之类,某处潜藏着怪物之类,在千钧一发危险的状况下,为了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舍命战斗之类——看的时候,我们的确很感动,可那不是现实。正因为它们的不存在,才显得特别,才会令人更向往。

      现实里的死亡,更平淡些。

      人类是更为简单地接受死亡的生物,死者必定是像熟睡一样,简单地放弃了生命。我感觉到人类完整地具备了这样的机能。不,不仅是人类。——生命原本不就是这样的事务吗?

      我在精神上已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也许是与他在一起的一夜,让我接受了放弃。

      要是,被杀死的话,那就在现在吧,

      涂完口红的这一瞬,

      刺穿我的胸口,

      然后,让我的手握住放在胸前。

      7点了。

      我走到门口。

      慢慢地拽开门。

      架桥,还有圆型的平台,

      渐渐出现了,

      看不到人的身影,

      也看不到那个拿着凶器的死神。

      我把头伸到外面。

      身体保持着遇到危险马上就可以缩到房间里的姿势,我窥探着四周。这种欠身哈腰的姿势,和刚才高贵的精神极为矛盾——这就是人。

      走到门外。

      发现才发现敕使河原润已经站在6号室的门前了。

      他靠着架桥的护栏,仿佛像,能用全身感受到透过空气传递的微颤一样,仰头看着天棚,微微地活动着脑袋。

      我也走上了架桥。

      “先生,早上好。”我打着招呼。刚才在他的房间里,我忘记向他道早安了。

      敕使河原微微点头,嘴角向上翘了翘。脸依旧保持着仰望天棚的角度。

      后面,开门的声音轻响了一下。我转过头。

      是4号室。

      滨野静子探出了头。

      看到我和敕使河原后,滨野又转头张望了一下3号室。她一边看表一边走到桥上。

      “太好了”她看着我,耸了耸肩,“还活着。”

      滨野静子一身随意的打扮——运动衣加牛仔裤。但脸上的妆化的很细致。恐怕,她在化妆镜前感到了同我一样的困境吧。

      “睡得好吗?”我客套地问了一句。

      “嗯,睡得很香。”滨野答道,“还有点没醒酒。小松先生呢?还没起来?”

      我们走过各自的架桥,走到平台,然后坐在那里的长椅上。闲聊了几句后,不由得介意起来总是不开门的3号室。

      只有小松贵史,没出来。

      “小松先生一定是喝多了。”滨野边看表边说。“敲门试试吧。”

      敕使河原和我都没回答,滨野静子站了起来。走过架桥,敲了敲3号室的门。

      等了几秒钟后,她又敲了一次。

      滨野一点一点后退,离开了那里,最终,又回到了我们坐着的位置。

      “怎么办?——”滨野盯住我的脸问道,“难道会是——?”

      “难道会是?”我随便地反问道,“你是想说会不会是被害了吗?”本想开个玩笑,可实际的效果却是相反的。

      “可——”滨野为难地转头看着3号室。

      “我喊一下试试。”敕使河原站了起来,轻轻地挥动手杖,向3号室走去。在架桥的另一边止住脚后,重重地叩击着房门。

      “小松先生”敕使河原大声地喊道。敲门声,叫声发出的震撼力足有滨野的3倍。

      要是里面的人活着的话,一定会出来。

      稍微等了一会儿,敕使河原又一次敲门,叫喊。

      可,结果是一样的。

      没有应答。

      敕使河原转向这边。

      “怎么办?”我走到他的身边,“把门打开吧?”

      “森岛君——”我若无其事地把脸靠近她的耳畔,低声耳语道,“滨野,没拿着什么吧?”

      “啊?——是——”我答道。

      我没能马上理解他疑问的含义。如果,3号室里有什么异常的话——比如,小松教授被杀害了,那就说明滨野静子是凶手。因此,敕使河原催促我留意一下,她是否持有危险的武器。

      “先把门打开。”我从口袋里取出了万能钥匙。

      磁卡插入的一瞬间,3号门的指示灯闪了一下。

      我回头看了一下,平台只有一个人——滨野静子站在那儿,担心地看着我们。

      我谨慎地推开门。

      “小松先生——”我对这屋里喊道。

      室内一片漆黑。

      “没有点灯。”我向身旁的敕使河原解释了状况。“墙上的开关里,没插磁卡。”

      “把万能钥匙插进去。”敕使河原指示道。

      我按他说的做了,灯,亮了。

      橱柜上散乱着书籍,椅子上挂着浴巾和衣服,被单掉在了地上。

      从门口,看不到房间的全部。

      我握住了敕使河原的手,只是这样——便感到勇气倍增。

      “不在/”敕使河原问道。

      我向前走,他也跟着向前走。

      走到了可以看见房间全貌的位置。

      没有人。

      敕使河原松开我的手,走到床前,一支手摸着枕头的周围。

      我走到浴室门口,察看了一下里面。也没有人。进入里面看了一下浴槽,没有被淋湿。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站在门口的滨野歇斯底里地问道。

      “他看起来是去了哪里。”我走出浴室,答道。

      “出去了——”滨野嘟囔着,“能去哪儿?”

      “先去下面,”敕使河原说,“床是凉的,不像是刚刚出去的。”

      3人回到平台,走下了螺旋楼梯。

      一楼的大厅也没有异常。因此,大家决定按顺序检查房间。

      控制室,健身房,娱乐室,会议室,谈话室,食堂,厨房,冷冻室,仓库。每次开门都紧张无比,可是哪里都同昨天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喊了好几次小松的名字,却没有人应答。

      似乎能藏身的场所,也全部清查了。

      由此确定,他不在一楼。

      “那么——”敕使河原仰起了脸。

      “难道是,逃出了真空舱不成。”滨野静子说,“他就是凶手了,所以,才知道出去的方法。”。

      滨野冲了出去,跑上了旋梯。

      “还是,躲在了哪间居室呢?”敕使河原冲我低声说道。

      “可是,没有钥匙的话,他进不去的。”我牵着他的手,向楼梯走去。

      “如果假定小松教授没有万能钥匙的话——”敕使河原边走边说。“可能进入的,只有4号室。”

      那是滨野静子的房间。敕使河原像是在怀疑她。———这也可以说是合乎逻辑的分析导致的理所当然的结论。

      我俩正要登上楼梯的时候,听到上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

      “怎么了”敕使河原大声地问道。

      “在这儿。”滨野的叫声在回荡。“哎——快些,过来。”

      我想,暂且先到2楼去看一下。

      2楼的平台上没有人。她在更上面一层。

      我在大脑中已经描绘了最坏的场面。人类通过这些想象力的模拟,在震惊中保护着自己的意识。

      到了3楼的平台。

      滨野静子就站在楼梯的旁边。

      她没有看我们。

      而是盯着前方几米处。

      小松贵史倒在了那里。

      我和敕使河原慢慢地登上楼梯,站在滨野的旁边。

      “发生了什么?”敕使河原小声地问道。

      我把眼前的状况简单地描述给了敕使河原听。

      滨野深吸一口气后,迈步向前走去。然后跪在小松的身旁,做着与她的职业相符的抢救工作。可是,连外行都能一眼看出来,小松没救了。

      小松趴在了那唯一的出口的架桥前。脸侧向一边,所以可以看到他的眼睛还睁着,嘴也同样是张着的。脚朝着楼梯一侧,头部朝着出口的架桥一侧。衣服还是同昨夜最后看到的相同——白色的长袖衬衫,挽着袖,灰色的休闲裤吊着背带。

      衬衫由肩到后背的部分染成了黑紫色。但出血量并不太大,也许死亡是在瞬间突然袭来的。

      “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前。”滨野仰起脸看着我们,“不过,——我想你们早就知道了。”——

      她的话我最初没放在心上。只是想她一眼就发现了什么痕迹,从而判断了小松死亡的时间。可是滨野的话只是想表明凶手是我和敕使河原中的某一人,而不是她。——等我察觉到这个涵义的时候,滨野仍然在察看尸体。

      “从后背——”滨野不看这边,用事务性的语调说到,“从后面,被刺了一下,恐怕连声音都没发出。如果这里有人大叫的话,在房间里就会听到——。”

      “你认为大约是几点?”敕使河原问道。

      “不知道。”滨野仰起脸,“一,两个小时之前,不太可能,——应该在更早一些。”

      “森岛君——”他朝我说道,“帮我察看一下出口。”

      “好的。”我点头答应,要向那边走去。滨野慌忙站了起来,迅速躲开了我。她抱住平台的护栏站在那里,怒视着我们这边,样子十分诡异。

      我停下脚步,看看敕使河原。他仍然好好地站在那儿,当然,他的眼睛看不见,不知发生了什么。我又打量了一遍滨野。

      “你看什么?”滨野的声音发抖。

      “没事吧?”我尽量温柔地问道,并且向她走近了一步。

      “别过来。”

      “镇定一点儿,滨野小姐。”

      滨野静子转身斜靠住护栏一动不动。

      我移开视线,通过尸体的侧面走上架桥。然后过去察看尽头的钢铁大门。

      门关着,把手被锁死了,纹丝不动。与昨天的状况完全相同。没有人出入的行迹。

      门的那边,积存着近50吨的水,如果强行开门的话,那些水会一下子涌进来,轻而易举地把人冲走。

      我又过桥走回到平台。

      “门没有发现异常。”我向敕使河原报告。

      “我真蠢,没意识到你们要把这里变成只有两个人的世界。”滨野低声说道。

      她依旧背靠着护栏,一点一点横着挪动身体,想远离我和敕使河原。“是吧,是这样吧。到现在我才明白过来,已经晚了。对了,你们从一开始就打算把大家都杀了吧,所以,才会把我们关在这里。”

      “滨野小姐,清醒一下。”敕使河原温柔地说道,“在这种情况下,也难怪你这么推断。可是啊,首先,我们没有要杀害你的理由,是吧。还有,要是真打算杀害你,早就用手枪了事了,因为没有人看见,没必要遮掩啊。”

      “谢谢”滨野紧绷的脸挤出点笑。“真高兴您说了实话,——你们是打算慢慢地享受着惨剧吧,?不错,杀人动机应该没有,可你们也不会让我一个人活下去吧。”滨野又瞪住了我,“对,是你干的。从志田博士被害那时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一定是先让对方大意不加提防之后,靠近并动的手,这只有你能做出来。”

      “滨野小姐。请允许我说清楚。”我向前走近一步,“我——认为全都是你干的。不是这样的吗?我确确实实没做,那就只能是你了,有其他的可能吗?”

      “荒唐”滨野尖叫道。“现在我明白了,你这么做,是想让我背黑锅——这样的阴谋,都是你一个人干的吗?”

      “是你干的。”我辩驳道。脚不由自主地向前迈步,向滨野靠近。

      “别过来。”滨野高声叫道,近似哀鸣,。她跑了起来。“不,别靠近。”

      我一下子追了上去,在楼梯前抓住了她。

      把杀人凶手制服,我想到。和滨野纠缠在了一起,滨野用肘撞击我的腹部。我则紧紧抓住她手腕顺势坐在地上。趁着这工夫,她甩开我,跑到了旋梯。我仰面朝天,但立即站起身来。

      跑下楼梯的声音在周围回响。

      我冲到平台的护栏,扶着它朝下观望。

      通往4号室的架桥上出现了滨野的身影——果然不出我所料。

      “你跑不掉的。”我嚷道。

      滨野静子慌慌张张地拿出磁卡钥匙,打开了门。

      然而,她一瞬犹豫了一下,转过头,仰脸向上看着我。

      “躲到那里,打算干什么?”我说,“你想闭门不出到警察来吗?不如告诉我们为什么做这样的事,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

      “你骗不了我。”滨野歪着嘴唇,怒视着我,“只要我活着,你们就不会得逞。杀人犯,——你们想我会自杀那就大错特错了。”

      滨野说完便冲进4号室,猛烈的关门声四处回荡。

      我叹了口气。

      嘴里有血的味道,受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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