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译文)只有两个人的世界(8章1-3) -- 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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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译文)只有两个人的世界(8章1-3)

    第8章

    1

    我被吹飞了。

    之后,感到了一种奇怪的力量——好像是在被什么东西牵引着。

    后来才发现,原来地面是倾斜的。

    ——原本平坦的地方,一下子隆起,我就是在那里跌落下去的。

    随着地下的轰鸣,地面不断地隆起。

    终于撞上什么东西停了下来,用手一摸——是铁栅栏。我回想起来,最初到这儿的时候,建筑物是用栅栏围住的。

    听到了说话声。

    ——也许只是,心理作用。

    别管什么样的声音,都塞进了我的耳朵。

    破碎声,摩擦声,爆裂声。——

    这些声音,接二连三地,绵延不绝地击打着我的耳膜。

    风在我的耳畔吼叫。

    远处,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嗥叫声。——仿佛像一头巨大的恐龙在咆哮。像地狱里的恶魔在召唤一样低沉地回响。——好似是初次漫溢到这个世上的恐怖声音。

    空气异常的振动,变成了低频的压力。它的能量涨破了所有的事物,而仅仅其中的一小部分,由于其自身的猛烈而漫溢出来,变成了声波。——不,已经不能称其为声音了,应该叫它,某种冲击。

    有什么崩裂了。

    坠落了。

    撞上了其他东西。

    有什么弯曲了。

    倒下了。

    被扯断了。

    扭曲了。

    又弹射出去了。

    地面如同地震一样摇晃。我紧抱着的铁栅栏,向另一侧扭曲,倒下。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附近,反弹起来,又咕噜地滚走了。

    有佳去了哪里——不知道。

    已经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了。

    眼前的状况,让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活下去。

    视力接近于零。

    空气由于激烈的震荡,变得像粉末一样,还有些焦臭。

    恐怖的声音又响起了。

    地面在颤动。

    我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那声响过大,过高,——同时,卷起了像海啸一样的爆风。

    周围的树,几乎在一瞬被折弯。接着,无数的碎粒从空中倾泻下来。

    又是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非常近。

    随后,远处传来一阵轰鸣。

    过分的恐惧,令我无法动弹。

    我只能两手紧紧抓住斜倒下的铁栅栏。

    无论怎样,直立都是非常困难的。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是什么姿势。

    ——但,就这样一动不动,很危险。

    没错。

    我稍稍向前探身。

    脸颊被什么扎到了。

    我立刻将身子撤回,用手试探着前方。

    ——是铁丝网。

    伤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方的爆炸声,渐渐变化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地震?

    还是陨石坠落?

    或者,真的发生了战争?

    这些,现在都无所谓。

    总之,我不想呆在这里。

    太危险了。

    ——我本能地感到。

    尽量远离此处为好。

    ——是巨响让我产生了这个念头。

    我跨过铁丝网,向前走去。

    铁栅栏像是斜挂在了崖边。我摸索到了树枝。——虽然抓住了,可它却折断了,我滚落到了地面。

    幸亏,我落在了草丛上。

    这里,大概是铁栅栏的对面吧。

    我不顾一切地向前爬去。

    途中,我发现自己可以站立了。便伸出两手前行。虽然摔倒了几次,可是,一点一点地,一步一步地,不顾一切地走着。

    头部的伤,还有些痛。

    ——想到它,是在走了很长的路之后。

    衣服都湿透了,很冷。

    ——感觉到这些,是在走了更长的路之后。

    我像是走在森林中,——细树枝轻轻刮着我的身体。

    我伸出一支胳膊挡在面前,另一支手则伸向前方。

    是上坡。

    我应该走了100多米了。

    轰鸣还在后面持续着。

    地面的震动却安静多了。

    多少远离了一些危险地带——我想。

    发生了什么呢?——

    到底是——?

    糟了——右脚踩空了。

    我在草地上滑落下来。

    滑落——

    直至头撞到了地面。

    ——运气不错,是伤口的另一侧。

    光亮拓宽了。

    可以清楚地看到了——

    但,光亮还在拓展,眼前变成了一片雪白。

    果然,

    还是在做梦啊——

    2

    我不住地奔跑。

    有一次险些掉进地面的裂缝里,——下面漆黑一团,好似深及地球的中心。

    周围的铁栅栏,同隆起的地面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折弯了。比我个子还高的混凝土块地基部,在不安定的状态下,摇摆着。

    后面又发生了爆炸。

    回头一看,白色的烟雾中,短促地出现了几次闪光。

    看样子像是地面上有什么接二连三地爆炸了,或是,受到了空袭。——喀吧喀吧的爆炸声回响着,每一次,地面都随之疯狂地颤抖。

    嗖——地破风之声,像鞭子被挥动而发出的诡异的声音,以惊人的速度,回旋在四周。——不是夸张。从右向左,不,应该是由近及远——声音在奔走,飘舞。

    我钻过栅栏,逃向森林中。

    这下儿,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远离了恐怖的爆炸声,倾盆而下的砂雨,也淋不到这里。

    走了一会儿后,我停在了一棵大树下。高声地叫喊,“先生,敕使河原先生。”——直到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我浑身疼痛,不知是哪里受了伤——不可能不受伤。

    但,我总算还活着。

    “先生,你在哪里?”

    眼前的状况决定了声音传不了多远。

    ——5米之外,恐怕没人能听到我的声音吧。

    我继续向森林深处走去。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向了。

    我伸出一支手挡住脸。

    ——敕使河原同我失散了,他没事吧。眼睛看不到,——真让人担心。

    ——但,即便是能看到,也几乎是白费。

    黑暗之中,加上粉尘作怪使视界极度恶劣。

    就是现在转身回去,也不可能找到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清楚。

    可,那就好像是真空舱内发生了爆炸一样,它的能量,远远超出了我制造的破坏大门的爆炸。

    也许可以把那个大水泥块儿炸塌。

    或者是,还有别的什么爆破?

    连周围的地面都好像翻卷起来了。

    我对周边发生的事态一点都没有掌握,除了可以肯定发生了大爆炸之外,我甚至连它的中心在哪儿都猜测不到。——也许,在很远的地方。

    不知什么时候,我坐在了地上。

    ——站立不住了。

    小腿的前面疼得要命。

    不知什么时候受的伤,像是撞在哪儿了。

    周围看不到一丝光亮。

    是就这么往森林的深处走好,还是,折回原路向海岸走好呢?

    回去很危险。

    从那里吹来的风中带着一股焦臭味。

    恐怖的声音,像是已经停止了。

    可我还是不想回去。

    再往前走一会儿,就转向海岸。

    只要向和海岸平行的直角方向走就可以了。

    想到这儿,我站了起来。

    一侧的腿疼得几乎支撑不了体重了。一想到像通常一样走到这里就觉得不可思议。——可,我还是勉强地走了起来。

    同刚才相比,成为障碍的树少了。虽然没有发觉到证据,可总感到这里有人走过的迹象。我就这样不改变方向,顺着路前行。时而,仰脸可以看到,头顶正上方若隐若现的天空。它比森林明亮多了,——今天,有月亮吧。

    姑且,拖着一条腿向前挪着。

    地面起伏很大,而且蜿蜒曲折,所以我最终迷失了我的行进方向。但,我现在已经无意走回头路了。反正,总能够走出去,走到一个有人的地方,有路的地方。——正因为有这样的信念,我才能继续走下去。

    途中,我看到了大海。

    我所处的位置极高,——看到了峭立的山崖下的海滩。天马上就要亮了。我想看一下手表,以确定时间。把表盘朝向明亮的方向一看,玻璃已经碎裂,表针弯曲着指示着错误的时刻。

    天好像又亮了些。

    从这里没法直接跳到海岸上,所以只能向着那个方向走过去——应该不会迷路。如果行进的道路有岔路的话,要尽量选择靠近海边的那条——我这样计划着。

    发动机的声音——在靠近。

    从上空发出的。

    是直升机。

    为了让他们发现我,必须跑到一个宽阔的场地。可是腿的状态让我无法奔跑,另外,附近又没有没有适合条件的场所。

    螺旋桨的声音,向大海一方渐渐远去。

    我又继续走了数十分。途中在左边发现了一条向下的小径。因为是个陡坡,所以痛得脚根本没法迈步。我无奈弯下腰,两手拄着地面,爬了下去。

    下面满是岩石。

    我闻到了海潮的味道——新鲜的香味。

    天空的一侧隐约地透着红光。

    我走下的地方,是一个小型的海湾。明亮的天空一侧,视野被突出的半岛挡住了。那边,一定是A跨海大桥。——因为我是从那边走过来的。

    当我走下沙滩的时候,已是精疲力尽了。

    我就在那儿,歇着不动了。

    ——渴的要命,想喝点儿东西。

    虽然脸上流下了汗,可由于浑身湿透,身子却在发抖。

    ——奇怪,我觉得有些热。

    当然,周围没有人影。

    只有我一个人。

    发动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森林的方向闪烁着白光——接着,直升机出现了。

    转瞬之间,在我的上方轰鸣而过。

    它一飞到海上,就降低了高度,开始盘旋起来。

    我几乎忘记了腿的疼痛,奔跑着。

    高举起手臂,张开手,挥舞着。

    我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距离,约有200米。

    机首,转向了这边。

    灯光炫目。

    它一开始盘旋了一阵儿。

    它发现了我——我确信。

    直升机慢慢地接近了。

    光线越来越强烈了,螺旋桨卷起了风。

    风沙飞扬。

    我稍微向后退了几步。

    最初我以为它会降落到沙滩上,可能是为避免倾斜,直升机着陆在了海湾里面,——在往里,那些树就会碍事了。

    我要倒下了。

    我已经走不动了。

    ——因为,我看到直升机舱门打开了。

    两个男子飞奔过来。

    “怎么样?”我听到了叫喊声。

    我一下子瘫坐在沙滩上。

    腿很痛。

    想说点儿什么——

    怎么解释这一切呢?——

    与之相比,

    我更想洗个热水澡,然后再睡上一大觉。

    3

    醒来时,一睁眼就看到了太阳。

    啊——原来是掉在陷阱里了——我想道。

    周围是,树,还有,山崖。

    至少,这证明我还在地球上。

    眼睛好像有些能看到了。

    我尝试着稍微挪动一下身子。

    ——脖子,手腕,脚,还有,腰。

    回忆一下昨晚的事,不,是今早的。

    大概,我昏过去了几个小时。

    ——应该是从某处失足跌落下来的。

    朝太阳一侧的,衣服已经干透了。反之,和地面接触的一侧,土好像是被水溶化掉,渗透到衣服里,粘在了皮肤上一样。——感觉很难受。

    我又轻轻摸了一下头部,没感到什么异常。伤口并不痛。这样,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我这样想着,坐起来试试——后背一阵剧痛,让我不由得叫了起来。

    身体马上趴到在了地上。

    我叉开双手,慢慢地支撑起身体。

    这下总算起来了。

    眼睛之所以能看见,是因为缠在头上的绷带脱落了。——这只眼睛原来一直被绷带缠着。——如果闭上这只眼睛,另一侧的视力依旧极度的接近于零。

    在跪着的状态下,我抬起一条腿,试着站起来。

    一条腿很痛,可并无大碍。

    听到了螺旋桨的声音。——像是有轻型飞机或直升近在附近飞过。而且,不只一架。但是,从我的位置只能看到有限的天空——我眯起了眼,仰脸观察——可,除了云彩之外,什么都没发现。

    我环视了一下周围。

    一侧是露出了红土的陡峭山崖,高度约有5米——我大概是从那里滑落下来的。那里,我怎么也爬不上去。另一侧是松树林,树木丛生。——但,在树林远远的尽头,偶尔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

    我保持着与山崖平行,走了一会儿,就发现了能够进入林中的小路,于是便向那边拐了过去。

    路,非常难走。

    在一个塌陷的地方,我一脚踏空,摔倒了。

    那里刚好有坑积水,我摔了一头的泥水。

    可我还是站了起来。

    继续向前走。

    能看到——有白色的东西。

    ——是道路防护栏,当我意识到的时候,不禁打了个响指。

    是单侧一车道的柏油路。

    还立着电线杆。

    道路正处在转弯处,所以两侧都看不太远。

    我等待着。

    汽车接近的声音。

    一辆白色的轿车开了过来。

    我挥舞着双手冲到路上。

    ——可是,似乎是时机掌握的不好,动作太慢了。汽车减速后,鸣了几下喇叭,然后引擎像怒吼一样加速,绝尘而去。

    另一侧也出现了,一辆大型货车。

    我连忙大声叫喊,挥动着双手。

    这次,车也没停下。

    ——刚想失落地死心时,我惊喜地看到货车驶过数十米之后,急刹车了。

    我跑了过去。

    跑到了车前头,有绕到了驾驶席的车窗下。

    戴着棒球帽的小伙子从车窗探出头,嘴里叼着烟。

    “对不起,”我仰脸看着他。“遇到了事故,受了伤,能不能把我捎到附近的城里?”

    “行啊”小伙子用手一指旁边的座位。“上来吧。”

    “真谢谢您了。”致谢之后,我又绕回到那边。

    踩着踏板,我打开门,乘上了货车。

    货车立刻开动了。

    “真抱歉,衣服很脏。”

    “啊——,别介意。”晒得黝黑的小伙子露出了一口白牙,瞥了我一眼。“事故?——是那大桥的?”

    “啊——嗯——”我正在系安全带,没弄清他的疑问的含义。

    “惨了,前方通行禁止。”小伙子像趴在了巨大的方向盘上一样,摇了摇头。

    “是道路吗?”我问道。

    “是桥呀,——那座大桥,今天早上,塌了。”

    • 家园 (译文)只有两个人的世界(8章7,8)

      7

      原以为今天不会有事了,可晚上9点多时,警察过来叫我了。说是因为怕夜间说话声影响到周围的房间。所以想换一个房间说话。

      我走出病房,在走廊已经有两名警察恭候在那儿了。其中一人跟在身后——我被两名警察夹着走。

      登楼梯上了8楼,走进一间像会议室的房间。两名便装男子等在那里。

      宽肩膀的年长男子自称宫原。另一人,带着眼镜的瘦子介绍自己是H县警的高桥警部。宫原好像不是县警的人。——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您睡了吗?”宫原在我坐下的时候问道。——语调很柔和。

      “没有,才9点。”

      “伤口怎么样?”

      “我想没事。”我答道

      “我想向您请教一些事情。”宫原做出一幅和蔼的笑脸,摊开双手,慢吞吞地说道。但,他的笑脸和语调都令人腻烦,很明显出现了副作用。“首先,发生了什么?能否请你再叙述一遍。”

      “再说一遍?”

      “拜托。特别是——”宫原说到这儿,做作地移开视线,似乎在窥伺着时机。“您不是敕使河原博士这一观点,想请您解释一下。——说起来,为什么,您要作为博士的替身,去了那里呢?——请从这里进行详细地说明。”

      “好吧。”我姑且点头同意。“但,在此之前,能不能让我同敕使河原本人先谈谈。我是他雇用的。没有他的允许,我不能擅自开口。”

      “合情合理。——”宫原表情毫无改变,摇摇头。“但,这办不到。”

      “为什么?”

      “因为他不在。”

      “啊——”我探出了身,“不在——是指不在日本吗?”

      “嗯——可能。”

      “和他取得联系了吗?”

      “没有,眼下,正在搜索之中。”

      “难道是——”我很吃惊,“找不到人了?”

      “是的——,可以说成是,逃亡了——也没有关系。”宫原把两手放在桌子上,在面前交叉在一起。“5天前,从日本飞往汉城。之后的事,我们现在正在调查。他周围的人也都不知他的去向。”

      “从5天前开始?”

      “您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我摇摇头,又低下了。口中突然干渴起来,不由得轻轻咂一下舌。“是吗?联系不上,那,就不好办了。”

      我首先解释了,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作为哥哥敕使河原润的替身,为他做了很多工作。并且强调,这次参加真空舱的实验也是同以往一样的日常工作。

      只是,我隐瞒了他跟我说过要去欧洲,和他的孩子要出生的事。——因为我不能断定那是不是真的,即便那是真实的,我想我也没有公布他隐私的权利。况且,现在也没必要非得把它说出来。

      之后,我又一次叙述了真空舱内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人,会通过这样反复地与他人交谈,会使记忆变得鲜明起来。——通过信息的反复输出,记忆渐渐地被整理,连异常细微的事情都会不断地回忆起来。大概,刑警们早已洞悉人的这种特性了。所以才会多次提出同样的问题,让对方反复地重复着自己说的话。——这也许就是所谓审问的意义。

      可是,随着记忆被整理,变得鲜明的同时,事件的费解程度也增加了。——审问中,连我都觉得自己说过的事有些是不可能的。

      总之,为了让对方相信自己的话,而详细加以说明的同时,自己的信心已经从内部开始崩溃了。结果,无意之间,在讲述中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或是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表达而陷入了沉默。——

      宫原与高桥两人,表情都定格在微微眯起眼睛,倾听着我的谈话。看起来从容的像是在面对一个正在撒谎的人,任凭其信口开河一样。

      叙述渐渐进入了死胡同。

      我越是强调,那里没有其他人,外面的人不会进入真空舱。就越是等同在证明我们二人就是凶手。

      我像是在自首一样。

      ——这是理所当然的。

      ——对,理所当然是这样的。

      但,

      我还是觉得不对。

      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的讲述告一段落的时候,有一位女子端过茶来。她在桌子上放了3杯茶后出去了。我马上拿过一杯来。大路货的茶杯里泡的大路货的茶,可是,热乎乎的很好喝。

      “您和森岛有佳小姐很亲近吗?”宫原问道,他也喝了茶。

      “什么意思?”我反问道。

      “什么意思的都可以。”

      “她是敕使河原的助手,很能干。我对她不太了解。”回答中我用的是过去时,——这样不算说谎。“像这次这样,在一起长时间的相处,以前没有过。”

      “那么,她没有识破你不是敕使河原博士本人吗?”

      “是的,没有。”

      “作为一个常在左右的助手来讲,这件事可有点——不能不让人觉得她太马虎了呀。”

      “嗯——也许。但是,——”我一只手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我戴着墨镜。而且她又不是那么熟识敕使河原。虽说是亲近的人,可又不是总在密切地观察着他的脸。所以,或许出乎意料地——没看出来才是正常的。”

      “您是什么时候坦白的?”

      “最后,只剩下两个人之后——,我受伤后。”我边说着边捂着自己的头。

      “为什么要坦白?”宫原问道。——我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提问。触及我痛处的——就是这件事。

      “决定炸开出口逃走时,我不想成为她的累赘。才和她说其实我的眼睛看得见。不过——,因为受伤,当时眼睛几乎看不见了。”我说到这里,观察着宫原的表情。“那个——能让我和她,森岛有佳小姐见上一面吗?她就在这所医院吧?”

      “啊,是,——当然,马上就可以。”宫原点头道。“可是啊,想请您理解的是,您二位同这次事件有重要的关联。您俩人的证言,现场的状况,遗留物的对照核查工作正在进行。因此,可能的话,我想在俩位的回忆没受到干扰的情况下,向您和森岛小姐讨教。”

      “你的意思是叫我们别互相串口供?”我微笑道。“现场的调查,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这,我无可奉告。”

      “大桥的损失?”

      “这个也暂时无可奉告。”

      “发现尸体了吗?”

      “嗯,实际上————”宫原像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吸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开始说了起来。“锚地瓦砾的清除工作进展缓慢。还有可能残存着未爆发的炸药。搜查比预想的要艰难。因为我们为防止意外事态的发生,必须慎重地处理。现在的状况是我们还没有搜查到真空舱的内部。所以,能否从里面像您说的那样,发现4具被害人的遗体,要等到下一阶段才能知晓。嗯——,也许明天,我想这些答案就会揭晓。——”

      “因爆炸事故而伤亡的人呢?”我问道。——我一直在考虑这跨海大桥被炸塌的可能性。

      “这可真是个奇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现伤亡。——倒也是,在那个时间,桥上,海上的交通量都极端的少,——万幸。”

      “太好了。那就是说,大桥并没有完全被破坏吧?”

      ——宫原用锐利的目光瞪着我。

      8

      半夜我忽然醒来。

      我从床上坐起。

      发现自己浑身是汗。

      我纳闷儿——我是谁呢?

      不久,现实在思考中定影。

      房间漆黑,床单却是雪白的。

      呼吸在减速,思维却在加速。

      汗水,逐渐地在皮肤上冷却了。

      我感到了眼球转动的摩擦。

      血液随着惯性在流动。

      想要回忆起——

      口中那些升华了的言语。

      我——

      我——

      还是,我——

      全部都是,我——

      不会再有的我,和

      未曾有过的我。

      怎么了?

      是什么?

      语言?

      光?

      逐渐地,

      回来了。

      向这里——。

      从窗帘的缝隙间。

      外面路灯的光亮,

      在衍射,扩散,渗入。

      房门的毛玻璃,

      将那微弱的光亮,

      一味,如实地反射着。

      我凝视着,

      挂在墙上的表。

      两点半。

      时间外侧存在的生物,

      被封死在,

      这间病房的墙壁里面,

      为什么,

      我要考虑那些毫不相干的事情,

      因为,是人——

      这就是,人类,生存的模式吗?

      在门外监守的警察,

      此时也肯定睡着了,

      他们要是不吸烟,就得——。

      趁现在逃跑吧,——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不行——

      他们也许没睡,

      在黑暗的走廊抽着烟

      MOTHER GOOSES NURSERY RHYMES

      伦敦大桥的歌

      八个小球,

      木,粘土,砖,水泥,铁,钢,金,银

      ——那到底是什么?

      是在暗示着A跨海大桥的爆炸的信息吗?是在夸耀杀害四人和炸毁大桥的意志发自一个人?

      至少,它成了证据。

      上高中时,我把英语辞典上特定的单词涂上粉色,把它们摘取出来一排列,就成为一封情书。当然,这封信没有接受人,我没有给任何人看。

      那,也是信息。

      人类,把无意义的事做到了这种程度。

      因为这也是人类“生存”的一部分。

      八个小球所蕴含的信息,也许是高中生的那种恶作剧的拓展。

      向警察叙述事件的时候,这也是连自己都最无法认同的部分。

      八个小球,用八种材料制成。

      宣告着一系列,逐一的,预定好的行动。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需要宣告?

      或者,那如果是警告——有人要炸毁大桥的话,为什么要传递那么隐晦的信息呢?

      如果对方察觉的太清楚,从而自己无法预测结果的话,谜语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没看透对方的思考模式的情况下,就没有效果。

      那首歌(英文)里,只出现了八种材料。

      到了金和银,就是终结。

      就是说,从最开始。

      那就是只杀死四个人的计划。——

      信息,也许是在宣告杀人案不是不期而遇的突发事件?

      谁呢?

      到底是谁?

      出于什么目的,做出这样的事来——?

      大概,

      是游戏?

      像我的英语辞典一样。

      也许只是想让自己扑通扑通地心跳。

      而展示给自己的信息吗?

      或是,

      期待着会发生万一传递到哪个人的手里的奇迹。

      要是真有那个人,

      他,比自己还要宝贵。

      因他人而发现自己的奇迹。

      对——

      我认为,这个推测比较接近。

      我把脚放在地板上。

      想见敕使河原。不,他,不是敕使河原。但——对于我,正是他才叫敕使河原。我不认识真的,只认识他。——

      同他曾经拥有过的时光,在脑海中复苏。

      那一幕——还有,那时的馨香。

      ——哎,它们向下一个瞬间扩散了。

      ——我要失去它们了。

      ——还能取回来吗——?

      更重要的是,

      我必须要和他说,说这些不可思议的体验。得快一点儿,我像是要疯了。

      真想,早点儿和他见面。

      我又看了一下房门的毛玻璃。

      我想,从床上站起来,走到那边。然后轻轻地打开门,先窥探一下外面的样子。警察一定睡着了。我从这里偷偷溜走。跑到敕使河原的房间——只要找到另一伙在走廊睡觉的警察就行了。立即就能找到。

      然后,

      叫醒他,两人一起逃跑。

      在月色朦胧的街道上走着。

      手牵着手。

      我要伸手拉住他。

      但——

      这不行——

      这不是在梦里。

      为什么非得逃走。

      逃走?

      我要逃离什么呢?

      我依旧在床上坐着。

      一直,就那么坐着。

      (8章完)

    • 家园 (译文)只有两个人的世界(8章4-6)

      4

      我好像,睡了很长时间。

      我梦见了——

      我的家,坐落高山上。——有一条缆车通向那里。

      可能是因为海拔高的缘故,非常寒冷。

      我独自一人住在那里。

      就是买东西也得搭乘缆车去。

      没有其他下山的方法。

      我总是孤单一人。

      宽敞的宅第,只有我一个人。

      左右对称的格局。

      我使用着左边的一半。

      右半边,只是偶尔去清扫一下。

      没人用的房间,有很多。

      可是,不知为什么,那间房间——我感到有其他人的存在。

      那里有面硕大的镜子,一站在那面镜子前,我就会感到极为不安。

      ——镜子里的真的是我吗?还是镜中的魔鬼?——我不知道。

      可是,——

      有一次,我看到了那——

      那天外出购物时,我像往常一样搭乘了缆车。正好在途中,同从山脚攀升而来的缆车吊篮擦肩而过。

      ——这条缆车只有我使用,因为山上只有我的房子。除我之外没人住在那里。

      可是,本应是空的上升吊篮中——

      在错过的那一瞬间,

      我分明看到。

      那吊篮里乘坐着——

      一位笑盈盈地看着我的女子。

      同我一样的衣服,

      同我一样的发型,

      同我一样的容貌。

      是这样呀——,

      我在这世上,原来不是孤身一人呀,

      想到这些,

      我变得有些悲哀,空虚。

      对面的她,或许用着房子的右半部分呢。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为什么,要笑?

      睁开眼时,

      一片雪白。

      是病房。

      ——我回忆起来了,自己是被运送到医院的。

      可是,这,也许又是个梦。

      刚登上直升机时,连坐着都很困难,——我慢慢地失去了意识,像睡着了一样。

      还记得在途中听到了急救车的警笛声。

      男人,女人,有很多人,招呼着我,——我没能回话。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的医院。

      有一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半夜,我无声地面对着黑暗。

      ——在做那个噩梦之前。

      现在,很明亮——

      就是说——

      被直升机救助,是在昨天。

      病房是6帖左右的单间。

      白色的窗帘遮住了窗户。

      外面像是个好天气。

      我从床上坐起来。

      看着自己的身体。

      ——两手和右脚腕都用绷带包着,身上穿着像白色睡衣一样的东西。

      我把脚从床上放下,站在了地板上。

      缠着绷带的脚,一点儿都吃不住劲儿。——我抓住床的护栏,一步一步向门那边挪——因为,那边有面镜子。

      在镜中,我找到了自己的脸。

      太好了——

      就是这张面孔。

      万一要是一张陌生的脸,——那可就太恐怖了。

      我的身体在颤抖——因为我想起了在缆车上,她的笑脸。

      额头上贴着创可贴。

      那里的伤,比我预想的要轻得多。

      旁边的门被敲了几下。

      我吓了一跳。

      “哎——”,我站在原地,回应道。

      门开了,进来了两名男子。

      “初次见面——我是特搜部的宫原。”年长的男子低头施礼后,自报家门。

      他50岁左右,灰色短发,方脸浓须,一身紧身黑色西装,身材不高,却显得很结实。

      “我是H县警的高桥。”另一个男子说道。他戴着眼镜,一幅文质彬彬的模样。40多岁,头发梳得十分整齐,穿一身很有风度的墨绿色西装。

      我点头施礼后,又一条腿跳着回到床上,坐了下来。

      病房里没有椅子。他俩就那么站着。

      “我们是来向您请教一下——,发生了什么事的。”宫原抱着胳膊说道。

      “先让我知道,敕使河原先生怎样了——。”我问道。

      宫原的表情在一瞬间僵住了。

      ——他向后望了一下高桥。 高桥好像微微点了一下头。

      “那个——”我叫了一声。

      “嗯——什么?”宫原转向我点点头。“其实,昨晚我们来探望您的时候,嗯——,您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我?”我一点儿都不记得。

      “是的,像在说胡话一样,不断地念叨着。”

      “我不记得,我是刚刚和你们见面的——我以为是。”

      “嗯,可以理解。”宫原微笑道。

      “那个——敕使河原先生他?——”我又一次问道。

      “他没事。”这次是高桥回答的。“不久,也会被移送到这所医院。昨天傍晚,他直接来到警察局,是搭路过的货车来的,所以,昨晚就在警察局附近的医院接受了治疗。——”

      “那太好了/”我舒了口气,“你们从他那里问到什么了吗?”

      “嗯,大体上,——”宫原低声,有节奏地说道。

      “连他不是敕使河原先生本人这事儿也说了吗?”

      “是的,希望您尽量不要公开此事。——我们还尚未决定如何应对此事。现阶段,所有的事情还没有向媒体泄露。”

      “营救我的,我想正是媒体方面的人——。”

      “是吗?”

      “不是吗?”我反问道。

      “不知道,我们还没有查明。”宫原笨拙地摇了摇头。“但是,他们一点儿都没想到你和这次的事件有关联吧?”

      对——,我在直升机中,应该什么都没说。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件?”

      “A跨海大桥的爆破。”高桥像念报纸的标题一样,生硬地答道。“大桥的锚地被炸毁了。”

      他的话,令我很吃惊。

      最初,我没能立刻理解。可是,一旦回忆起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就马上明白过来了。

      我倒吸口冷气。

      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合不上嘴了。

      ——惊讶得哑口无言。

      “您不知道吗?”

      “啊,——不,——,——是——”我不住点头,一只手捂住了嘴。“怎么会,——有这种事儿——,那,——那时的骚乱就是——。”

      “当时,您就在附近,,是吧?”

      “不只是附近。我们就在那里面,——锚地的大水泥块儿中,被关在了那里。和他——,敕使河原先生,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所以,我们采取了爆破的方法逃了出来。接着,就发生了大爆炸,——嗯,我拼命地逃生——。”

      “您说是,只有两个人——?”宫原慢吞吞地问道。

      “是的,那些——其他人都死了。”

      “事故吗?”宫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那是沾上了就甩不掉,黏性的视线。

      ——不是说大体上都从敕使河原那里听到了吗?不应该不知道呀。

      “被杀死的。”我如实回答。“我还以为敕使河原先生说过了。”

      “正是。我们听过。”宫原的嘴作出了微笑的样子。“听说一开始是6人,在那个__叫什么来着,——那个秘密的设施里。然后——”。他停下,做作的回头看了一下高桥。当他的视线再次粘住我时,已经变得越来越充满猜忌,令人讨厌了。“6人中有4人被杀,于是,只剩下你们俩人了。——也就是说,你们逃出来时,那里面已经没剩下活人了。”

      我痛苦地等待着宫原结束他的盘问。

      “是的。”我重重地点头说,“嗯,当然,我承认发生那样的事极为不可思议。可是,的确是那样的,——当时我们别无选择。”

      “好吧——。”宫原用做作,冗长的腔调说道,“大桥的锚地被炸毁。这大概会被认为是恐怖行动,可至今,似乎还没有一个组织声称为此事负责。——硕大的混凝土建筑被破坏了,这无疑是从内部进行的,专家们说从外面无法毁坏这个建筑。内部事先就被建造了巨大的空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在那里安放了炸药,炸毁了它。——你说过,当时你在里面。而且里面爆炸确实发生了。你还说过,自己是最后的幸存者。在这里我想问你一点,是谁,引爆了炸药?“

      宫原止住嘴后,仍然凝视着我。高桥用手指向上推了一下眼镜。

      “我真的猜不出是谁。”我摇头说。“但是,没发现有可疑的人——,在里面,也没发现明显是炸药的东西,所以,要是真的是在内部引发的爆炸的话,可能是从一开始就隐藏好了的——用某种机械装置引爆,或是,定时炸弹。——”

      “没有可疑的人?”宫原重复着我的话。“可是,有四个人被杀呀?”

      “是——”我点点头,——的确。

      “第二个问题是——”宫原瞪着我说道,“谁杀的?”

      我沉默着,摇摇头。

      宫原也沉默着,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移开视线,望着窗口。——我需要考虑数量繁多的事情,而且,大脑还没有完全清醒。——仅掌握现在的事态就已经令我精疲力竭了。

      “您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我答道。这回我看着墙,顺着墙,我看到了表。马上要到11点了。——上午的。“刚才您的提问——,两个都是,——我也想问的。”

      “好吧。那么——这里不太合适,我们换一下场所,有什么问题,大家好好谈一下,行不行?”

      “明白”,我点头。“嗯,——可以先让我换一下衣服吗?这样的打扮——”

      “当然,叫一下护士?”

      “嗯——,我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吗?”

      “哎,谁知道呢?”宫原微笑着。

      为什么要微笑,我很不理解。

      5

      我一个人坐在警车的后边。

      从右侧的车窗,我向外面张望。——后面还跟着一辆黑色的警车。

      车在向西行驶,所以前方很耀眼。

      时间是4点10分左右。

      开车的警察和旁边的便衣男子都不说话。

      我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

      我搭乘了一辆大货车。

      司机是个同我年纪仿佛,少言寡语的人,但很热心。——好几次要叫醒熟睡在旁边的我。

      我累极了,全程几乎都是无意识的状态。反正,醒来后,已经是傍晚了。周围的景象俨然是大都市。货车行驶在主干道上。眼前是O府警的大楼——读到那几个文字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来的可够远的,但,可不能有怨言。

      我道了声谢下了货车,记下了司机的住址和名字,并说好一定寄给他谢仪。他笑着举起了一支手,车开走了。

      我独自走进府警大楼,被收容了。

      然后,直接去了医院。

      头部的伤口缝了几针。治疗用了大约两个小时。晚间,病房里里来了5名刑警。盘问了我很多事。

      我毫无隐瞒地,原原本本地说了。

      一开始,我就声明自己不是敕使河原润。并请求他们如果可能的话,先不要公开——我要征询一下他本人的意见。

      对于发生在真空舱内的惨案,我虽进行了描述,可连自己也觉得那些内容无法理解。警察们也只是在默不作声地听着,可无疑,谁也没相信那些情节。——但是,相信与否,不是我的问题。

      我要问的,只有一件事。

      ——有佳是否平安。

      最初,没人告诉我。

      为什么要隐瞒?——我不明白。

      警察离开了房间。像是在走廊商谈了好半天。回来后,总算告诉了我。

      ——有佳受了轻伤。现在在H县的医院。

      警察们走后,护士又来给我换了一次纱布。大概过12点了。

      然后,我一直在昏睡。

      醒来时,已快到正午了,我仍然躺在集中治疗室的一角。——这里没有电视,也没有报纸。想问一下护士,A跨海大桥的事,可她们忙忙碌碌的,根本就不理睬我。

      就这样,到了3点,我离开了那儿。原以为是要换到空病房里,可没想到被请上了车——还是警车。

      说是要到H县的医院去。

      大概是要去见有佳。——一个刑警委婉地透露了此事。

      我的身体没问题。只是一只眼睛还有些看不清东西。医生说可能是角膜受了伤的缘故。——大概是头部被击打,倒下的时候碰到了什么。

      是呀。

      打昏我的人是谁呢?

      不会是森岛有佳——我宁愿相信是这样。

      在警车里,我又睡着了。

      途中,我第一次醒来时,警车刚好通过高速公路的收费站。第二次醒来时,市区的干道上,正在堵车。旁边停着一辆巴士,乘客都在无所顾忌地盯着我看——把我当成了被警察抓住的坏人了吧。

      现在大概可以把自己说成是个嫌疑犯吧——我晕晕乎乎地想。不要说真空舱内的杀人事件,就连跨海大桥的爆炸,也肯定被怀疑与我有关联。

      想同敕使河原润取得联系——我向警察提出了我的愿望。总之,这件事是首要的。他是我的雇主,所以我必须请教他的判断。之后,我想尽早同有佳见面。——因为,两人一同来讲述事件,对警察来说也许会更有说服力。

      我在医院的停车场下了车。从另一辆警车已经先行下来了几个人等候着。——也许是怕我逃跑吧。

      在7楼他们为我准备了单人病房。房间很宽敞,有一张床。之外,还放置着硬塑料制的长椅。没有电视。窗户对着大街,正下方就是停车场。

      晚饭马上就送来了。吃饭的时候,警察们都消失了。但,我还是没有食欲,剩下了一多半。

      “森岛有佳小姐,就在附近的房间里吧?”护士来换绷带时,我问道。

      “啊——不,这个,我不知道。”她仰起脸摇摇头,一幅惊慌的样子,很明显是在说谎。

      “在这里,我的名字叫什么?”我又提了一个问题。

      “什么?”护士瞪大了眼睛。

      “我的名字呀。在医院里是怎么登记的?——实际上经常会被弄错。”

      “敕使河原先生——没错吧。”

      “啊——嗯——”

      “您是敕使河原先生吧。”

      “原来你们是这样登记的呀?”

      护士皱起眉头,像是疑惑不解的样子。

      “我的眼睛,是看得见的。”我微笑的说道。

      “嗯,是啊——”她噘起嘴,耸耸肩。“看起来像。真的能看到东西吗?”

      看样子,他们把我当作了真正的敕使河原来对待了。怎么回事?——不会是因为医疗保险的缘故吧。

      “能用电话吗?”我问道。

      “得到1楼的大厅去打——”护士把纱布敷在我的胳膊上答道。,“可你现在还不能自由地出入这个病房。那些——”

      “那些警察们这么说的?”

      “是的——”护士生硬地点点头,“走廊里有人巡视着呢。”

      “是吗?”我也点点头。“能不能给我弄个手机来?过后我会付钱的。”

      “这个大楼,禁止使用手机。”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护士像是松了口气,满脸通红的微笑着。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不管怎样,请快些治好伤,养好身体。”她温柔的说道。

      “这点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头部的是重伤。”她一边换药一边说。正在准备取下腿上的绷带。

      “就受了这么点儿伤,我的运气真不错。”我爽朗地答道。接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森岛小姐的伤势怎么样?”

      “嗯——不太重——”点头后,护士突然意识到上当,抬起头怒视着我。

      我笑咪咪地看着她。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慌张地摇着头。

      “谢谢了。”

      6

      我始终是一个人。

      没有人来病房探望。

      大概是没有联系上吧——

      最初我想,最好是姐姐来。

      但是,既然我已经冒名顶替了森岛有佳,她再接近满是警察的医院是极为危险的。

      不久,她会联系我吧。

      我请求打个电话,但不可以——毫无理由地被拒绝了。这简直就像,被关了禁闭一样。

      我又提出了,想看电视和报纸。——又被告知,这也是不允许的。

      当时,我只是把对方的这种对待仅仅理解为态度的蛮横而已。可是仔细一考虑,这可能是让作为嫌疑犯的证言——,即我所陈述的内容不失去证据能力的一种策略。

      ——不是从电视和报纸上得到的情报,而是我的亲身体验,在法庭上才能成为重要的证据。

      可是,经历过的事情,回忆起来的事情,我认为我已经全都说出来了。虽然这些事情对取证的他们来说,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难以置信的。

      现在,那座炸毁的真空舱内部也一定被搜查着。还能发现四个人的遗体吗?那样大规模的爆炸,不应该——。

      但也并不是什么都不能残留下来,细致地搜查一下,他们就会相信我说的是事实了。

      我不知道,大桥受到多大的损害。听说,建造了真空舱的大锚地被破坏了。但,那是个巨大的水泥块儿呀,它几乎整个都是埋在地下的呀。

      “锚地”是支撑吊桥钢缆末端的重要建筑。兴许,那些重要的钢缆已经断掉了,现在怎么样了呢?——我想象不出。可是,一回想起那些恐怖的声音,还有震动,就可以断定,桥一定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护士走进了房间。测体温。快要到熄灯的时间了。

      “给您——”护士低声说道。

      我以为递过来的是体温计,可是——

      那是被卷成很细的纸条。我接了过来。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递过了体温计。然后,拉过我的一只手,测脉搏。

      只有一只手,所以我无法展开纸条。

      “感觉怎么样,有痛得地方吗?”

      “没有。”我答道。

      护士的视线回避这我的眼睛。一幅疏远的表情。——电子体温计鸣响了。我取出还给她。她在垫着文件夹的纸上写下了什么。

      我连忙打开那纸条。

      这时,护士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那是一张印着医院指南的薄纸。背面写着铅笔字。从未见过的笔迹,字很大,歪歪扭扭的,一看便知不是用利手写的,或者是闭着眼睛写下的。

      在这医院

      7楼

      很想见你

      是敕使河原写的。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

      看看门。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几楼。

      眺望窗外后得出的判断——5楼以下。

      他,在附近的房间吗?

      透过房门的毛玻璃,可以看到站在走廊的警察的身影。

      我悄悄下了床。

      走到窗边。

      腿已经不那么痛了。

      稍微拉开一些窗帘。

      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阴暗的背街小巷排列着驻车。

      四处街灯辉映。

      没有步行者。

      我该怎么办?

      ——再读一遍那封“信”。

      那一夜,我读了无数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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