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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余杰,你是否忏悔? -- 冷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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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余杰,你是否忏悔?

    余杰先生曾经是我很喜欢乃至推崇的一位作家,从《火与冰》到《香草山》,他的作品我几乎全部细读;从“剥钱穆的皮”到“余秋雨,你为什么不忏悔”,我都愿意站在余杰一方。但自从他跨越太平洋去了美国之后,读他的文字便越来越不复当年的感觉,甚至让人不相信出自他的笔下。只感觉当年所喜欢的余杰不仅人已远去,连文章都已远去。

    最新读到的余杰先生的文章,是写于二零零四年六月十四日的《罗大佑的撕护照与张惠妹的被封杀》。文中写道:

    台湾问题的根本症结在于:大陆的中共政权对台湾人民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的漠视和轻蔑。基于自己的独裁性质,中共政权从来不承认台湾实际存在和民主成就,并以武力威胁来恐吓台湾人民。

    ……

    罗大佑的“反美秀”让我感到莫名惊诧。美国在台海对峙中倾向于保护台湾,固然有其国家利益以及维持亚太地区战略稳定的考量,但更重要的乃是出于道义和民主价值的宗旨──当年美洲十三个殖民地与母国大英帝国的关系,与今日台湾同大陆的关系十分相似。作为以推广民主制度为己任的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不会放任一个大的独裁政权消灭一个小的民主政权。可以说,半个多世纪以来,没有美国的呵护,根本不可能有台湾的安全与民主成就。当年如果不是慑于美国第七舰队的威力,毛泽东早已实现了他那“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梦想。那么,在毛泽东的帝国格局中,台湾连“特别行政区”的待遇也无法享有。那样的话,也许罗大佑先生仅仅因为歌唱几句“靡靡之音”,早就被送进了中共的集中营。今天罗先生对美国的态度,让我想起了“农夫和蛇”的故事。仇恨自己的恩人,谄媚自己的敌人,这不是什么崇高的品质。

    ……

    对于美国出兵伊拉克,罗先生说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但是对于一个用坦克和机枪镇压请愿学生的政权、一个让艾滋病病毒肆意泛滥的政权、一个听任无数奴隶劳工在矿难中丧生的政权,他却不会“看不下去”。

    台湾问题的根本症结究竟何在,自然可以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却是明确的,无论是大陆还是台湾,乃至美国,没有任何一方占有完全的道义。这是一个涉及复杂的中国历史、国内政治与国际政治的问题,绝不可仅仅将责任归咎为任何一方,更不可简单诿过大陆的“独裁性质”。像余杰先生这样简单的判断,不仅有失“学者”身份而流于政治谩骂,更有失作为一个中国人、一个在中国大陆生活了二十余年并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所应有的基本价值判断。

    至于说美国干涉台湾问题“更重要的乃是出于道义和民主价值的宗旨”,令我也是莫名惊诧。我从不讳言我是一个自由主义者,并且对于美国式的自由、民主、宪政抱有好感。但是,国内政治与国际政治必须分开,国家利益的考量在国际政治行为中的所发挥的作用远胜意识形态,我们决不可认为自由民主的美国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实现自由民主,自由民主的美国所支持的一切都是自由民主的。

    “作为以推广民主制度为己任的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不会放任一个大的独裁政权消灭一个小的民主政权。”事实上,历史上的美国支持过太多的独裁政权。即使仅就中国内战时期而言,无论我们今天对中共政权的民主程度做出多少批评,但当初的解放区共产党政权较之国统区政权而言更为民主却是不争的事实,但美国的作为不仅是放任,而正是要帮助“一个大的独裁政权消灭一个小的民主政权”。

    罗大佑先生对美国出兵伊拉克看不下去,也正是民主制度下所拥有的正常的自由,美国政府也并没有对此“看不下去”。余杰先生现在虽然在美国做访问学者,但还并非美国政府雇员,更不是外交部发言人,不必如此激动。而且,罗大佑先生看不下去这些,并没有说他就看得下去余杰先生所反对的这些那些东西。一场演唱会不是新闻发布会,更不是政治集会,不可能既要撕护照还要同时表明对许多重大政治问题的态度,不然就有点像干什么都先要喊上几句毛主席语录的文革了。写文章的时候,这种逻辑错误也是应当避免的。

    写了这么多,关键不在于批评余杰先生本篇文章中的观点,而主要想借助于对这一个体文本的解读来表达对这一类型文字的失望。余杰先生过去的文章在大陆一纸风行、洛阳纸贵,主要得力于其敢言之品质,但同时也在于他的文字在激情之余不失讲求理性,确有说服力。但现在,出国之后的余杰似乎走向了极端,在语言的表达减少了很多阻碍之后,说任何话似乎都没有了顾忌从而无需理性的思考便可以直接喊出,他的杂文也就不再只是杂文而差不多成为了政论。谈政治不是不行,关键是要有学理、有理性,尤其是对于对舆论有较大影响的公共知识分子而言。批评现实不是不行,但不能流于谩骂,更不能基于纯粹的敌对立场来指责自己的祖国,尤其是对于像余杰这样在国内成长而现在身在国外的知识分子。

    问题跳出一步来看,余杰先生这样的文字其实是中国历史上并不鲜见的,鲁迅后期的许多易朽的杂文也是这样。文学出身、对历史、经济、法律等都无深入研究,但却要大谈非文学的社会问题、政治问题,这似乎是中国公共知识分子不能避免的一种情结。而涂抹了文学黄油的政治面包,却往往让中国人消化不良,甚至伤了肠胃。作为新一代的公共知识分子的代表,余杰先生应当对前辈有所超越,不再重蹈文人论政的覆辙。爱之深,责之切,正是基于这种期望,笔者提出这个问题:余杰,你是否也应当忏悔?

    • 家园 很多中国异见分子一到美国就变臭,挺有意思的。
    • 家园 这里有段话虽然会很得罪人,但是的确是很重要

      文学出身、对历史、经济、法律等都无深入研究,但却要大谈非文学的社会问题、政治问题,这似乎是中国公共知识分子不能避免的一种情结。

      • 家园 这段话不错,但好像也不光是中国

        有些欧洲和美国(可能少一些)的人文知识分子也有这个毛病,谁比较严重就不好说了。

        我第一次有这个印象是“索卡尔事件”。

        • 家园 中国是古来就有传统。因为文官政治,所以相对特别强烈一些

          其实,这种观念可以引申一些出去。

          因为历来的这种传统,道德在任何时候都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也让很多人对于某人在某一方面做对了事情赢得了道德的尊重以后,也就有了资格能够在政治上说话。

          这个事情一直很让我困惑,比如,蒋医生可以因为他的专业方面的知识揭露萨斯的事情,是不是他就有了天然的优越资格论政了呢?反而言之似乎也有同样的情结。

          如果真的要反思,我想,这种情结应该去除。最起码,政府行为还是让专业人士来做的比较好。这也是我以前的一个帖子里意思。

          其实,闲聊比较好

          • 家园 老铁提的这个有意思,是个大问题。

            很多有公共利益存在的决策领域,都会遇到这个问题,一方面是和大众的利益息息相关,看起来大众及其代议士没有理由不参与;另一方面是高度的专业化,专业人士看来更有资格去做决策,可是,怎末保证专业人士不监守自盗(比如用专业的复杂性误导大众)谋取不当私利呢?相当头疼啊。

            这个问题在中国有个变体,记得在改革开放之初,就有个叫“决策的科学化和民主化”的命题,当时就有人提到“如果科学化和民主化矛盾怎末办?”,呵呵。

            我在这边看到的是两个办法:第一,大量的咨询机构给选出来的“外行”们提供领导“内行”的建议,比如给美国总统提供科学上考量的委员会;第二,“两个竞争的魔鬼好过一个专断的天使”,两党各有各的专业人士组成的智库,让他们彼此竞争,提供不同的选择给选民。国内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题外话:其实呢,科学化这个词,现在看来还是“专业化”比较合适些(现在的知识分子不是几百年前,有类似僧侣的地位(当然那会知识分子也少),大部分都是所谓“专业人士”)。

            • 家园 的确是。事实上,最佳的状态我想应该是议政是一、决策是一

              也就是说,议论和决策是应该划清界限的。

              大众应该有权利议论,但是这种议论绝对不应该被认为就是有决策的力量。决策的权利,基本上还是掌握在专业的人士手里的。

              只是我们很多人通常习惯于将议论和决策混淆。自己的想法不能被采用,就觉得是天大的事情,会觉得自己就受政治歧视或者政治压迫了。

              客观的说,我想美国政治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让大众议论,议论归议论,但是专业人士决策。这样的结果,是在名义上给了民众人人平等的权利,比如选总统和选州长议员什么的。比如总统可以选出个傻瓜,但是权利机构里的国会议员都是傻瓜的可能性不大。

              从实质上来看,民众的影响力(或者权利)虽然实在是小的可怜,但是已经可以满足多数人的一种需求(虚荣?)了。

              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 平民政治+精英政治 的平衡。

              中国的一个问题,我以为很严重,就是把议论和决策的界限给模糊了,以至于在目前无法做到平民政治和精英政治的调和。

              心态很重要。

              闲聊而已

              • 家园 我觉得政治决策并不仅仅只是一个为某些问题寻找最优解的专业

                问题, 也是一个多个阶层,多个集团之间,利益平衡的问题,正因为如此,才障显议政的重要,每个集团都有些

                自己的代表人物能加砝码,施压力,执政者在多种势力面前寻求平衡而已,决策者固然需要能力,但人民有手段在天平上加砝码,也是很重要的。

                而中国,缺少的就是这种人民能添加砝码的手段,更多地靠执政者的自觉和主动来探查民情。先不说执政者是不是有自己的利益考虑,执政者不是一个人,即使最高当局有意把事情搞好,下面的既得利益集团也经常会下有对策。

                至于他们有些人觉得受到政治迫害,我看也是事实啊,不是因为他们自己觉得主张不被采纳而心态不正常,而是仅仅因为他们提出不同意见,呼吁不同的主张,或者公开批评当局,而不能被容忍,受到不同程度的迫害。

          • 家园 我觉得任何人都有资格谈论政治

            政治本来就是大家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度,观念,也都有自己所属的社会阶层和所代表的利益,不是政治专家才能谈论政治的,人人都应该有权利发出自己的声音。

            民主政治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建立的,呵呵,我又老生常谈了。

            至于这个人讲出来能得到多大的响应,自然同他说的东西是否代表相当一部分人的利益有关,就同这个人过去的Credibility有关系。

            蒋医生虽然不是政治专家,但是他的说法代表很多人的想法和利益,同时他的过去使得这个人比较有Credibility。

            • 家园 本文的意思不是说反对谈政治

              每个人都可以谈,但怎么谈还是要注意的。

              比如说如果蒋医生不是指出他所了解的sars现状并从作为一名具有丰富专业知识的老军医加以呼吁,而是直接在媒体上宣称政府隐瞒sars,是一个独裁政权,甚至号召推翻政府。那么他这种论政方式是否值得提倡?

              同样,余杰在国内的文字和在国外的文字就有着这样的差别。

              • 家园 我好像没有看到蒋有号召推翻政府啊

                至于公开批评,我看没有什么不对的,

                为什么一定要强调医生的背景呢?

                医生就只能谈医,不能谈论其他范畴的政治?

                古往今来的搞政治的,有多少是学政治出身的?

                马丁路德.金,甘地,孙中山,毛泽东?

                • 家园 请注意我文中“如果”二字

                  我在谈蒋医生时用的是“如果”。

                  而且还要把“搞政治”、“谈政治”、“学政治”区分开。如果余杰是“搞政治”的,把自己的身份定位为“民运人士”,不管学的是中文还是数学,不管他写什么我都不予评论。

            • 家园 说得好,政治是关系到每个人的事

              江核心、胡核心都是学工科出身,按照某些人的观点,是不是都应该回工厂呢?

    • 家园 国人一说忏悔就显得矫情

      俺不太相信国人会有忏悔的精神,个个都是死不改悔,明明知道错了,也坚持错误到底的执着。

      忏悔是宗教情怀,国人是不具备的,宗教对于国人来说更多是一种实用的工具。

      日本人也是这个德性,彼此大哥不说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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