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从舜水公的绿卡说起 -- 人间树
一
这段文字在语文教材中出现过,应该大家还有点印象。
(我有点惊讶地发现,有不少人在问,为什么鲁迅只记得日暮里和水户这两个地方,问题是好问题,但我这里不讲。)
我谈日暮与朱舜水的连锁,并不仅仅因为鲁迅的个人记忆,而因为日暮这个词,的的确确是理解舜水公与日本之关系的关键词。
二
舜水公在明末从事反清事业,多次前往日本,谋求乞师日本幕府,恢复明朝。在反清复明的一切希望落空后,舜水公和其他抗清志士的处境,只能用日暮途穷来形容。
不食周粟,是中国知识分子反抗政权更迭失败后的最后选择。
舜水公的战友苍水公(张煌言),是这样选择的。
他在兵败后解散部下,自己携部属数人隐居浙江沿海的孤岛,直至被清军擒获,慷慨就义。
留有遗作《采薇吟》,自比伯夷叔齐。
舜水公没有走上苍水公的穷途,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自己回忆说:
云尚要过日本。
张云:我们在此,年翁一人留不住,我们在此作何事?日本人闻之,亦笑我等。
然不佞不能留也,何故?彼地无田可耕,不能自食其力,此外惟渔亦可。然捕鱼舵梢,与劫盗无二,不可为也。
——《答安东守约问三十四条》
也就是说,他认为此时的抗清义军已经有土匪化的倾向,所以他要别别寻一处安身之处。
兵锋之外的首阳,才是真正的首阳。
三
古话说 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日暮,是投宿的时机。
舜水公在日暮之时,也选择了投宿。
这投宿,投的自然是别人的家,有那么容易吗?
中国自古严申华夷之辨,近代之前事事学中国的日本,连这也学得很好。
那时候的中国人要想留在日本,实在太难,有舜水公自己的话为证:
欲留一人, 比之登龙虎之榜,占甲乙之科,其难十倍。
——《答魏九使书》
(魏九使是舜水公同住长崎五年的老友,始终拿不到合法居留)
舜水公很幸运,几个月时间的滞留后就拿到了合法居留,他靠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要问河里的高人。
河里在美国的朋友不少,他们各有各的绿卡经,高人们可能拿的是EB-1绿卡。
An EB1 visa application may be submitted for a candidate who is either a person possessing extraordinary ability in either the arts, science, business, education or athletics, a professor or researcher of outstanding achievement, or a
multinational executive and manager immigrating to the USA.
舜水公能够较为顺利地拿到在日合法居留,就因为他是个杰出人士 —— 文化先进国家的著名学者。
尽管如此,在等待批准的过程中,舜水公还是受了很多屈辱,
比如,低头求人:
若蒙收恤,瑜或农,或圃,或卖卜,或校书,以糊其口。。。
异日著之史书,一者全孤臣之节,一者增贵国之光
——《上长崎镇巡揭》
(此处七年是从第一次来日算起,不是从谋求定居之日算起。)
比如,违心作文称颂长崎长官:
——《寄安东省菴书》
四
1660年,舜水公得以在长崎留下。
1665年,水户藩主德川光国因编修《大日本史》之需要,派人去长崎物色有学问的外国人,
最终找到了舜水公。
舜水公感激于德川光国的知遇之恩,将平生所学尽数托出,为水户的文教兴国事业和中华文
化的传播作出了巨大贡献,遂成一代胜国宾师。
舜水公对日本的贡献不可谓不大,但其所为与我所推崇的献身精神相去甚远。
首先,他去日本,目的在于觅得桃源好避秦,而不是为了造福日本人民。
这一点,日本有人说得很尖刻:
——《韫藏录》
而舜水公自己承认的是:
——答野节书二十八首
第二,舜水公除了传播中华文明之外,不但不能报答日本的收留,连经济自立都成困难。
——《答赵文伯书》
他刚刚留下来时,完全是靠学生安东守约分给他自己一半的俸禄才支撑下来的。
这两方面,与白求恩,史沬特莱是不能比的。
要从避祸和谋生来考虑,这两个人绝对应该远离中国的红色事业才对。
河友暴笑痴说:
这是纯粹的孩子话,怎么堵怎么来么。
以学问抵了栖身的房租,如前所述,并非虚言。贵与不贵,那都是舜水公应付的——别人没有收留你的义务,你住下来,总要以你的所长为人家作贡献吧。
而白求恩身为英国皇家外科医学会会员,美国胸外科学会会员、理事,要在加拿大挣一份安稳钱,太容易了。
至于史沫特莱,人家需要TG付采访费吗?
另一篇中学课文选段:
————《一面》
这里鲁迅说的曹先生,是曹靖华先生,曹先生讲过一个故事:
“有一次,我随随便便地穿着平常这一身,到一个相当讲究的饭店,访一个外国朋友,饭店的门丁,把我浑身上下一打量,直截了当地说:
“‘走后门去!’
“这样饭店的‘后门’,通常只运东西或给‘下等人’走的。我只得绕了一个圈子,从后门进去,到了电梯跟前,开电梯的把我浑身上下一打量,连手都懒得抬,用脑袋向楼梯摆了一下,直截了当地说:
“‘走楼梯上去!’
“我只得一层又一层地走上去。会见了朋友,聊过一阵天,告辞了。
他喷了一口烟,最后结束说:
“这样社会,古今中外,易地则皆然。可见穿着也不能等闲视之呀。
——《忆当年,穿着细事切莫等闲看》
这里的饭店,就是华懋饭店。而外国朋友,就是史沫特莱。
做人要公道。
舜水公对日本的贡献再大,那也是交换关系,虽然不是商品交易,却是
对收留之恩的报答。
白,史二人对中国,可以说是百分百的献身,没有丝毫个人利益牵涉其中。
唐代高僧鉴真。
虽然他不但是有绿卡的,而且受到日本上层的殷切邀请、日本朝野盛大的欢迎,这一点上不能与白、史二公相比,
但其贵为律学大师的地位,在唐代官员的阻挠下,风浪、沉船、牺牲的危胁下,经历五次渡海失败,甚至第五次渡海途中双目失眼,终于在第六次渡海抵达日本,传授佛法(这个没有人会与西方传教士在华所做之事同等视之吧?),以及传授医学、建筑技术等等。
没有跟您辩论的意思,只是看到鲁迅与日本,便想起了鉴真,以及鲁迅先生的话:我们从古以来,就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
恰好我早就同等视之——
要说他,还不如说鉴真大师,可惜,我并没有夸过利玛窦,尽管他介绍过来的几何原本也善莫大焉。
你说不可同等视之,说点理由出来。
终其一生,在思想言说上并无太大的建树
只是当时的日本儒学根基尚浅,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朱舜水扮演的是一个启蒙先生的角色
您先前那篇文要是如这篇心平气和,写法公允些,我也断然不会那么故意挑刺。先前出头,也不过是看没有一个像样的反对意见。
硬要挑刺,其实这篇照样可以挑下去……不过没啥意思了,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