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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陕甘根据地历史地位的认识与“陕北肃反”的纠正㈠ -- 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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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陕甘根据地历史地位的认识与“陕北肃反”的纠正㈠

    陕甘革命根据地历史地位的认识与“陕北肃反”错误的纠正

    作者:双石

    1945年4月,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第七次代表大会的工作方针》中指出:

    我们要英勇奋斗,但又要谦虚谨慎。历史的教训就是要我们谦虚谨慎。过去有的同志很急躁,希望革命明天就胜利。但是可惜没有胜利,一拖拖了十年。有了三十万党员、几十万军队,头大了,急躁起来了,结果只剩了一个陕北。有人说,陕北这地方不好,地瘠民贫。但是我说,没有陕北那就不得下地。我说陕北是两点,一个落脚点,一个出发点。七大在陕北开会,这是陕北人的光荣。陕北已成为我们一切工作的试验区,我们的一切工作在这里先行试验,在这里开七大,在这里解决历史问题。[《中国共产党第七次代表大会的工作方针》,《毛泽东文集㈢》第297页,人民出版社1996年8月第1版。]

    这里的“陕北”从广义的角度诠释,应该是横跨陕甘两省的“西北革命根据地”。“落脚点”,指的在土地革命战争的大失败大挫折之后,中国共产党人所经营的硕果仅存且有着相当规模的革命根据地,它为中国共产党人所领导的革命武装力量的复苏和重新崛起,造就了一个舔伤裹创休息生息的家园;而“出发点”,则指的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武装力量在随之而来的救亡图存民族革命斗争的“进攻出发地”——西北革命根据地紧靠“抗日救亡中心地带”的优越地位,为中国共产党人积极而又主动地挺立在历史大潮的潮头,在挽救民族危亡的民族革命战争中成为顶天立地的“中流砥柱”,提供了战略策源后方和革命大本营。

    毛泽东的这番话,应该是一个恰如其份的评价。作为这个时期的大起又大落的革命斗争的领导者指导者之一,他的这番话来自于对这段历史亲历亲为的阅历,以及在全党清理教条主义思想和路线后对过去历史的深刻反思与回顾。

    陕甘苏区——共产党人完成战略转变的枢纽地域

    虽然早在九一八事变之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政府就已经亮出了“对日宣战”的鲜明旗帜[《中华苏维挨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宣布对日作战宣言(1932年4月15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为对日宣战向全世界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宣言(1932年4月15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关于动员对日宣战的训令(1932年4月15日)》,《中国共产党抗日文件选编》第19~第26页,中国档案出版社1995年8月第1版。],在东北、华北、华东各地的共产党人也挺身而出,在各次局部抗战中,积极而踊跃地参加东北义勇军、察哈尔抗日同盟军等抗日救亡第一线的民族革命斗争,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政府也于1933年1月17日发表宣言,提出红军准备在“㈠立即停止进攻苏区;㈡立即保证民众的民主权利;㈢立即武装民众创立武装的义勇军”等三个条件下与任何武装部队订立共同对日作战协定的主张[《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工农红军革命军事委员会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入华北愿在三条件下与全国各军队共同抗日宣言(1933年1月17日)》,《中共党史参考资料·第6册》(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党史研究室)第631~第632页。]——这也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雏形,但在外界人士特别是“中间势力”的人士看来,此间正活跃于南方各地实行“工农武装割剧”的共产党主流力量发出这样的声音,还近似于为自身“脱围解困”的一种“政治行为艺术”。

    即或是在半个世纪过去后的今天,这种看法仍然拥有一定市场。

    应该说,这种看法是有一定理由的: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人进行革命武装斗争的重心的确是中国南方而不是中国北方,中国革命武装力量的主力的确是聚集在中国南方而不是中国北方,就是在党内“左”倾机会主义路线还占据统治地位的党内军内,往往也把“国民党统治集团”视作铁板一块,对与各阶级各阶层结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也缺乏深刻而切身的认识,遑论进行实际而有效的操作。从1931年底红四方面军退出鄂豫皖苏区,到1934年10月中央红军主力退出中央革命根据地,其战略转移的目的地的指向都仍然没有包括中国北部——红四方面军几个月后到川陕边建立了川陕革命根据地,中央红军最初选择的目的地也是在红二、六军团建立的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如此,他们在远离“抗日救亡斗争中心地带”的偏远地区发出“对日宣战”的声音,被人予以这样的怀疑与垢病也是难以避免的。

    然而共产党从事的是开天辟地的民族民主革命事业,帝国主义从来就是他们的革命首要对象革命的首要敌人。在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华民族的肆意侵略加剧,民族危机空前严重空前深化的大背景下,民族生存乃至共产党人自身生存的“近忧”与“远虑”也自然而又必然地加速地实现相互易位或相互“重合”,以实现“民族解放”为已任的共产党人的认识与实践也必将加速完成由浅入深从低到高的过程:1935年6月28日,在红一、四方面军会合后的两河口会议上,中共中央政治局作出决议:

    在一、四方面军会合后我们的战略方针是集中主力向北进攻,在运动战中大量消灭敌人。首先取得甘肃南部以创造川陕甘苏区根据地。使中国苏维埃运动放在更巩固、更广大的基础上,以争取中国西北各省以至全中国的胜利。[《中共中央政治局决定——关于红一、四方面军会合后的战略方针(两河口会议)(1935年6月28日)》,《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537页,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5月第1版。]

    这是中共中央第一次将中国北方的陕甘地区划入战略转移目的地的范围。

    1935年8月1日,共产国际中共代表团以中共中央名义发表了《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即《八一宣言》),再次明确表示:只要国民党军队停止进攻苏区,实行对日作战,红军愿立刻与之携手,共同救国。宣言建议一切愿意参加抗日救国事业的党派、团体、名流学者、政治家和地方军政机关进行谈判,共同筹组国防政府和抗日联军,并呼吁各党派和军队首先停止内战,以便集中一切国力去为抗日救国的神圣事业而奋斗[《中国苏维埃政府、中国共产党中央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1935年8月1日)》,《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597~第601页,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5月第1版。]。

    同年8月5日,在川西北高原的沙窝(今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松潘县毛尔盖乡血洛村)召开的政治局会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红一、四方面军会合后的政治形势与任务的决议》中,中共中央再进一步明确指出:“红军基本的严重的责任,就是在川陕甘及广大西北地区创造出这样一个根据地”[《中共中央关于红一、四方面军会合后的政治形势与任务的决议(沙窝会议)(1935年8月5日中央政治局通过)》,《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609页,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5月第1版。]。8月20日,在毛尔盖政治局会议上通过的《共中央政治局关于目前战略方针之补充决定》中又进一步指出:“在目前具体的敌人情况之下,为实现六月二十八日关于目前战略方针之基本的决定,要求我们的主力迅速占取以岷州为中心之洮河流域(主要是洮河东岸)地区,并依据这个地区,向东进攻,以便取得陕甘之广大地区,为中国苏维埃运动继迸发展之有力支柱与根据地[《中共中央政治局关于目前战略方针之补充决定(毛儿盖会议)(1935年8月20日政治局通过)》,《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636页,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5月第1版。]”。

    同年12月,已到达陕甘苏区后的中共中央在陕北的瓦窑堡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形成《中共中央关于目前政治形势与党的任务决议》和《中共中央关于军事战略问题的决议》这两个决议(统称“瓦窑堡会议决议”),在《中共中央关于目前政治形势与党的任务决议》中,中共中央第一次在理论和政策上确立了中国共产党关于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策略的总路线:

    目前的形势告诉我们,日本帝国主义吞并中国的行动,震动了全中国与全世界。中国政治生活中的各阶级,阶层,政党,以及武装势力,重新改变了与正在改变着他们之间的相互关系。民族革命战线与民族反革命战线是在重新改组中。因此,党的策略路线,是在发动,团聚与组织全中国全民族一切革命力量去反对当前主要的敌人:日本帝国主义与卖国贼头子蒋介石。不论什么人,什么派别,什么武装队伍,什么阶级,只要是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与卖国贼蒋介石的,都应该联合起来,开展神圣的民族革命战争,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出中国,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走狗在中国的统治,取得中华民族的澈底解放,保持中国的独立与领土的完整。只有最广泛的反日民族统一战线(下层的与上层的),才能战胜日本帝国主义及其走狗蒋介石。当然,不同的个人,不同的团体,不同的社会阶级与阶层,不同的武装队伍,他们参加反日的民族革命各有他们不同的动机与立场。有的只是为了保持他们原有的地位,有的为了要争取运动的领导权,使运动不至超出他们所容许的范围以外,有的真是为了中华民族的澈底解放。正因为他们的动机与立场各有不同,有的在斗争开始时,就要动摇叛变的,有的会在中途消极或迟出战线的,有的愿意奋斗到底的。但是我们的任务,是在不但要团结一切可能的反日的基本力量,而且要团结一切可能的反日同盟者,是在使全国人民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有枪出枪,有知识出知识,不使一个爱国的中国人,不参加到反日的战线上去。这就是党的最广泛的民族统一战线策略的总路线。[《中共中央关于目前政治形势与党的任务决议(瓦窑堡会议)(中国共产党中央政治局1935年12月25日通过)》,《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887~第888页,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5月第1版。]

    中国共产党人这是认定了:只有在民族革命斗争的风口浪尖去肩负起“挽救民族危亡的历史责任”,才有让广大人民群众包括中间势力认识和接受共产党人抗日救国的政治主张乃至方针政策的更多更好的机会,党也才有求得生存发展的更多更好的机会!在民族革命斗争的风口浪尖上高扬“抗日救国”的旗帜,与置身于大潮之外空喊抗日救国的口号,无论从行为效果还是从生存机会上来考量,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至此,结结实实地站在全国硕果仅存,而且极其靠近“抗日救亡中心地带”的陕甘革命根据地的土地上,中国共产党人高擎起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鲜明旗帜,这也意味着他们在真正意义上站在了民族革命民族解放历史大潮的潮头!于是,以溃败和逃亡开始的长征,确立了中国革命武装力量重新聚集、整合与发展,以直接投入“挽救民族危亡”的伟大民族革命战争的战略方向——一年之后,中国南方的各路红军主力,终于在陕甘革命根据地完成了这个“重新聚集与整合”,最终成为了站在了民族革命斗争风口浪尖进而“砥柱中流”的中坚力量。

    陕甘苏区,成为了革命力量重新聚集和整合过程中,从被动走到主动的枢纽!

    通宝推:裴骅,隔墙有耳,d0lucyduck,老老狐狸,从林法则,
    • 家园 【原创】陕甘根据地历史地位的认识与“陕北肃反”的纠正㈣

      陕甘革命根据地历史地位的认识与“陕北肃反”错误的纠正㈣

      作者:双石

      消除历史的惯性——“陕北肃反”被彻底否定

      对陕北肃反的否定和对有关人员的平反并不彻底的原因,是因为当时对第三次“左”倾机会主义的政治路线的清算并没有提上日程——既或在党在历史上具有重大转折意义的遵义会议也只是着重解决迫在眉睫的军事路线问题。这是因为在当时的中共中央领导集团中,还有不少人对共产国际肯定了的六届四中全会的政治路线持认同态度。就是已经取得了红军中事实上的领导地位的毛泽东本人,也仍然没有形成后来那种“一言九鼎”的领导权威和领导地位,甚至也还不能对党的政治路线提出异议。如此,对那些冒犯了“左”倾机会主义政治路线的被冤屈者特别是高级干部的“平反”,就不可能不留有尾巴——这个“留有尾巴”,也包括来自中央红军和其他主力红军中的那些“右倾机会义分子”。

      实际上,刘志丹等的“右倾”帽子,几乎就是毛泽东此前所获罪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当时的中共中央,能够洗去这些被冤屈者的“反革命”罪名,却无法割去他们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的“尾巴”,因为否定了他们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也就是挑战当时仍然被共产国际肯定而且还在中共中央领导集团内部有着一定影响力的“六届四中全会政治路线”!这个“尾巴”,也反映在当时中共西北局党务委员会《审查肃反工作的决定》中——这个“决定”对当时在陕甘红军中开展的“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的斗争”乃至“肃反”,还是持总体肯定态度的。

      史载:

      由于当时中共中央还没提出和清算统治全党的王明“左”倾机会主义路线,西北中央局在审查西北根据地肃反问题时,主要着眼于尽快分清革命还是反革命问题,迅速释放刘志丹等一大批被捕干部,对于中共陕甘边特委和红军的政治路线未作广泛的调查研究,在其关于《审查肃反工作的决定》中认为:“陕甘边区南区及二十六军部队中有些负责的同志犯了右倾取消主义及对反革命派采取自由主义态度的错误,以致反革命得以有计划的活动”。“当时在地方党内及红色部队中进行严厉的肃反工作,是必要的。”由于上述不正确的认识和估计,停止肃反后,陕甘边苏区的地方干部和军队干部仍然戴着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所以对他们的工作分配,特别是对一些高级干部的工作分配,一般是不公正的。[朱根生《西北红军的创建与发展》第273页,军事科学出版社2004年1月第1版。]

      刘志丹在“平反”出狱后,是继续拖着“右倾机会主义错误”的尾巴重新工作的:他先后担任了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后方办事处副主任(主任为周恩来)、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委员、红二十八军军长(政治委员宋任穷),在粉碎国民党军对陕北根据地的“围剿”中,还担任过北路军总指挥(北路军除红二十八军外,还有以原红二十六军改编的红十五军团第七十八师、军委骑兵团),1936年4月14日,在指挥进攻山西省中阳县三交镇的战斗中,被敌人机枪子弹击中,不幸牺牲。

      他没有等到为他的“右倾错误”彻底洗去冤屈的一天,是为至憾!

      然而客观而言,这段有欠公正的历史“尾巴”,并不只是长在在陕甘根据地肃反中受到冤屈的那些同志的身上,也包括了中央红军和其他红军队伍中那些没有割去“历史尾巴”的人们!同时期担任与红二十八军类似的地方武装改编的红二十九军军长的肖劲光,当年在中央苏区曾被“开除党籍”并判刑,虽然在遵义会议后恢复了组织生活,此间却仍然没有割去“右倾”的尾巴;在中央苏区时期被“开除党籍”的宋时轮是毛泽东很熟悉的干部,张国焘搞分裂时,他没有接到通知也爬山涉水追赶上了中央,在这个时期也不得不以“重新入党”的方式解决“恢复组织生活”问题;而曾经长期在毛泽东身边工作在中央苏区同样曾受到“开除党籍”处理的郭化若,甚至还没有搭上这次“便车”,而是直到几年后的1938年7月才被卸下这个“历史包袱”……

      而更为令人惋惜的是左权:他也是毛泽东、朱德、彭德怀、林彪等十分信任也屡以信托的人,在他们麾下也先后担任过不少重要职务受领过不少重要任务,而他的“托嫌”身份却一直背到他牺牲在山行山上……

      不能指望历史的惯性,能在短时间内就消除得干干净净——不管谁来当这个“当家人”!

      就是毛泽东本人,他那一肚子冤屈,在这个时期也还没有找到一吐为快的机会哩!

      直到1938年8月,从苏联回国的王稼祥带回了共产国际的指示:“‘罗明路线’除个别人外,被处罚者应宣告无罪”[施昌旺《王稼祥传》第204~第205页,安徽人民出版社1998年8月第1版。],这才为那场实际上是针对毛泽东的“反‘罗明路线’斗争”,作出了结论,毛泽东本人头上的那些“右倾”帽子,才真正得以摘掉!

      几年后的延安整风中,第三次“左”倾机会主义路线,才得以彻底清算!

      史载:

      1942年,在中共西北局主持的陕甘宁高级干部会议上,对边区党的历史问题进行了讨论,总结了边区党的历史经验教训。在此基础上,中共中央重新审查了西北根据地的肃反问题,并于12月12日作出了《中央关于1935年陕北(包括陕甘边和陕北“肃反”)问题重新审查的决定》。决定正确分析了路线是非,指出1935年9、10月间的陕北肃反是错误的,这种错误的肃反给革命造成了极大的恶果,而造成这种错误肃反的原因,是以朱理治为代表执行并发展了王明“左”倾机会主义路线登峰造极的结果。决定认为,“刘志丹等同志所坚持的政治路线和立场是正确的”,1935年11月间中央的决定中,对陕甘边和红陕军的领导者作了不正确的估计,“这些估计现在证明都是错误的”,因此决定“中央及党务委员会1935年11月间的决议,除对戴季英、聂洪钧两同志的处分保留有效外,应当取消”。[朱根生《西北红军的创建与发展》第273~第274页,军事科学出版社2004年1月第1版。]

      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直到这个时候,“陕北肃反”才得以彻底否定,刘志丹等一大批在党内斗争中蒙爱冤屈的优秀共产党人,才得以彻底昭雪!也是直到这个历史时期,包括中央红军在内的各路红军队伍中因第三次“左”倾路线而受到错误处理的人们中的大多数人,才得以缷下自己的“历史包袱”。

      这个“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是以1945年4月20日党的六届七中全会作出的《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为标志的,这个历史性的决议在彻底清算了“六届四中全会政治路线”之后,正式宣布:

      扩大的六届七中全会在此宣布:对于一切被错误路线所错误地处罚了的同志,应该根据情形,撤消这种处分或其错误部分。一切经过调查确系因错误处理而被诬害的同志,应该得到昭雪,恢复党籍,并受到同志的纪念。[《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1945年4月20日中国共产党第六届中央委员会扩大的第七次会议通的)》,《六大以来(党内秘密文件)·上册》(中共中央书记处编)第1195页,人民出版社1980年2月重印。]

      实际上,1935年11月《西北中央局审查肃反工作的决定》仍然予以认定的“黄子文、蔡子伟为首的反革命小组”——这也是“陕北肃反”的一个引子,也被历史证明是一个冤案:黄、蔡二人的确犯有错误,但却不是什么“托派分子”或“反革命”。党中央纠正“陕北肃反”时,他们也被刀下留了人,但很长时间内却仍然背着“托派”的身份:黄子文后来在失去党籍后仍然坚持革命斗争,直到解放战争初期的1947年6月25日在与国民党军队作战时中牺牲后,党籍才得到中共西北局的追认;蔡子伟后来在还担任过许多重要工作,建国后曾任农林部副部长,1990年1月7日逝世。

      而有些同志被错误处理的决定,直到革命胜利后五、六十年代,才得以撤销。

      需要说明的是,在这次肃反中犯有错误的大多数同志对于这一时期所犯的错误都有过自省和检点,而且在后来的革命斗争中作出了贡献,以自身的实际行动和事实证明了自己对“过去错误”的认识和对党的事业的忠诚。1959年11月,中央监察委员会分别对一些同志作出了重新审查,对1942年西北局高干会结论中不符合实际的内容作出了纠正。

      1983年4月,鉴于关于“陕北肃反”的有关争议并没有止息,中共中央指定李维汉、王首道、冯文彬、荣高棠、何载组“解决西北历史问题的五人小组,会同原陕甘边、陕北的老同志代表坐谈和协商,最终形成了《五人小组对于解决西北历史争论问题的分析和方针》,对西北红军的历史和陕北肃反等重大原则等问题上取得了共识并作出了“最后结论”。

      我们今天记取历史的教训,记取中国革命漫长道路上那些曲折,是为了更深刻地理解中国革命,理解先贤们寻找一条正确革命道路的艰辛,理解党的统一党的团结乃至革命成果的来之不易!理解他们,才能读懂他们,才能真正卸下历史的包袱,轻装投入巩固和发展革命胜利成果的伟大斗争。

      附:西北中央局审查肃反工作的决定

      (1935年11月26日)

      西北局详细的审查了陕甘区域内张慕陶反革命派案件之后,指出:

      ㈠过去陕甘苏区存在着以黄子文①、蔡子伟②为首的反革命小组(他是直接受反革命的张慕陶指使的),假借着党与苏维埃埃公开的名义,戴着“红帽子”混入边区南区与苏维埃政权和某些红色武装部中,一方面夺取党与政权的领导机关,公开散布右派取消主义的主张和影响;另一方面秘密的进行挑拔离间与一切反党反革命的阴谋活动,造成边区党与陕北党的对立,红二十五军与二十六、七军的猜疑,来破坏党的一致与削弱和瓦解革命力量的团结;尤其是利用党内存在的右倾机会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做他俩的帮手,实行压制群众斗争,阻止分配土地.破壤扩大红军,取消党的领导,从各方面有计划的曲解党的路线,破坏苏维埃各基本的政策与法命的执行,以致造成边区南区工作中严重的现象。

      ㈡过去陕甘晋省委领导反右倾取消主义斗争与坚决肃清反革命右派的斗争,一般的是必要的,正确的;但个别领导同志的认为右派在边区南区和红二十六军中,有很大的基础。夸大反革命的力量,在反革命面前表示恐慌,因此在肃反斗争中犯了小资产阳级的“极左主义”和“疯狂病”的严重错误。这种错误不仅使反右倾取消主义的斗争,不能顺利的开展起来,反而混淆了斗争的目标,分散了斗争的力量;而肃反机关之薄弱,工作中之疏忽与粗鲁,轻信犯人的口供,更使情况恶化,以致在某些地方党内与部队内造成了严重的恶果,客观上帮助了反革命派。

      ㈢为团结一切革命力量,从各方面开展与右派和一切反革命的斗争,目前具体的工作应该是:

      ⒈继续开展与深入反右派与一切反动政治派别的思想斗争,在广大群众面前揭破他们的欺骗阴谋和散布在党内外的影响,组织群众的公审大会发动群众的斗争,提高群众反对反革命的仇恨,发扬群众的阶级警觉性与积极性,在这一群众动员的基础上,从政治上、思想上、组织上最后的消灭右派与一切反动政治派别。

      ⒉立即改组过去省保卫局,纠正肃反工作中的“极左主义”与“疯狂病”,加强党封保卫局的瓴导,健全保卫局的组成与工作,调选政治立场坚定的从群众斗争中出来的干部,担任保卫局的负责工作。保卫局委员会须有同级党的书记政府的党团书记参加,这个委员会要经常检查与讨论保卫局工作,保障肃反工作中阶级路线与群众路线的执行。

      ⒊深入苏区内部的阶级斗争,从政治上、军事上、经济上消灭一切反动政治派别的基础,这是肃清一切反革命派别的最基本方法。除保卫局应充分发扬与反革命斗争的作用外,党、团、政府、工会及一切群众组织,都要加紧与一切反革命派别的斗争,这种斗争应该同彻底分配土地、扩大红军、整理地方武装、发展游击战争等巩固与扩大苏区的实际工作联系起东。

      ⒋为着保障党的路线正碓的执行,必须继续开展与深入两条战线斗争。为了团结反右倾的取消主义斗争的火力,必须不放松对左右倾向的斗争。思想斗争中的平均主义,把每个同志各种轻重不同的错误都认为右倾取消主义的倾向,应该立刻纠正。同时对于一切自由主调和主义和地方观念,也必须予以打击。只有不调和的与一切不正碓的倾向作斗争,才能集中斗争力量来顺利的开展反封右倾机会主义的主要危险,肃清反革命派在我们队伍中的一切影响。

      注释

      ①黄子文(1909~1947)又名成章,化名王文。陕西三原人。1925年秋中学尚未毕业,便到上海进入中华职业学校学习,1926年由张资平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1927年3月,黄参加了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他到武汉准备入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学习,但由于宁汉合流后汪精卫也开始“清党”反共,遂离开武汉,辗转返回陕西三原,在家乡开展革命活动。1928年4月,黄领导了三原县万名农民群众的交农斗争。5月上旬,根据中共组织指示,以他为总指挥,组织武字区武装力量,领导了与渭华起义相呼应的三原起义。1929年春,陕西灾情严重,黄按照中共陕西省委指示,在三原武字区成立地方筹赈委员会,带头捐粮,救济穷苦农民。同年9月,他在武字区成立了中共三原特别支部并任书记,领导泾阳、淳化、三水(今旬邑)、正宁(属甘肃省)、彬县等地中共组织和中共党员开展革命斗争。1930年2月,国民党三原驻军以“组织灾民扰乱社会治安”的罪名将黄逮捕关押。他不怕严刑拷打,表现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崇高气节。不久,在中共组织和人民群众的营救下获释出狱。同年6月,与共产党员陈云樵在三原武字区长坳堡组织成立渭北灾民自救队,陈任队长,黄任政委。7月上旬,在中共陕西省委第五次扩大会议上,被选为省委候补委员,11月,中共陕西省委派黄去天津中共中央北方局工作。12月,中共中央常委会议决定取消北方局,中共陕西省委划归新设立的中共河北省委领导,河北省委派黄去山西从事士兵运动。1931年夏,中国工农红军晋西游击队成立,黄任政委。后来,这支革命武装在强敌围攻下西渡黄河,改为陕北游击支队,与杨琪的民间武装以及刘志丹联络的少量民间武装会合,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游击总队。从1932年4月至1934年,黄先后担任陕甘游击队第五支队政委、陕甘游击队总指挥部政治部主任、陕甘游击第一步兵大队政委、中共渭北特委委员、渭北(原富耀)革命委员会主席、陕甘边区游击队总指挥部总指挥、红二十六军第四十二师政治部主任、陕甘边区第三路地区办事处主任、陕甘边南区革命委员会主席等职,为西北红军和苏区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1935年9月,黄在陕北错误肃反中被捕关押,直到毛泽东和中共中央率红一方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始获释出狱。1936年春,任红军大学政治教员。1937年秋,任庆阳县抗敌后援会主任。1938年到安吴青训班学习,并任农民连连长。后来,他曾去延安马列学院学习,受到高岗的政治迫害,被迫离开陕甘宁边区,并失去中共组织关系。解放战争时期,黄活动于渭北一带,筹集资金,购买枪支,组建武工队;争取和策动国民党地方武装起义;破坏交通,袭击国民党军运输车辆,为西北野战军南下关中、解放西安创造有利条件。1947年6月24日,黄在与国民党军的遭遇战中,不幸头部中弹,6月25日在耀县烟当村牺牲。翌年,经中共中央西北局批准,黄的党籍得到追认。

      ②蔡子伟,原名建勋。陕西蓝田人。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1年参加反帝大同盟。曾在河南、灌输等地从事兵运工作。1934年后任陕甘革命委员会文化委员会委员长,陕甘苏维埃政府政治秘书长,中共陕甘特委秘书长兼组织部部长,中华苏维埃共和国西北办事处国民经济部秘书长、代理部长,陕甘宁边区建设厅代理厅长,陕甘宁边区中学校长,延安大学高中部主任。建国后,历任中共中央西北局秘书处处长,西北军政委员会农林部副部长,西北行政委员会农林局局长,农业部副部长,农林部顾问,第六届全国政协农业组组长,全国农村经济学会第一、二届理事长。是中共八大代表,第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二、三届全国政协委员,第六届全国政协常委。1990年1月7日在北京逝世,享年82岁。

      • 家园 读罢双石兄的此文,黄子文的境遇让我想起了央视最近放的

        热播剧《革命者永远年轻》的男主角陈志,历经磨难而不堕其志,虽九死而不悔。可谓是“纯粹的革命者”!

        谨以屠格涅夫的《门槛》来作为我对他们以及那些至今还不为人们知道、理解的无名烈士的崇敬和礼赞。

        《门槛》屠格涅夫(译:巴金)

        我看见一所大厦。正面一道窄门大开着,门里一片阴暗的浓雾。高高的门槛外面站着一个女郎……,一个俄罗斯女郎。

        浓雾里吹着带雪的风,从那建筑的深处透出一股寒气,同时还有一个缓慢、重浊的声音问着:

        “啊,你想跨进这门槛来作什么?你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你?”

        “我知道。”女郎这样回答。

        “寒冷、饥饿、憎恨、嘲笑、轻视、侮辱、监狱、疾病,甚至于死亡?”

        “我知道。”

        “跟人们的疏远,完全的孤独?”

        “我知道,我准备好了。我愿意忍受一切的痛苦,一切的打击。”

        “不仅是你的敌人,就是你的亲戚,你的朋友也都要给你这些痛苦、这些打击?”

        “是……就是他们给我这些,我也要忍受。”

        “好。你也准备着牺牲吗?”

        “是。”

        “这是无名的牺牲,你会灭亡,甚至没有人……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尊崇地纪念你。”

        “我不要人感激,我不要人怜惜。我也不要名声。”

        “你甘心去犯罪?”

        姑娘埋下了她的头。

        “我也甘心……去犯罪。”

        里面的声音停了一会儿。过后又说出这样的话:

        “你知道将来在困苦中你会否认你现在这个信仰,你会以为你是白白地浪费了你的青春?”

        “这一层我也知道。我只求你放我进去。”

        “进来吧。”

        女郎跨进了门槛。一幅厚帘子立刻放下来。”

        “傻瓜!”有人在后面嘲骂。

        “一个圣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这一声回答。

    • 家园 【原创】陕甘根据地历史地位的认识与“陕北肃反”的纠正㈢

      陕甘革命根据地历史地位的认识与“陕北肃反”错误的纠正㈢

      作者:双石

      毛主席来了晴了天——“陕北肃反”被制止

      党中央率红一、三军团组成的“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支队”到达陕甘苏区时,经过无数共产党人流血牺牲英勇奋斗,刚刚发展到了鼎盛时期的陕甘革命根据地,正面临一场重大危机:遵义会议后在主力红军中已经开始得到纠正的第三次“左”倾机会主义路线,却在中共中央驻北方代表派驻西北代表团的主持下,在陕甘革命根据地得到贯彻并占据统治地位。在各大主力红军中实际上已经停止了的“肃反”,却正在这片根据地大行其道。

      史载:

      1935年7月,中共中央驻北方代表派朱理治到陕北推行“左”倾路线。据朱理治回忆:在朱理治被派到陕北前,中央驻北方代表孔原告诉他:“陕甘边二十六军的右倾很严重,陕甘边特委混进来张文华、蔡子伟两个右派,陕甘边及二十六军右倾机会主义受了这两个右派的影响。”要他“到陕北后首先开展反右倾取消主义的斗争,在这个斗争中暴露与孤立右派,然后再来镇压他们”。同时孔原给朱理治看了一本有关鄂豫皖肃反的小册子,名叫《肃反》,里边有张国焘和陈昌浩写的文章,还有中央写的一篇序,说鄂豫皖肃反是伟大的胜利。这本肃反的小册子对朱理治影响很大。朱理治到陕北后,7月15日,他在永坪镇主持召开西北工委执委扩大会议,传达了中共中央驻北方代表和河北省委的封指示信。这些指示信对形势的估计和任务的规定,许多内容贯彻了“左”的路线。会上通过的《中共西北工委执委扩大会议决议案》,对西北的形势和党的工作作了极“左”的估计,要求西北党必须“开展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的斗争”。8月,中共上海临时中央局书记黄文杰派聂洪钧为西北代表团成员也抵达陕北。9月16日,西北代表团的成立,标志着王明第三次“左”倾机会主义在西北革命根据地开始占据统治地位。

      当时由中央驻北方代表派到陕北参加特委工作并任组织部长的郭洪涛,负责纠正所谓陕北特委执行富农路线和对武装斗争消极的错误。早在1934年8月,阎家洼子会议上所传达的中共上海中央局和中央驻北方代表批评陕甘边特委和红军的两封信,郭洪涛在会上表示坚决支持,还根据会议精神,会后写了《二十六军长期斗争的主要教训》上报北方代表,并在中共陕北特委的机关报《西北斗争》上发表。中共派驻西北代表团成立后,郭洪涛反映了红26军的一些问题,他所反映的这些情况后来成为陕北错误肃反的依据之一。

      红25军进入西北革命根据地后,带来了关于张汉民案件的材料,由此进一步增加了“左”错误路线执行者对红26军及刘志丹的不信任。张汉民是大革命时期入党的中共党员,根据党的指示长期在杨虎城部开展兵运工作,担任团长。张汉民团有党、团员200多人。1935年春末,杨虎城将张汉民团扩编为警备第3旅,并命令张汉民带领全旅对红25军进行尾追。张汉民曾数次派代表与红军联络,并送过军用地图、军事情报,帮助购买过无线电台零件和西药等。1935年4月,警备第3旅尾追红军至陕西柞县九间房时,被红25军缴械,张汉民被俘虏。当时,张汉民向红25军领导讲明了自己的中共党员身份和与刘志丹等有联系的情况。但红25军参谋长戴季英未经调查,把张当作敌人杀害于商县龙驹寨。时任红25军政治部主任的郭述申后来回忆张汉民被害情况时说:“陕西省委曾通知25军,张也派人给25军送过情报。但25军认为张是法西斯,他送情报是个阴谋,就把张杀了,俘虏的张部士兵中,还有一批党员,让他们站出来报告,结果也都杀掉了。汪锋同志去联系,也当反革命给抓起来了。”“处理张汉民以后,就认为陕西的党不可靠,有许多右派、取消派,也就是反革命。是抱着不信任的态度进的陕北。”红25军到达西北革命参见根据地后,带来了张汉民案件的材料。据此,王明“左”倾路线的执行者,认定刘志丹“同国民党部队有秘密勾结”。

      基于对陕甘边党和红军的错误认识和评价,1935年9月,在中共陕甘晋省委和鄂豫陕省委永坪联席会议上,朱理治提出“要进行肃清右派反革命的肃反运动”。会后,西北代表团研究了肃反问题,认为“右派的组织”,主要存在于陕甘边党和红26军中(即当时的第78师)。朱理治在《西北斗争》上以笔名煌岗发表《打倒右倾取消主义,为列宁主义中央路线而斗争》的文章,为肃反制造舆论。9月22日,中共陕甘晋省委发出通知,要求省委各部、各党团、各级党部认真贯彻执行《省委一个半月工作计划,其中计划之一就是“颁布赤色戒严令,动员政府、贫农团,工会与党及团,动员广大群众严格执行阶级路线,进行肃反工作。并建立政治保卫局的工作系统,加紧肃反工作”。

      在中央驻北方代表派驻西北代表团主持下,在红26军和红27军及陕甘边根据地干部中实行了肃反,并指定前方的肃反工作由聂鸿钧负责,后方由戴季英负责。“肃反”中,“左”倾路线的执行者采取了“逼、供、信”的方法,造成乱供乱捉,株连无辜。他们先是拘捕在后方工作的西北军委和陕甘边根据地的重要干部,随后,将肃反延伸到前线,在洛河川前线部队活埋了一批干部。刘志丹、高岗、杨森、张秀山、习仲勋、惠子俊、杨琪、刘景范、马文瑞、张仲良、黄罗斌、高锦纯、张策、郭宝珊、任浪花、蔡子伟、张文舟、李启明、高朗亭、赵启民等一大批党政军干部先后被捕。

      ……

      这次错误肃反制造了大量冤案。当时红26军营以上干部、陕甘边县以上干部和从白区来的在机关学校工作的知识分子几乎全部被捕。不久,肃反又迅速扩大到红27军和陕北地区,一些干部被捕或调离重要工作岗位。肃反发生前后虽然只有几十天时间,但危害很大。有许多人被当作“反革命分子”“、国民党特务”逮捕,有的被无辜杀害,一些干部被调离重要工作岗位,如张达志、李赤然就由师、团政委的职务调走。当时西北革命根据地正面临敌人大规模的“围剿”,肃反造成了红26军、红27军广大官兵思想混乱,军心涣散,干部战士自杀、逃跑事件时有发生;同时,也使红25军与西北红军及根据地群众的关系紧张起来,当时,红25军还缴了红26军部分人的枪,引起了根据地群众的极大疑虑和恐惧;地主、富农乘机挑拨煽动,反攻倒算,以致保安、安塞、定边、靖边等几个县的群众都“反水”了。

      错误肃反使红军力量严重受到削弱,国民党军乘机加紧了对根据地的进攻,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最后一块革命根据地岌岌可危。[朱根生《西北红军的创建与发展》第264~第268页,军事科学出版社2004年1月第1版。]

      就在这个时候,中共中央率“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支队”来到了陕甘革命根据地。

      1935年10月19日,陕甘支队到达陕北根据地的保安县吴旗镇,长途转战两万五千里的许多红军官兵抱着苏维埃政府的牌子就热泪奔涌,痛哭失声。次日,毛泽东很快通过在此前活动的游击队长张明科找到陕甘边区第二路游击队政治委员龚逢春等人。他们向毛泽东、周恩来汇报了西北革命根据地和红军的情况,以及肃反和刘志丹等人被捕的严重问题。听着这片硕果仅存的苏区土地上人民群众对刘志丹一口一个“老刘”的称呼,自己也有着屡遭“左”倾路线打击亲身经历的毛泽东凭直觉就认为:能够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下开创出这样一片根据地出来,又受到人民群众如此爱戴的领导人不可能是“反革命”,当即提出“刀下留人”,“停止捕人”,并派王首道、刘向山、贾拓夫携带电台,赴瓦窑堡接管中共陕甘宁晋省委政治保卫局的工作,以防事态进一步恶化。

      史载:

      王首道三人到达瓦窑堡后,按照毛泽东提出的“要慎重处理”的方针,他们在瓦窑堡展开了大量的调查访问,掌握了大量事实,并仔细翻阅了案卷。他们发现其中所列刘志丹的“罪状”都是不能成立的。所谓刘志丹执行“富农路线”,是指他在土改中,对地主不搞肉体消灭,给富农以生活出路;所谓“梢山主义”,是指他坚持农村割据,开展游击战争,不攻打大城市;所谓“投降主义”,是指他在统战工作中团结国民党中的爱国人士等等。他们还陆续提审了几个所谓“犯人”,当“犯人”得知是中央派来的人了解情况时,就敢讲真话了。经过再三审查,证明所谓的“口供”,除极少数是坏人故意捏造事实,蓄谋破坏外,其余全是“逼、供、信”的结果。王首道等人还询问了刘志丹本人。刘志丹因是“首犯”,见面时带着手铐,钉着脚镣。刘志丹说:“我承认是有错误的,组织审查是应该的。但我是光明磊落的,红二十五军来到了陕北,对我们帮助很大,现在中央又派人来,我非常高兴。”

      11月初,中共中央政治局在甘泉县下寺湾召开会议,听取了中共陕甘晋省委副书记郭洪涛和西北军委主席聂洪钧的汇报,讨论了中央到达陕北后的政治军事形势。中央指示成立以董必武为主任,由王首道、张云逸、李维汉、郭洪涛为成员的中共西北中央局党务委员会,负责审查西北根据地的肃反工作。

      11月7日,张闻天、秦邦宪、王稼祥、刘少奇等率中共中央机关抵达瓦窑堡,着力解决西北根据地的错误肃反问题。毛泽东、周恩来也亲自过问并参与处理了肃反事件。刘志丹等受诬被捕人员被释放。在深入调查研究的基础上,11月26日,中共西北中央局作出关于《审查肃反工作的决定》,指出中共陕甘晋省委个别领导人在肃反工作中“犯了小资产阶级的‘极左主义’和‘疯狂病’的严重错误”“,以致在某些地方党内与部队内造成了严重的恶果,客观上帮助了反革命派”。11月30日,为严明党纪,中共西北中央局党务委员会作出决定,对制造这起错误肃反的主要负责人作出了处理:给戴季英以最后警告、聂洪钧以严重警告处分。同时,中共中央组织部在瓦窑堡召开大会,公开宣布为刘志丹等人平反,并予分配工作。西北中央局采取的这些措施,在很短的时间内结束了肃反错误,使西北红军和西北革命根据地转危为安。

      ……

      1942年11月,在中共西北局在延安主持召开的陕甘宁边区高级干部会议上,任弼时在《关于几个问题的意见》演说中,深刻指出:“如果中央晚来一步,或者是遵义会议以前的中央来到陕北的话,那么,全国仅仅剩下的十分之一的苏区陕北苏区怕是会损失了。”

      ……

      错误肃反事件的迅速解决,结束了王明“左”倾机会主义在西北地区的统治,挽救了西北红军和革命根据地,为中共中央和南方红军落脚陕北提供了一个良好的政治局面和稳定的内部条件。[朱根生《西北红军的创建与发展》第269~第273页,军事科学出版社2004年1月第1版。]

      实际上,因执行“肃反”任务而“与西北红军及根据地群众的关系紧张起来”的红二十五军自身,也搭上了这趟“平反”的“顺风车”,解脱了自己队伍中300多名被冤屈的同志:红二十五军虽然早在陕南的时候就已经停止内部“肃反”,但还有以往历次肃反中抓捕的300多名“反革命”在劳役队做苦工。红十五军团军团长徐海东看到毛泽东开始纠正陕北“肃反”,想到自己以往亲历的“肃反”所受到的委屈和产生的疑惑——包括对这次“陕北肃反”逐渐产生的疑惑,也向毛泽东汇报了原红二十五军还有300多名受冤枉的同志在服苦役的情况。而据徐海东多年后在自传中回忆:毛泽东当即要他亲自去给这些同志“摘帽子”,是党员的恢复党籍,是团员的恢复团籍……

      毛泽东还说:“这些同志跟着长征一路,吃了很多苦,为什么还当‘反革命’?”

      当这300多名同志听到毛泽东的指示后,当下便与徐海东一起哭成了一片……[徐海东《生平自述》,《人物》杂志1981年第3期。]

      ……

      然而,由于历史的惯性作用,对“陕北肃反”的否定与有关人员的“平反”却并不彻底。

      或者说,“陕北肃反”的错误虽然被制止,但错误的影响并没有得到彻底肃清!

      “毛主席来了晴了天”,那是个艺术化的概括,实际并不准确。

      ——就是毛泽东本人头上罩着的那片天,也还没有完全放晴哩!

    • 家园 【原创】陕甘根据地历史地位的认识与“陕北肃反”的纠正㈡

      陕甘革命根据地历史地位的认识与“陕北肃反”错误的纠正㈡

      作者:双石

      中共中央对陕甘革命根据地的重要战略地位的认识过程

      与中国南方的其他革命根据地一样,在力量强大各路敌人的压迫与“围剿”下,在党内“左”倾政治路线占统治地位且内部纷争不断的环境中,陕甘革命根据地创建与发展过程中也充满了艰辛与曲折,也经历过若干次大起又大落的起伏跌宕。在大革命失败之后中国共产党人在陕甘宁晋绥冀地区发起的30多次武装起义中,只有陕甘边和陕北的革命武装力量得以保存,得以生存,得以发展。这当然于当时国民党统治集团正集兵于专注于在中国南方“围剿”红军主力,从而给了造就了革命力量生存和发展的机会有关,但更重要的,还是在这片土地上坚持斗争的共产党人所表现出来的坚定的意志和坚强的党性:在西北地区历史上正常和不正常的历次党内斗争中,此间各个山头的革命力量虽然也与同时期其他地区的革命力量一样,屡屡生出嫌隙、矛盾甚至冲突,但共同的目标和坚强的党性还是使他们屡屡走到一起,相互配合,共同战斗,在敌人的重兵扑杀中,屡屡“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次次地顽强地从错误和挫折中站立起来,还是不断地赢得了革命力量的发展……

      然而在那个历史时期,不要说在这片土地上浴血牺牲英勇奋斗的优秀共产党人,就是负有指导全国革命责任的中共中央,也未必就认识到了这片贫瘠土地在后来的中国革命中所具有的举足轻重的战略地位,所起到的意义非凡的历史作用。由于遥远的地理隔断和缺乏有效的信息沟通,陕甘边和陕北苏区与长征前与长征中的中共中央之间并没有电讯联系,在长征中经过改组的中共中央许多虽然是部分但却很重要的战略转变并没有传达到孤悬在中国北方的这片苏区,更遑论贯彻执行!而直接领导这片苏区的中共中央驻北方代表派驻西北代表团依然奉行的是六届四中全会的“左”倾政治军事路线,即或是已经确立了“北出陕甘”战略方针的中共中央对这片苏区具体情况也缺乏深入的了解——党中央率中央红军与红四方面军川西北高原会师后虽然确立了“建立川陕甘革命根据地”的战略方针,也得悉了陕甘边和陕北有刘志丹等人领导的红军在活动的信息,但仍然对这片区域的革命力量和革命形势缺乏具体的考量和估计。尔后,在因张国焘进行分裂活动迫使党中央率中央红军一、三军团单独北上后的俄界会议上,党中央虽然也决定了直奔陕甘,但那也是准备在那片区域去开展“游击战争”以“靠拢苏联”……

      直到1935年9月18日,党中央率中央红军一、三军团到达哈达铺后,才从出自一个月前的报刊中获得了更为确切和可靠的信息:陕甘边和陕北的革命力量规模与革命形势的发展远比他们此前了解和估计的更为乐观!“苏维埃运动——基本上是游击运动的方式——在陕甘——特别是陕北有着惊人的蓬勃的发展 ”,陕甘地区不仅有红军活动,而且还有了一个在20余县的土地上建立了苏维埃政权的革命根据地!可以想见,在各路主力红军相继被迫放弃了大片老苏区的大环境下,在感受了中国共产党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党内分裂的所带来的重挫感后,中共中央得悉了这个信息是多么的惊喜,尽管他们还不知道,就在他们获得“读报信息”的同时,从鄂豫皖苏区长途转战而来的红二十五军已经在这片苏区与陕甘红军实现了会合,陕甘地区的革命力量得到了更大的加强,而且还有赢得发展壮大的更多更好的机会……

      这个时候,陕甘革命根据地的重要历史地位,自然而又必然地得以展现并得以提升!因为“陕西发展着的苏维埃运动,因为陕西所处的地位,在目前中国的特殊条件下,有他特别重大的军事战赂的重要性”,“陕甘在军事战略上的重要性之另一面,就是他是广大的西北少数民族与中国本部联络之桥梁” ,鉴此,1935年9月27日,在甘肃省通渭县榜罗镇召开的政治局常委会议上,中共中央对俄界会议决定作出修订:改变俄界会议关于在陕甘开展游击战争以接近苏联建立根据地的决定,将中共中央和红军的落脚点放在陕北,保卫和扩大苏区,以陕北来领导全国革命 。

      陕甘革命根据地,成为土地革命战争大失败的沉沉夜暗尽头的一缕宝贵而耀眼的星光!

      自此以后,这个闪烁着一缕宝贵而耀眼的星光的“落脚点”,也成为了中国革命起死回生的关键节点!此后,虽然也屡屡面临严重的危机和困难,中共中央却始终坚守在这片虽然贫瘠却很坚实的土地上:1936年11月红军三大主力会师到“西安事变”爆发前,在红四方面军主力西渡而张国焘又破坏了中共中央“打击南敌”计划后,敌人重兵压境,迫使红军主力步步东移,陷入了连吃饭喝水都很困难的困境,中共中央甚至已经作出了再次东渡黄河乃至远征鄂豫皖的计划,但毛泽东却仍然力主在陕甘苏区坚持,以极大的耐心创造机会,终于赢得了山城堡战役的胜利,熬过了全民族抗战前共产党人最困难的时期,陕甘革命根据地也因此而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武装力量投入伟大的民族革命战争的“进攻出发点”;1943年6月,国民党当局借共产国际解散之机,准备以数十万兵力“闪击延安”,用武力一劳逸地“解决共产党问题”,中共中央冒着暴露情报来源的风险,以公开信息的方式向国民党当局发起政治攻势,瓦解了这次迫在眉睫的危机;抗战爆发后国民党政府发起全面内战,胡宗南数十万大军向陕北发起“重点进攻”,毛泽东率中共中央指挥机关和彭德怀西北野战军区区两万兵力却仍然没有离开这个“落脚点”,直到粉碎了敌人的进攻,陕甘革命根据地因而也再一次成为了中国革命走向全面胜利且具有重大转折意义的“出发点”……

      向着一缕星光前进的共产党人,终于迎来了朝霞满天的黎明。

      然而,这缕“宝贵而耀眼的星光”,差一丁点儿,就在中共中央最高领导层刚刚开始认识并且张开双臂去拥抱它的同时,就被仍然在“左”倾政治军事路线指导下的“陕北肃反”,给掐灭了!

      通宝推:史文恭,
      • 家园 陕北这段公案在《高岗传》里写的很详细

        既有路线错误,也有权力斗争的因素,当事人对中央的那个纠正决定并不是很服气,后来在整风时期还专门开会讨论过。

        • 家园 多看点当事人的东东,如朱理治传,郭洪涛回忆录……

          还有聂洪钧文稿,一些当事人到死都还在推诿哩!

          五十年代高岗倒台的时候,这些人闹了一次。改开后又闹,中央弄了个五人小组,作了个结论,郭还不服,最后只好威胁他,你要再闹就公布档案……

          于是才稍息。

          • 家园 是这样.这几位的回忆文章都把自己往外摘,说自己也很委屈的
          • 家园 我就不理解为什么郭那么能闹

            老人都还在,文件也在人手上,还是反复搅SHI,胆子和执着都不一般,到底是什么根子?

            而且中间还几乎让他得逞,文章都发了.

            • 家园 想洗掉肃反责任人的罪名……

              不光是他,当事的几个人,朱理治、聂洪钧、戴季英,都介样。

              倒是相应责任较小的徐海东、程子华比较坦荡一些。

              徐海东、程子华主要是受张汉民事件的影响,先入为主了,当然也有一定的客观原因。张旅跟追红二十五军到九间房时跟得紧了一点,事先又没有联系好,徐海东很生气,抓住张就赏了俩嘴巴。张自承是共党时,戴季英立主杀掉,程、徐认为该慎重,要张找陕甘省委证明,还带着张走了个把月,证明没找着,戴季英又要杀,程、徐只好同意……

              抓刘志丹时,也是征得了程子华、徐海东同意的。但最早开始怀疑的也是徐海东(毕竟他本人也有差点被肃反的经历),特别是戴季英弄来的口供等等“证据”,徐更怀疑了,对程子华说过,如果是别人儿弄的这些东东俺不好说,要是戴弄的,那肯定靠不住……,后来朱理治提出有可能搞错了,最先响应主张放人的也是徐海东——那个时候,程子华都还半信半疑:不会一点问题都没有吧?

              平反时,这俩认账最痛快。后来1942年西北局会议乃至50年代80年代作结论,陕北的许多当事老人对这两位的基本上没有异议也没有什么批评。

              倒是那些死活不认账或半认账或干脆就赖账的人,批评非议之声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 家园 高岗好歹还和谢子长刘志丹一起创建了根据地

            有过赤膊上阵的狠仗经历,朱郭二人则完全是空降下来的,既不熟悉根据地情况也没有相应的能力,他们搞肃反应该和博古在中央苏区搞的思路一样,整人立威。

            • 家园 郭洪涛还不完全是空降,也是参与了根据地发展和建设滴……

              但他的领袖欲驱使他来了个“窝里反”,这个非常要命。

              肃反的材料来源,首先就是他的小报告。不过到了真把刘、高等人抓起来的时候,事情也搞大了,他也害怕了,的确说过“刘虽然右倾,但杀了我也不相信他是反革命”。

              后来西北局会议,他是会议批评的焦点——批评他的主要是他在陕北的同志,会上他咬了朱理治一口,给朱加了个“不想迎接中央”的罪状,这事儿直到高岗倒台后才重新结论,把给朱洗白了。

              • 家园 是的,他和谢子长一起合作过

                有过一定的功劳,问题是谢子长牺牲后就没有足够能制约纠正他的人了,朱的一些过头举动很大程度是听了他的误报。

                • 家园 介里头牵扯到“陕甘边”和“陕北”两个山头的历史恩怨……

                  前者代表人物是刘志丹,后者是谢子长。

                  在这个地区的革命历史中,介两山头的嫌隙、矛盾和冲突不断,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甚至刘、谢两人之间也有过隔阂。幸运的是,刘、谢俩人都不是如张老四般的野心家,而且本质上都属厚道人儿,都是把革命大局放在首位的人,所以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而谢伤逝时,也是把革命大业托付给了刘……

                  郭洪涛算起来应该是陕北山头滴人,谢去世后他似乎有领袖欲膨胀之嫌,那个刁状好象就是在那个时期写了上报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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