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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ZT:父亲的抗战故事——陈建军 -- 风卷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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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ZT:父亲的抗战故事——陈建军

    与将军和作家们笔下的抗战纪实作品不同,这是一位八路军基层指挥员的抗战经历。读完这些故事可能会发现,八路军的抗战与古今中外任何一次反侵略战争的最大区别在于这是一场真正的人民战争。兵员很少、装备极差的八路军在与最凶残的侵华日军持久作战中,能够不断壮大,越打越强,最终取胜,这也是战争史上的奇迹。

    关键词(Tags): #抗战 八路军通宝推:桃子甜,柴门夜归,纹石,老顽童,松阿察,爽秋虫,
    • 家园 三分区二团,来自红七军,后为191师572团。

      572团的前身是百色起义的红7军,33年5月与红21军合编为红3军团5师,35年1月缩编为3军团红13团,35年11月红1、3军团合并,红13团编入1军团为1师13团,37年7月下旬改编为115师独立团2营,37年11月改编为晋察冀军区独立1师2团,后独立师改为1分区,该团为1分区2团,39年2月19日2团与3分区11大队及游击2支队合编,仍为2团,归3分区建制。45年8月改称3支队2团,9月编入赵尔陆纵队为1旅2团,46年3月改编为教导旅2团,46年11月调入4纵队为11旅32团,49年2月改称64军191师572团。该团是老红军团队,部队基础好,作风勇猛,攻防兼备,战斗力很强,是晋察冀6大主力团之一,长于夜战和山地战,在黄土岭、百团大战、清风店、石家庄、新保安等战役、战斗中表现突出。是军、师的主力团。

      现在191师已经缩编为191旅,属40集团军。估计团一级已经不存在了。

    • 家园 文是好文

      只是如果是转贴最好附上原文出处

    • 家园 ZT:父亲的抗战故事7——唐县山洞养伤的日子-下

        半个月过去了,陈连长的伤势确有好转,他现在不拄拐杖也能走一会儿路,可就是始终打听不到部队的下落。他一个人待在山洞里感到太孤单了,心里真不是滋味。白天,他走出山洞靠在石块上晒太阳,找个小木棍在地上练写字,以至把在部队里学会的千八百字写了无数遍,写烦了就到山谷四周去挖野菜,他每天挖的野菜够三四个人吃,累了就在野地里躺一会儿,看看蓝天上的白云,听听树丛里的鸟叫。这里太安静了,与他带兵打仗和对阵厮杀的情景相比真是两个世界。他多么希望部队赶快派人来把自己接回去呀!

        有一天,白村长整整一天没有到山洞里来,陈连长充饥是靠生吃自己挖的那些野菜。第二天一大早,他来到顺沟向下的那个小土包,忽然发现下面那片开阔地上撑起了数顶帐篷,大约一个小队的鬼子兵驻扎在那里,侧面山顶上已经有两个鬼子兵在站岗。他下意识地拔出了驳壳枪,将子弹顶上膛。他心想,不能在这里打,枪一响,肯定会给村里惹出麻烦,搞不好还会暴露白村长。他急忙回到山洞里,将用过的纱布和地上的烟灰等收拾干净,将被子、军装、水罐、木拐、药物等所有东西都藏在距山洞几十米外的石缝里,用杂草和石块封住口,让人看不出里面藏有东西。距石缝七八米上方有一个石拐角,后面可以躲藏两三个人。这拐角十分隐蔽,不到跟前根本发现不了。陈连长就躲在石拐角后面抽烟,心想,怪不得白村长昨天没来,原来鬼子已经进村了,可是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白村长该不会暴露了吧!

        就在这时,小土包上传来一片嘈杂声。陈连长侧头一望,一群鬼子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逼着几个村民朝山洞这边走来。陈连长心想坏了!可能自己已经被发现。他屏住呼吸,收起烟袋,打开驳壳枪的保险,密切注视着鬼子的动向,随时准备拼了。鬼子押着村民走到山洞口前,人们说话声听得清清楚楚。在鬼子一片凶神恶煞呜里哇啦声后,只听见村民们异口同声地说着:“这山洞以前逃荒要饭的住过,很长时间已经没人住了。”听到这话,陈连长庆幸自己刚才果断迅速地转移了物品,消除了痕迹,没有留下任何引人怀疑的东西。他断定白村长和自己都没有暴露,他提醒自己一定要沉住气,别弄出动静来,连累了村民们。鬼子们一阵凶狠地吼叫后,东翻翻,西看看,甚至朝石拐角这边走过来观察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躲在石拐角后面的陈连长心想,如果不是担心村民们受牵连,老子这把驳壳枪干掉你四五个鬼子没一点问题。他恨得牙咬得嘎嘣响。鬼子们在山洞前折腾了一阵子后,什么也没得到,他们一把火将山洞里的麦草点着,然后押着村民们向山下走去。山洞里火焰熊熊,黑烟滚滚,整个小山谷弥漫着一片烟熏味。

        鬼子们走了,山洞被烧了,白村长不知去向,陈连长躲过了这次搜查。这时他从紧张的气氛中缓过神来,肚子饿得叽里咕噜乱叫,想喝一口水也没有。他从石拐角后面走下来,在草丛里拔了几棵野菜塞进嘴里嚼起来,又苦又涩,无可奈何,但必须咽下去,要活命就得吃东西。他想,自己一定要活下来,一定要继续带兵打仗,和日本鬼子算这笔账!这时,天空乌云翻滚,接着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小山谷里别处再没个避雨的地方,陈连长淋得浑身湿透,他不得不回到那个烟气弥漫的山洞里。

        就在这天深夜,沟口枪声大作,还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震得小山谷地动山摇。陈连长迅速赶到小土包观察,他发现两侧山上有人向鬼子的营地猛烈地攻击了一阵子,然后悄无声息地撤出了战斗。下面开阔地里驻扎的鬼子兵乱吼乱叫,各种轻重武器向两侧山上射击,枪弹在夜空中划出密密麻麻的弧线。凭多年的作战经验,陈连长断定这是游击队或民兵在对日军进行袭击后已经转移,鬼子此时的还击失去目标。他想,这次袭击毫无疑问地转移了敌人的注意力,实际起到了保护自己的作用,于是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形成。

        第二天下午,陈连长就近捋了些榆树叶子,大口大口地嚼碎咽进肚里,他又伏在地上喝了些石凹里的雨水,顿时觉得有了精神。他忍着伤痛攀上山顶,绕过山梁,沿着灌木草丛匍匐前进,向鬼子的哨位摸去。黄昏时分,他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那两个鬼子哨兵,距离不过四五十米,完全在驳壳枪的有效射程之内。他在一片极为茂密的灌木丛里隐蔽下来,密切注视着鬼子哨兵的一举一动,等待动手的最有利时机。他知道,下手太早容易暴露自己,难以逃脱救援敌人的搜索和追踪,下手太晚视线不好,这会影响射击的命中率。他耐心地潜伏着,等待天空再暗淡一些。两个鬼子兵毫无察觉,更想不到死期临近。他们一会儿东张张西望望,一会儿交头接耳地说说话。就在这时,只听见“啪”的一声,一个鬼子哨兵应声倒下,另一个惊了一下立即卧倒,毫无目标地进行射击。陈连长清楚这家伙绝不可能发现自己,也不急于发射第二颗子弹,继续等待更好的时机。过了一会儿,那个活着的哨兵猛地扑向被击毙的鬼子,他死拉硬拽,想把尸体往山下拖。这时,陈连长打响了第二枪。只用了两发子弹,两个鬼子哨兵都被击毙。山下的鬼子听到枪声后,在一阵急促的哨子声催促下拥向山上,迅速包围了哨位周围,毫无目标地胡乱打着枪。天已经完全黑了,陈连长躲在灌木丛里一动也不动。哨位四周到处都是灌木丛,鬼子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发现陈连长,他们也无法弄清子弹是从什么方向打过来的。几十个鬼子像无头苍蝇一样,叽里哇啦地乱喊了一阵子后,拖着两具尸体下山了。这天晚上,鬼子再也没有派兵在这里站岗放哨。这一夜陈连长也没有下山去,他觉得心里痛快极了,总算出了一口恶气。他仍然躲在灌木丛中,悠然自得地掏出烟袋锅,心满意足地抽起烟来,困了就靠着树桩打打盹。

        天亮了,山上的视线很好,山下的小村庄、村前的开阔地以及七八里外的村庄都看得清清楚楚。陈连长这时发现鬼子们收起了帐篷,集合列队后向村里走去。村里看不到一个人,空空荡荡的。鬼子们进村后就挨家挨户地放起火来。霎时,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陷入一片火海,家家户户的房梁被烧断,房顶塌陷下去。好端端的一个小山村立刻乌烟瘴气,惨不忍睹。鬼子们撒野烧毁了村庄后,扶着四五个伤兵,驮着六具尸体撤走了。陈连长心想,如果此刻我的七连在这里,这些小鬼子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

        其实,当地党政组织密切关注着陈连长的一举一动,当他从灌木丛里走出来时,白村长已经站在他面前:“陈连长真是好胆量,好枪法!”他一边跷着大拇指夸奖,一边搀扶着陈连长从一条更平坦更近的小路上回到山洞里。山洞已被打扫干净,铺上了新的麦草。白村长告诉说,鬼子进村后区委领导非常担心陈连长的处境,前天深夜带领游击队袭击了日军的哨兵和营地,打死打伤七八个鬼子,鬼子刚撤走,区长就派人送来一些小米、南瓜和土豆,还带来几粒消炎和治拉肚子的药片。组织上的关怀和照顾温暖着陈连长的心,他的孤独感随即烟消云散,他对深山养伤充满了信心。他大口大口地喝着白村长送来的小米稀粥,吃着又香又甜的土豆和南瓜。

        小山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陈连长依旧过着养伤的日子:换药、写字、挖野菜、晒太阳、看蓝天白云、听虫鸣鸟叫……这样的日子居然过了整整三个月。

        一天下午,陈连长正在山坡上挖野菜,看见白村长领着三位军人,牵着两匹马朝山洞这边走来,仔细一看是任教导员带着两名战士。陈连长和任教导员都看见了对方,他们赶忙走到一起,紧紧地拥抱着,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许久,任教导员面向白村长,说了许多感谢地方党政组织的话,掏出一把票币硬塞进白村长的怀里。他真的亲自来接陈连长了。他和陈连长互相诉说着三个月来的情况和变化。任教导员告诉陈连长,部队首长非常关心疏散养伤的同志,对陈连长这里的情况一清二楚。他说:“部队已经杀了猪宰了羊,准备慰劳归队的伤病员,分区和各部队首长都在三分区驻地等候着,要热热闹闹庆贺一下反‘扫荡’的胜利。”他拍了拍陈连长腰里别着的驳壳枪,“怎么样?听说我这支枪还有点功劳!”陈连长高兴地回应:“那当然了,教导员的枪嘛,总得有点准头儿!”跟前的同志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陈连长又穿上了军装,他再一次拥抱了白村长后,由战士扶着他骑到马上,缓缓地向山坡下走去。真的要回部队了,他有许多感慨说不出来,养伤的日子让他刻骨铭心。他回头环顾着唐县深山中的这个小山谷,又一次把深情的目光投向那孔石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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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ZT:父亲的抗战故事7——唐县山洞养伤的日子-上

      七、唐县山洞养伤的日子

        一九四二年是八路军抗战中最艰难的一年。这一年,日军加紧了对根据地的“扫荡”和“蚕食”,青壮年被抓服役,牲畜被掠夺,大量土地荒芜,根据地内军民的吃、穿、用等供给严重困难,用野菜、草根、树叶、树皮充饥极为普遍。

        就在这一年的五月,晋察冀三分区二团七连连长陈玉祥负重伤住进医院。住院不久,日军的又一轮“扫荡”开始了,三分区医院和机关部队要进行转移。陈连长多么希望和同志们一起走啊!无论多么艰苦,只要和同志们在一起就充满了信心和力量。可他现在没有这种可能,他右胸的枪伤刚刚愈合却不利索,右脚踝骨的伤势还没有好,拄着木拐也走不了几步。

        转移开始前,三营任教导员来向陈连长告别:“陈连长,你放心,营团首长对你养伤和安全疏散做了精心安排,今天晚上,地方上一姓白的同志来接你,有事你给他说,他是共产党员,绝对可靠!”陈连长一脸无奈:“任教导员,你们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转移的事你也经历过多次,我看用不了多长时间,只要部队一回来,我亲自去接你。”陈连长还想说什么话却说不出来,他指着任教导员的驳壳枪说:“教导员,这家伙儿得给我留下,有这东西胆正!”“没问题,没问题!”任教导员一边从身上往下取枪一边说,“就是没多带子弹,只有二十多发。”陈连长接过枪和子弹便催教导员快走:“情况紧急,你赶快回去,告诉首长们,请他们放心,我一定能坚持到部队回来。”两人紧紧握手后,任教导员匆匆离去。

        这天夜晚,一位农民打扮的同志和四位战士来到病房,护士长早在焦急地等候。“白村长,”看来她认识并熟悉地方上这位同志,她把目光投向躺在病床上的陈连长,“老陈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照顾他,他是咱老二团的七连长,上次就是他们连干掉了一百多鬼子!”护士长说着竟流出了眼泪。她把一包东西交给白村长,“这里边是纱布和药。”她回过头又嘱咐陈连长,“老陈你得省着用,我们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陈连长点了点头,从病床上坐起来说:“护士长别太操心,我是个老大人了。”白村长拍着胸脯说:“大家放心,只要有我老白在,陈连长决不会出问题!”

        在白村长的带领下,四位战士抬着陈连长向唐县境内一个偏僻的山沟走去。走了三十多里路,来到一个小山村前,他们没有进村,而是绕过村子向后山走去。陈连长看到抬担架的战士气喘吁吁,几次要求他们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他们不肯,说要抓紧时间,天亮前必须赶回部队。看到这情景,陈连长的眼睛湿润了,他想,不久前和日军那次遭遇战中牺牲了七十七名战友,而自己活了下来,如果当时自己也牺牲了,就不用给组织和同志们添这些麻烦了。朦胧的月光下,陈连长流出了滚烫的热泪。

        陈连长被抬进一个小山洞。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洞里铺着厚厚的麦草,麦草上放着一床被子。这里,就是陈连长即将养伤的地方。这到底在哪里呀?陈连长虽然对唐县这一带很熟悉,但他现在也弄不清这究竟在什么地方。四名战士把陈连长安顿好后要返回去,陈连长真舍不得他们走,他从兜里掏出自己平时都舍不得抽的“蘑菇”牌纸烟,递给他们每人两支,亲自给他们点着,让他们抽完一支后再走。

        战士们走了,山洞里只剩下陈连长和白村长。两人都不言语,闷着头儿抽烟袋锅。抽了一阵子后白村长先说话:“老陈,为了保险,除了我和我老婆外,村里人都不知道你在这儿。”陈连长接过话茬:“你想得周到,等鬼子‘扫荡’过后再进村更安全。”白村长叹着气说:“老陈,吃喝上你可要受点罪了,俺们这里家家户户都没粮食,给你送的饭菜你别嫌弃。”陈连长笑了笑:“部队也一样吃野菜树叶,咱穷苦人出身,什么饭也能咽得下。”白村长告诉陈连长,日本鬼子太凶狠,前后里庄情况复杂,说不定有暗藏的特务汉奸,八路军干部在这里养伤的事一旦传出去,许多群众都会受牵连被杀害。他要求陈连长别在村里露面,尽量待在山洞里。他还指着几件衣服说:“这是我的衣裳,先换上,把军装脱下藏起来,以后再穿。”白村长考虑得确实非常周全。他现在是陈连长唯一可以接触到的人。

        白村长也走了,山洞里只剩下陈连长一个人。天还没有亮,深山沟里一片沉寂。陈连长虽折腾了一晚上却没有一点睡意,他仍然握着烟袋锅抽烟。他想,过几天烟叶也没有了,这日子可怎过呢?他回想起战火硝烟的日子,他真的想带兵打仗,虽然出生入死,但也痛快,这独居山洞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他拔出驳壳枪摆弄着,一会儿把子弹退出来,一会儿再装进去。心想,打仗必然要死人,要么别挂花,要么被打死,千万别负伤,这负伤后真是活受罪。

        天亮了,他拄着拐杖走出山洞望了望,四周环山,顺沟向下三十多米有一个小土包挡住了视线。出于军人勘察地形的习惯,他一瘸一拐地硬撑着走到小土包上往下看,下面不足百米有一片开阔地,对面一里开外才是那个小山村。小山村里听不见鸡鸣狗叫,只见村里升起一缕缕炊烟,村民们开始做饭了。这年头,连这么偏僻的小山村也躲不过鬼子的“扫荡”,村里没有鸡鸭,没有牲畜,人们为了躲避鬼子、汉奸的祸害,常年处于逃难逃荒的状况。

        陈连长艰难地回到山洞里,这是天然形成的石山洞,洞口小,里面大,整个山洞还算干燥,地上凸凹不平,最平的一块就是铺麦草的地方,能睡四五个人。可整个山洞只有陈连长一个人,他实在太寂寞了。他揭开右胸前的纱布,看见伤口上的肉皮又红又嫩,心想伤口确实在不断好转。他小心翼翼地拧开一个小瓶子,用火柴棍缠了点棉花,蘸了点酒精涂在伤口上,然后依照原样包扎好。当他揭开脚上踝骨的纱布后看见,伤口上已长出新的肉芽,没有肉皮。在住院时,护士们在这处伤口上涂的是一种药膏,现在没有药膏了,只好用酒精代替。他涂了一点酒精,痛得钻心,他还是咬着牙坚持涂完包扎好。他恨不得伤口立刻痊愈,马上就去找部队。

        白村长送饭来了。他提来两个罐子和一个布包,一个罐子里是凉开水,是让陈连长平时喝的,另一个罐子里是可以数见米粒的米汤,布包里是榆树叶掺少许黑豆粉蒸的“擦擦”,还带来一小碗酸菜汤。陈连长心里清楚,饭里有小米和黑豆粉已经很受照顾了,老百姓肯定比这吃得更差。白村长说:“区里知道你在这里养伤,特意给俺送来几斤小米,村里人已两个多月没见粮食了。”陈连长一边用酸菜汤拌榆树叶吃起来,一边说:“咱八路军越打越多,越战越强,小鬼子快完蛋了,咱们的日子一定能好起来。”白村长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说:“这是自己种的旱烟,抽完了说一声。”陈连长看见烟叶高兴极了,连忙掏出纸烟给白村长递,“这是团长给的一盒,没几支了,还是旱烟耐抽。”他告诉白村长自己的伤势不断好转,再过十天半月伤就好了,让老白注意打听部队的去向,以便及时和部队取得联系。

    • 家园 ZT:父亲的抗战故事6——运粮途中遭遇战-下

      七连长陈玉祥也不曾想到自己能在新中国成立后获得“八一”、“独立自由”、“解放”三枚勋章,更不曾想到自己还能当团长、师长,甚至不曾想到还能活下来。那次遭遇战打到最后已是黄昏时分,天色一片昏暗,阵地上一片焦土,许多保持射击姿势的战士已经牺牲,七连阵地上只有八九个人了,子弹也打光了。在阵地前沿,鬼子的一百多具尸体横七竖八,日军被七连打得心惊胆战。侧翼的日军被多次击溃后主动撤离,正面日军的战斗力也大为减弱。一九四二年以后,在兵力对等的情况下,日军已不是八路军的对手。可是这场遭遇战中,最早发起战斗的是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日军,也许他们不甘心在没有拿下七连阵地的情况下收场而继续实施进攻。天已经黑了,几十个鬼子蹑手蹑脚地进入七连阵地,阵地上悄无声息。其实这时,七连长陈玉祥虽然负伤倒地,但神志非常清楚,他意识到自己将会在这次战斗中牺牲,只不过他还想再教训一下可恨的日本鬼子,使自己死得更为壮烈。他一手握着一根枣木棍,等待一名抱着歪把子机枪的鬼子靠近。当这个鬼子走过他身边时,他一跃而起,双手抡起枣木棍,用尽全身力气对准这个鬼子的脑袋砸去,这个鬼子当即毙命,他夺过机枪便向其他进入阵地的鬼子扫射,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打得惊慌失措,又丢下七八具尸体仓皇而逃。阵地上其他活着的战士随即捡起鬼子丢弃的各种武器向敌人开火,打得鬼子再也未敢发起进攻。

        这一次遭遇战就这样结束了。活着的七个同志互相搀扶着开始转移。路上,他们多次跌倒爬起,爬起又跌倒。陈连长一路上昏死过去几次,每昏死过去就梦见自己在黄天飞沙中无力行走,和面目可憎的鬼怪搏斗。这正是人死之前的真实体验和征兆。就在这时,有父女两人路过这里,当他们认出伤病员是八路军战士时,飞快跑回村里,叫来十多个村民,拿来门板、绳索和被褥做成担架,把他们抬进村里。

      三分区二团应该感到骄傲和光荣。当老百姓知道伤病员是三分区二团的以后,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敬佩的神情。“老二团的,打鬼子厉害得很!”人人都这样说着。在当地老百姓的眼里,老二团的就是天兵天将,日本鬼子根本就不是对手。这次遭遇战干掉一百多个日本鬼子,当老百姓知道就是眼前这位陈连长和他率领的七连干的之后,人人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就是这些一贫如洗的农民,用盐水给七连的伤员洗伤口,用中药、土办法给他们疗伤治病,给他们熬米粥、炖鸡汤,帮助他们打听寻找部队,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从死亡边缘上救下来。在部队接他们回去之前,乡亲们送来鸡蛋、红枣、花生和烟叶,那些姑娘、媳妇们还送来亲手做的鞋垫和袜子。现在,老二团的传承人究竟在哪里?他们应该知道自己部队的光荣历史和传统,应该懂得自己部队的光荣历史是先辈们用生命和鲜血写成的,是老百姓的期望、情意和信任铸就的!写到这里,我就想起七连长陈玉祥简历中的证明人:唐子安、萧思明、李祥。正是他们,先后担任晋察冀三分区二团团长,率领着像七连一样英勇顽强的老二团全体将士,驰骋在晋察冀抗日战场的最前线,与日本鬼子血战到底,与人民群众患难与共。他们带领一群抗日英雄,拔营夺寨,收复失地,成为一代抗日名将,铸就了老二团抗战史上的辉煌。

        在这次遭遇战后,七连长陈玉祥终于活了下来,带着日本侵华战争留给他的切肤之痛和永恒记忆。他的右胸被子弹打穿,离肺部仅有三毫米,右脚踝骨被炮弹炸伤,成为终身残废。但和那些牺牲的与他朝夕相处的七十七名战友相比,他幸运多了,他毕竟亲眼看到了中华民族的翻身解放,看到了社会主义新中国在世界东方的崛起,也得到了党和人民给予的许多荣誉。一九七八年十月六日,他去世了。在去世前,他仍念念不忘那些已经死去的和活着的战友,使他周围的人们深刻懂得了什么才是生与死、血与火的战友情谊。他曾多次告诫他的子女,要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千万不要忘记民族的苦难和那些牺牲的烈士。

        今天我把这场遭遇战记述下来,是为了真诚地告慰那七十七个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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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ZT:父亲的抗战故事6——运粮途中遭遇战-上

      六、运粮途中遭遇战

        当我记述一九四二年初夏八路军晋察冀三分区二团七连对日军的那次遭遇战时,确实不知道当时牺牲的七十七位烈士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只知道他们的连长叫陈玉祥,因为这位陈连长活了下来,而且也不知道那次遭遇战发生的具体地点时间,只知道在晋察冀三分区活动的范围内易县、唐县、阜平或者相邻的某个县境,因为当年的七连长陈玉祥和他的老战友雄光焰、白占业等几次谈起这场遭遇战时,提到过上述县名。

        当我感到有必要将这个真实的故事告诉世人的时候,亲历者陈玉祥和雄光焰等已经去世,许多情况再也无法弄清,而陈玉祥的简历表关于这次遭遇战的记述,只有“一九四二年五月,在三分区医院养伤”几个字。确凿无疑的是,这次遭遇战参战的八十四人中,当时只有七人活了下来,而且四人身负重伤,包括连长陈玉祥。我小时候听这个故事时曾产生过疑问:“八路军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能让日本鬼子一次就打死七十七个人呢?”讲这个故事的陈玉祥一脸苦笑,他多次肯定地回答:“没问题!就是死了七十七个人,等你长大了就懂了。”这是多么惨烈的一次遭遇战啊!七十七名战士壮烈牺牲。他们没有留下任何豪言壮语,没有留下儿女子孙,甚至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和狼牙山五壮士相比,可以说他们什么也没有留下。我不知道八路军晋察冀三分区二团现在有无传承下来的团队,如果有,他们的团史上是否记载过七连的这次遭遇战,是否留存了那七十七名烈士的姓名。我想告诉读者的是,那次遭遇战虽然牺牲了七十七名战士,但绝不是二团历史上的一次败仗!而是一场十分英勇悲壮的胜仗,是值得回忆、挖掘和展示给后人的光荣一仗。

      那次遭遇战事先毫无准备,营、团首长没有部署,也没有任何敌情报告,七连和日军激战时,营、团首长什么都不知道,更没有派兵援助。当时情况是,七连奉命去运送粮食,因运粮任务不需要全连出动,陈连长只带领了八十三名同志。那天中午,途中突然遭到日军的攻击。七连在陈连长的指挥下,果断放弃粮食等其他物资,迅速占领一处高地展开反击,顽强进行抵抗。日军发起的一轮又一轮进攻均被打退。日军动用兵力至少在三百人以上,且武器装备远远优于七连。很明显,敌众我寡,敌强我弱。陈连长曾三次派人去求援,但每一次派出去的人都有去无回。敌人已经迂回包围了七连,如果七连当时撤退转移只能造成更大的牺牲。在既无退路又无援兵的情况下,七连只能孤军奋战,血战到底。值得三分区二团自豪的是,三百多日本鬼子对七连的阵地无可奈何。日军甚至动用了大炮、飞机进行狂轰滥炸,而七连阵地始终岿然不动。七连的战术是:日本兵不向阵地进攻,战士们就隐蔽起来,绝不浪费一粒子弹;一旦日本鬼子靠近阵地,就让他们倒下一片。

        更值得三分区二团自豪和骄傲的是,仗打得如此惨烈,在战友们一个个牺牲的情况下,没有一个战士怕累、怕死,没有一个负伤的战士喊痛叫苦,更没有一个战士临阵脱逃。七连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没有补给,没有饭吃,没有救护,甚至没有一口水喝。其实许多战士并不是因为被击中要害而死的,他们是因为负伤后没有及时救护,来不及包扎,流血过多而失去了宝贵的生命。这就是遭遇战最残酷的特征。如果是一场有部署,有准备,有补给,有救护的战斗,那些伤员多数是可以活下来的,他们中间也一定有人会成为新中国的校官、将官。可是他们牺牲了,是七十七名无名英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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