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战西夏——伐元昊的人们 -- 万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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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兀卒 好像是 青 天子 的意思

青色的皇帝,对应的宋皇帝是黄天子

又,元昊要把兀卒的汉字写成 吾祖,那显然是故意恶心宋人

但宋人写成兀卒,其实也是恶心元昊,据说兀是突然的意思,而卒是死亡,所以就是咒元昊,但因为比较生僻,元昊又拿够了好处,就不那么计较了

家园 嗯,俺不认为“兀卒”是“吾祖”的意思

俺是没见过把“吾祖”放在名字里的。参照中外各民族的名字,如果真是为了炫耀祖宗,可以夸自己是“XXX之子孙”,至于XXX是哪路神仙无所谓,反正是很牛逼的就行,但要是反过来用“我的祖宗XXX”就很古怪了,起码俺没见过。

尤其是,“兀卒”这个词是出现在西夏给宋朝国书的抬头“男邦泥定国兀卒曩霄上书父大宋皇帝”里,更是不伦不类。现在已经考证出,“邦泥定国”是西夏正式国号“大白高国”的党项语叫法,“男”与后面的“父”相对应,是李元昊自称儿子的谦词,“曩霄”是李元昊的名字。

因此,这里的“兀卒”就特别突兀,如果说是“吾祖”恐怕不通,哪有“您儿子大白高国我祖宗曩霄”的道理。

俺倾向于另一种解释,“兀卒”是“天子”的意思,因为这本来就是李元昊在西夏国内的自称,而宋朝廷很可能是知道这个情况的,但不愿打仗的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就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说“兀卒”指的是“吾祖”,挑个小刺就含混过了关,最后还是册封了元昊。

家园 西西河里历史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版块,肯定不是小众话题。

从得花数就能看出来,你这个已经是其它版块话题的十几倍了。

家园 当时西夏父侍奉宋朝?

从“男邦泥定国兀卒曩霄上书父大宋皇帝”看,当时西夏父侍奉宋朝?

都什么样的国家有资格对宋帝以亲属关系相称呢?

在外交场合,这些国家的同级官员见面时需要遵循一定的礼节吗?

家园 辽国和宋帝兄弟相称

不过就看谁活得长占便宜。签澶渊之盟的时候,宋真宗年长于辽圣宗,于是宋为兄,辽为弟。

之后,宋仁宗为兄,辽兴宗为弟。

宋神宗憋气的就是,辽道宗耶律洪基活得很长,正式文书上耶律洪基应该成宋英宗为兄,可这样他就成了宋神宗的叔叔辈的了

西域的于阗最有趣,他们认为自己和中原王朝是和亲关系,于是上书宋帝,称之为:"汉家阿舅大官家"

攀亲戚是更亲密的标志,石敬瑭向契丹称儿臣,他的儿子接班,上书契丹皇帝,称孙不称臣,被灭了

家园 像李元昊这种愿意自称是宋帝儿子,是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吗?

是否需要手续确认?

家园 必须经过手续确认

李元昊最开始是只称儿,不称臣;那是绝对不行的

另外,级别不够的酋长就不能称儿子。李元昊对宋人而言,是赵元昊,他是赐国姓的啊,称儿子还说得过去吧。

王韶开拓熙河路的时候,投降过来的羌族酋长-河州首领瞎药,请求赐姓,皇帝问他要赐什么姓,他不敢求国姓,说在边疆就听说中原包大人是好官,于是就赐他姓包

家园 【第一个故事 相面节度】之【第四节 东边日出西边雨】

父亲曹彬死的时候,曹玮二十六岁。按照自古以来的儒家传统,官员在父母逝世时应该离职回家守丧,这称为“丁忧”,只有在服满丧期后才能重新申请任职,正所谓“自闻丧日起,不计闰,守制二十七月,期满起复”。

但这种制度执行得也不绝对,比如一个普遍的例外就是,并不要求在外作战的武将们回家“丁忧”,否则仗就没法打了,这便是“金革之事不避”。由此看来,曹玮似乎并不一定要离职,因为他早已经成为了前线的军头。但问题是前面说了,他的“知州”在理论上可不是武将而是属于文官系统,这就有些麻烦了。

但古人自有聪明的解决之道。因为即使对于文臣的“丁忧”,朝廷也并不都是一刀切,而是留下了可以一个合法地不守礼制的小小缺口,这就是所谓“夺情”,其字面意思是“为国家夺去了孝亲之情”。被皇帝特批“夺情”的文官仍能照常办公,只不过要穿素服而非官服,也不可参加各种喜庆仪式。

尽管如此,“夺情”在历史上仍属于不常见的特例,尤其是唐朝玄宗之后发生得更少。我们都知道,明朝万历初年曾有过一场轰动全国的大风波,丧父的首辅张居正被宣布“夺情”,导致朝野一片哗然,一大批激烈反对此事的官员被撤职流放甚至惨遭廷杖,连权倾天下的张本人,也被折腾得众叛亲离死去活来。被全体读书人骂为“不忠不孝”的他,甚至不得不宣称要自杀以表清白。

“想撂挑子可不行!”由于前线确实离不开他,文官曹玮的离职报告立即被皇帝驳回了。也许是为了给曹玮一个台阶下并堵住言官们的嘴,朝廷随即采取了相当变通的解决方式:将曹玮的正式官职改为阁门通事舍人,这是个属于武将系统的“阁职”,也就是说曹玮已经由文官变为武官,再加上他正在前线,自然就不需要“夺情”了。

不久以后,曹玮被调任为镇戎军的最高军政长官也就是“知军”,其正式官衔也升为仍属于阁职的西上阁门副使。“军”是本朝的行政区划单位,其级别与州相同,但因“军”往往设置在军事要地,战略位置相对“州”更加重要,而镇戎军的辖区在今天宁夏的固原一带,最近的地方到李继迁的大本营夏州也就是今天陕西横山只有百余里。

这时候,按照现在流行的三俗说法,曹玮未来的对手李元昊还仅仅是液体,他的伯祖赵保忠和祖父李继迁正在前线继续演着双簧,他的父亲李德明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尽管党项人在与宋朝的战争中占有相当优势,宋军“大小数十战不利,诸将失期,士卒困乏”,但李继迁们的建国之路依旧漫长而艰辛。

肯放弃安逸追随李继迁拉杆子的党项人数量并不多,据说最早的时候只有几十个人愿意跟着造反,即使后来队伍逐渐扩大,但在统治区中人口占大多数的仍然是当地世代生活的羌人。而以李继迁为首的党项人,对这些原住民的态度显然并不友好,频频以暴力手段压榨他们,以征集战争所需的兵员和物资。过重的负担导致羌人怨声载道,这就给曹玮施展离间计创造了机会,有些时候,笔杆子未必真不比不上枪杆子。

“快过来归顺朝廷吧!”曹玮给羌人各个部落的酋长们都去了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在曹将军的信里,本朝政府被描述成了一个义薄云天的带头大哥,既施恩德又守信用,尤其是对各少数民族群众无比爱护体恤,部落首领都有官做有钱拿,和朝廷相处得毫无隔阂其乐融融。

“那边的条件不错啊!”看到这封写得天花乱坠的信,再联想到李继迁对他们的压榨虐待,羌人酋长们的心纷纷动了起来。很快,康奴族的酋长就向曹玮表示愿意归顺,这让朝廷大喜过望——这个部落以“桀黠难制”著称,此前曾协助党项人屡屡袭击宋军后勤补给基地,导致前线士兵吃不上饭,此次他们主动归附,无疑等于斩断了李继迁的一条臂膀。

曹玮对党项人的反击终于开始了。当时,李继迁正与西方的吐蕃人为地盘争得死去活来,就在他抢掠吐蕃向东返回的途中,突然遭到曹玮所部的袭击,猝不及防的西夏军损失惨重,大量人员或被杀或被俘,宋军终于取得了一场久违的胜利。

“党项人的弱点,究竟在哪里呢?”初战告捷后,曹玮并没有头脑发热,反而来回思考起这个问题。他清醒地看到,镇戎军辖区内多是平地,非常有利于党项人的骑兵驰骋,对于以步兵为主的本朝军队则极为不利。

“问题的关键,看来就是要限制骑兵的机动性!”想明白以后,曹玮马上向朝廷要求改变以往以硬碰硬或简单防御的战术,代之以区域联防,具体是从陇山(即六盘山南段)以东开始,沿着古代的长城沿线,挖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壕沟,从而形成阻隔骑兵前进的重重障碍。这项举措实施后,往日里耀武扬威的党项骑兵顿时变得举步维艰,再也无法深入到宋军腹地了。

曹玮并没有就此满足,他又发现宋军的弓箭手多是当地少数民族,这些以羌人为主的士兵十分熟悉当地环境,无论山川险阻还是羊肠小路统统不在话下,他们既没有语言障碍又吃苦耐劳,本来是当兵的好材料。但是,朝廷对待他们却十分刻薄,连必要的武器给养都不给准备,士兵们只好自带干粮上阵,而尤其过分的是,军官们每次打仗,都派这些人打头阵当敌人的炮灰,这样下去,人家怎么肯真心给你卖命?

“想打胜仗,不以人为本可不行!”发现问题后,曹玮随即下令在辖区内为士兵免费分配田地,让他们春种秋收,从而实现战时粮草的自给自足,当士兵们出征打仗的时候,由政府出面主持监督,保证他们对这些土地的权益,不仅如此,官方还免除了这些土地的租金,这些积极举措自然赢得了军心。

此时西北战局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宋军主将已经换了人。原来,三心二意的赵保忠在与堂弟的战争中屡屡失利,有一次夜里李继迁偷袭宋军大营,已经睡下的赵保忠得到消息大惊失色,竟然抛下部将独自一人骑马狂奔,直逃到友军控制区域方才停下脚。友军对他忍无可忍,于是便把这厮抓了起来,直接送去朝廷发落。

皇帝对党项前首领一顿臭骂,但为了长远考虑,末了还不得不表示宽恕,给了他一个右千牛卫上将军的闲职,并封其为侯,但爵位的名号却相当具有侮辱性——“宥罪侯”,大致可翻译为“有罪但被赦免的侯爵”。倒霉的赵保忠此后便在京城汴梁窝窝囊囊地继续活着,据说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他在上朝时时不时怅然若失,经常露出郁郁寡欢的神情。

宋军的新主将是一个叫做李继隆的男人,尽管与李继捧和李继迁名字相似,但他与这两名党项首领毫无亲戚关系,而是一个根正苗红的汉族世家将领,其父亲便是北宋开国元勋李处耘。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位李继隆是后来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中硕果仅存的五位武将之一。

所谓“昭勋阁功臣”,指的是在南宋宝庆二年也就是公元1226年,大概是为了仿效汉光武云台二十四将及唐太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先例,理宗皇帝下令将本朝二十四名功臣的画像绘于昭勋阁,以备后人瞻仰。这些昭勋阁功臣大多是文官,军官只有五人,这五个人包括北宋的四位——曹彬、曹玮父子,杨家将传说中大反派潘仁美的原型潘美,以及正在说的李继隆,而南宋则只有韩世忠一人。

如果仔细研究昭勋阁功臣的名单,我们会发现这样一个事实:这些功臣的入选标准大概并不是单纯按照功绩,而更可能是凭借他们与皇家的密切关系。比如,其中固然有赵普、曹氏父子、吕夷简、赵鼎、韩世忠等公认的名臣名将,但功劳更大且更为有名的寇准、狄青甚至岳飞却被不可思议地排除在外。

尤其是,入选的这五位武将中,竟然有四位都是国戚,而另一人韩世忠虽非皇亲,但众所周知他与高宗有着密切的私人关系,甚至救过皇帝的命。潘美就不用说了,宋太宗潘妃的父亲,传说中坏到透顶的国丈;李继隆的妹妹是宋太宗的皇后;曹家更为显赫,曹彬的孙女是宋仁宗的曹皇后,曾外孙女则是宋神宗的向皇后——那位大名鼎鼎的“女中尧舜”,司马光等保守派的后台老板。

当时,李继隆的正式官职是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与挂羊头卖狗肉的曹玮不同,李继隆可是正儿八经的高级武官,而且还是帝国正规军——禁军的三位最高统帅之一。本朝禁军的管理机构有三,即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和侍卫亲军步军司,分别管理皇家近卫军、帝国骑兵和步兵,它们合称为“三衙”,管辖全国的禁军,而且侍卫马、步军司还在名义上管辖厢军也就是各地方部队。

三衙的首长分别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和侍卫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民间俗称殿帅、马帅和步帅,合称“三帅”。李继隆便是其中的马帅,即帝国骑兵部队的最高统帅。顺便说一句,《水浒》里那位不学无术的殿帅高俅太尉,其正式官职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也就是皇家近卫军的最高长官,而“太尉”则是本朝高级武官的泛称,与古代的“三公”并不是一回事,同一部《水浒》便有杨太尉、高太尉、宿太尉等人出场。

和家庭背景极其相似的曹玮差不多,李继隆并非单凭显赫出身以及裙带关系上位,他曾在与契丹人的战争里表现极为出色。比如某次辽军大举进犯,当时这位国舅爷正在前线担任监军,按照出发时太宗皇帝预先画好的阵型,宋军于是排出阵势迎敌,但却很快发现,这种纸上谈兵的阵图根本不能适应实际战场。

“真坑爹啊!”原来为了防范武将谋反,每次在他们率军出征前,皇帝都会画好阵图,并硬性规定必须照这个东西排兵布阵,否则就按抗旨不遵论处。此时形势千变万化,皇帝画的阵型却始终原样,但又没有人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变阵,就连主将也不愿担责任,将军们于是互相推诿,一时难以决断。

“战事随时都在变化,对策怎么能一成不变呢!”就在这危急时刻,监军李国舅果断要求,立即按照实际情况赶快重新部署,他掷地有声地说:“别管那么多了,出了事由我一个人担着!”

既然有人自愿当冤大头,松了口气的将领们于是“从宜而行”,最终取得了一场久违的大胜,斩首达万余级,这就是著名的“满城之战”,而太宗事后果然也没有处罚自己的大舅子,反而还给他升了官。李继隆后来在契丹战场有胜有负,其辉煌的顶点是公元989年的徐河之战,他的部将尹继伦突袭辽军大营,契丹大败,名将耶律休哥身受重伤,此战导致辽国气势大挫,有好几年没有南下。

期间,李继隆曾短暂地来到西北,尽管没有和李继迁直接交战过,但他多次击败并降伏许多当地少数民族部落,《宋史》中李继隆的传记里对此列出了一个长长的清单。但没多久,他就又回到了契丹战场。

到了淳化五年也就是公元994年,对赵保忠忍无可忍的朝廷再次将李继隆调到西北,以静难军节度使的尊贵身份任河西行营都部署,相当于河西战区的司令长官。这时候,曹玮的大哥曹璨也调到了这里,担任绥、银、夏、麟、府等州钤辖,大致等于这五个州的警备司令。

前面写过,曹彬临终前向皇帝推荐了两个有将才的儿子,一个是曹玮,另一个就是曹璨。与曹玮类似,曹璨也是一个研究《左传》的专家,但和御下严厉的弟弟不同,曹家大哥在个人性格上更像以宽厚著称的父亲曹彬,据说他在禁军任职十多年,从来没有做过一件次违背皇帝意思的事。

史书评价,曹璨除了比较看重钱财之外,其余简直就是父亲的翻版——“善抚士卒,兼著威爱。虽轻财不逮其父,而敬人和厚,亦有父风”。而曹彬本人对这种说法似乎颇为赞同,据说他认为这个儿子太像自己了,对其尤为钟爱。

此时本朝在西北战场可谓将星荟萃,除了同为官二代的李继隆和曹璨、曹玮兄弟之外,甚至还有一个宦官名将,这位公公的名字叫做秦翰(可不是秦汉)。大宋尤其是北宋任用宦官统兵是一个悠久的传统,比如此前平定王小波、李顺之乱的王继恩,以及此后更为著名的童贯,都是这种传统的体现,大概皇帝认为,相比很可能谋反的武将而言,身为自己家奴的宦官更为忠诚,而由于身体上的巨大缺陷,这些残疾人也不可能改朝换代,因而受到了十足信任。

秦公公可谓本朝宦官将军中的佼佼者,一个真正的武林高手,如果那部《葵花宝典》的作者真是个太监,那他无疑是最大的怀疑对象之一。史书说秦翰为人洒脱且武艺高强,不但凭着通晓兵书战策而信心满满,而且在沙场上表现得极为勇猛无畏——后来有人专门数过,他身上的战创竟然有四十九处之多,纵横交错看得人触目惊心,比起当年东吴那位“被创数十,肤如刻画”的周泰将军毫不逊色。

因此,即使在雄性占绝对主导地位的军队里,这位十三岁就挨了一刀的公公仍靠着“善战”闻名天下,就连太宗都对这位猛将非常欣赏,亲口评价可以委他以重任。此前因为秦翰在契丹战场表现优异,皇帝便把他调到西北,担任李继隆的监军,后来又让他独当一面,做了邠宁、泾原路钤辖兼安抚都监,相当于这两个路(本朝行政单位,一路管辖数个军州,大致相当于后来的省)的警备司令兼政委。

在李继隆的策划下,帝国反击战再次打响。至道二年也就是公元996年,李继隆率领大军兵分五路,浩浩荡荡讨伐李继迁。但这位国舅爷率领的宋军主力却走错了路,他们在干旱的黄土高原转了十多天,一个敌人也见不到,最后吃光了粮食不得不悻悻返回,其他几路宋军倒是遇到了敌军,但却统统大败亏输。深感丢脸的李继隆又羞又恼,除了杀几个当兵的泄愤,还向皇帝妹夫状告负责后勤的两位转运使供给不利,导致这俩倒霉蛋统统丢了官。

一年之后,曹玮等人施展的攻心离间战术不断奏效,越来越多的当地少数民族归顺了宋军,李继迁不得不派部队驻扎在交通要道上,以便把那些投宋的部落驱赶回去。这个情报被一个执仓族土司透露给了宋军,于是李继隆便派人悄悄杀过去,一举端掉了党项人的这些边防检查站,据说斩首达数千级,并俘获了数以万计的牛马和骆驼等牲畜,宋军总算找回了面子。

尽管有胜有负,但总体来看,李继隆在西北战线几年的成绩乏善可陈,远没有对契丹人时辉煌。也许是感觉这位舅舅不太适合吃李继迁这盘菜,虽非李氏亲生但事太后至孝的真宗即位后,很快把他调回朝当了宰相。李继隆再也没有回到西北,这位高高在上的国舅节度使走后,那里就成了曹氏兄弟和秦翰等人各自纵横驰骋的舞台。

咸平四年也就是公元1001年,曹璨突然率军攻击了李继迁的辎重基地,战报说斩获的成果相当大。此时曹璨已调任为麟府副部署,大致相当于麟府军分区副司令,这个府在今天陕西神木一带,也就是前些日子出了“房姐”的那个地方。

但李继迁很快就还以颜色,连续攻破了定州、怀远县、永州等一系列州县。不久之后,他宣布全国总动员,随即率领党项人与从当地少数民族征集的大军,竟然攻陷了西北重镇灵州(今宁夏吴忠市),随后将该州改名西平府。

一年之后,李继迁宣布建都于西平府,西夏人随即展开了对麟州的猛烈进攻,此地就是曹璨担任军分区司令的麟府。这一战进行得相当惨烈,甚至连真宗皇帝都亲自看着地图为守军着急。城中的水源被党项人切断后,宋军在干渴下又拼命坚持了五天,当时城上箭如雨下,进攻一方进展缓慢,就在他们有所懈怠的关头,守军突然组织敢死队杀了出来,夏军大乱,死伤上万人。鉴于对手援军即将到来,李继迁不得不下令撤围而去。

受此胜利鼓舞,宋军上下砺兵秣马磨刀霍霍,就等着与敌人主力决战的机会出现,从而以李继迁的人头做为自己封侯拜将的资本。可没过多久,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突然传来:

李继迁被杀了!

而且,杀他的竟然不是我们。

通宝推:格瑞斯华尔德,波波粥,笑一笑十年,老沛,如有神助,foureyes,京华烟云AMIP,上好佳,我不是海洋,
家园 抓个小虫

曹家外孙女也就是那位女中尧舜,并非向太后,而是宣仁太后高氏。

当然这位高太后同样出身名门,她的曾祖父就是著名的高琼,澶渊之战中宋军的总指挥,祖父高继勋也是名将,两人死后都被封王。

高氏是宋英宗的皇后,曹皇后是其小姨,“母曹氏,慈圣光献后姊也”。

高后小时候由姨母在皇宫养大,因此和未来的英宗皇帝青梅竹马,“后少鞠宫中,时英宗亦在帝所,与后年同,仁宗谓慈圣,异日必以为配。既长,遂成昏濮邸。”

家园 本来今天想上来再发一节,却发现大家都忙着吵架去了

对这个论坛越来越失望了,暂停吧。

家园 吵什么了?
家园 谈不上都忙着吵架
家园 支持一个,西西河只有多涌现出楼主这样的好文才不至于断流!
家园 【第一个故事 相面节度】之【第五节 自古英雄出少年】

(狗尾续貂)

杀死李继迁的,是一个吐蕃人,他是“六谷”部落的首领,名字叫做潘罗支。此人在河西走廊势力庞大,据说凉州也就是今天甘肃武威的吐蕃各部落都愿意接受他的领导。潘罗支与西夏人的关系一直非常恶劣,因而对于本朝而言,他的价值尤大——他不仅是个非常可靠的盟友,而且对于朝廷的态度也十分恭敬。

“这人真不错,封他个官当吧!”满意之下,真宗皇帝也投桃报李,封潘罗支为盐州防御使兼灵州西面都巡检使,相当于今天陕西定边的军分区司令,同时兼任今天宁夏吴忠的武警支队长,尽管灵州当时早已经在西夏人的控制之中。

咸平六年(公元1003年),真宗再次收到了这位吐蕃首领的奏章,此人扬言,自己已经集结了六万骑兵准备进攻李继迁,同时请求朝廷出兵,双方会师一起攻打西夏,好为陛下收复陷落已久的灵州。

“这家伙别不是吹牛吧?凉州那个地广人稀的所在,上哪儿去淘换出六万骑兵啊!”尽管狐疑不定,但皇帝和朝廷大佬们总不好给人家旺盛的热情浇凉水,大家合计之后眼珠一转,决定给他个惠而不实的答复,于是宣布加封潘罗支为尊贵的朔方节度使,但对一起出兵之事却含糊其辞,只是下旨让西北宋军将领便宜行事,自行决定是否展开对西夏的攻击。

不久之后,一个坏消息传到朝廷,它似乎证实了君臣们当初的判断:潘罗支的老巢,当时号称“畜牧甲天下”的凉州,已经被李继迁攻陷,就连潘罗支本人,也已经向西夏投降!真宗和宰执们不由得擦了把冷汗,幸亏当初没答应一起出兵,否则可能就又要丧师辱国啦,“潘罗支这个满嘴跑火车——错了,是跑马车——的贼厮鸟,败了吧,败了活该!”

“什么?!”君臣们很快又大惊失色。因为另一个惊人的消息传了过来——就在接收凉州城的盛大阅兵仪式上,毫无防备的李继迁竟然被潘罗支给射死了!“原来是假投降啊!”惊呆了的大宋满朝文武,心中又不免为此前对潘罗支的误解,而隐隐感到有些歉疚了,看看,忍辱负重,多好的一个忠臣啊!

其实,对于潘罗支是诈降一事,此前已经有人提醒过李继迁了,可惜后者当时并未在意。此人竟然还是个汉人,他的名字叫做张浦,是最早跟李继迁打游击那批元老之一,也是这位西夏王最重要的谋士。

张浦最得意的成就,无疑是发生在太宗雍熙二年(公元985年)的那件事,当时,本朝的银、夏诸州都巡检使曹光实,已经率官军将李继迁逼入了绝境:他的母亲妻子都已被俘,而他本人及其残部也已经被逼到了一片叫地斤泽的大水泡子里——据考证该地在今天的内蒙古伊金霍洛旗西南部——被官兵擒获似乎是迟早的事。

“曹光实现在肯定志得意满,我们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如此这般……”就在此时,张浦献上了一条绝地逢生的妙计,他建议李继迁不妨假装向曹光实投降,并亲自做使者前往宋军大营献上降书。志得意满的曹巡检果然答应了,双方于是约定在葭芦川(位于今天陕西佳县西北部)举行投降仪式。

到了受降的那天,曹光实穿戴光鲜,只带着少量人马来到葭芦川,没想到突然之间伏兵四起,这位都巡检使当场被杀。但曹的霉运即使死后也没有结束,因为张浦随即冒充他的名字,打着他的旗号,竟然赚开了银州城门,这座防守森严的军事要塞从此便落入了西夏人之手。

“想骗我啊?没门儿!”本身即为诈降专家的张浦,自然对这里面的猫腻有着充分的理解,所以当潘罗支一提出希望李继迁受降的邀请,张浦立即发出了警告,并建议赶紧发兵将其消灭。可惜的是,信心爆棚的李继迁这次并没有听进去自己这个谋主的意见,最后果然被潘罗支突袭得手。

据说,李继迁当时左眼中箭,伤势非常严重,很可能已经射入了脑神经,带有铁锈的箭头还极易导致破伤风等一系列并发症。被部下拼死救回灵州后,李继迁的箭创又多次复发,最终于在公元1004年正月不治身亡,而就在该年,本朝真宗皇帝启用了一个新的年号,它就是因瓷都的名字而被人永远记住的“景德”,这座后来世界闻名的小镇正是在北宋景德年间建立并因而得名的。

爷爷死的时候,李元昊还不到一岁,他的父亲,李继迁的独生子李德明(—另说他还有个名叫‘徳昭’的弟弟,但也有人认为他俩其实是一个人,‘昭’字不过是‘明’字的笔误)于内忧外患中,在父亲的灵柩前继位,成为西夏的第二代君主——本朝淳化元年(即公元990年),契丹皇帝曾封李继迁为“夏国王”,此为西夏国名之始。

不过,忐忑不安的西夏人并没有等到本朝派来屠族灭种的讨伐大军,因为就在这一年,契丹的圣宗皇帝耶律隆绪和他的母亲——史上众多萧太后里最著名的那个——发动了旨在一举吞并中原的战争。通过早已在自己控制下的燕云十六州,契丹铁骑倾巢出动,气势汹汹地杀向本朝首都开封府,而我们的真宗皇帝也不得不进行全国总动员,各路勤王兵马纷纷向着黄河快速集结,最终,两国大军对峙于黄河北部的澶州城。

也就是说,本朝当时正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根本没有功夫去理会西北的蕞尔西夏。

而西夏新任领导人——时年仅二十三岁的李德明,这位日后在儿子李元昊称帝时被尊为“太宗”的年青人,似乎也相当识趣儿,他继位后一改乃父与宋帝国对抗的政策,转而积极和对方修好,甚至不惜放下身段,主动向皇帝称臣。

正所谓麻杆打狼两头怕,被辽军进犯忙得焦头烂额的真宗皇帝,见西夏这个小泼皮竟然没有在西北趁机闹事,反而主动向自己示好,自然喜出望外。于是双方一拍即合,皇帝下诏安慰这位刚刚失去父亲的年青人,而李德明也“遣牙将王旻奉表归顺”,朝廷对西夏使者予以优厚招待,“赐旻锦袍、银带”,并派遣使者回访西夏。

从此以后,终李德明一世,西夏向本朝“连岁表归顺”,而朝廷对其也赏赐颇丰,双方之间再也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争。

但就在这一片和谐之中,已经在西北前线崭露头角的曹玮将军,却突然向朝廷提出了一个骇人的建议:“立即出兵,杀掉李德明!”他的理由是,现在立国未久的西夏因李继迁的突然死亡,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而年纪轻轻的李德明并不能立即控制局面,正所谓主少国疑之际,如果不趁这个好机会消灭他,那么等李德明强盛起来,我大宋百姓就不得安生了。

“今国危子弱,不即捕灭,后更强盛,不可制。”在奏章的最后部分,曹玮写道,“愿假臣精兵,出其不意,禽德明送阙下,复河西为郡县,此其时也。”也就是说,他向朝廷请求派出少量精兵,趁其不备一举擒下李德明,而恢复当年盛唐在河西走廊各郡县的美好前景,似乎已近在眼前。

不过当时,朝廷上下从皇帝到宰执,都正想着怎么用恩惠来笼络西夏这位年青的君主,曹玮的建议可谓相当不合时宜,君臣们草草看过之后变放在一边落灰,从此再无下文了。李德明家族,包括尚在襁褓之中的西夏未来的皇帝李元昊,就这样幸运地逃过一劫。

今天的我们都已经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不幸被曹玮早早严重,而且,还是所有可能性中最坏的那一种……

对于朝廷极力坚持的绥靖政策,不甘心的曹将军无可奈何,他只能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尽力去弥补君主的失误。不久之后,果如曹玮奏章中所言,年青的李德明无法立刻控制西夏局势,其境内的几个大部族,比如延家、妙俄、熟魏等等,纷纷与本朝官员悄悄取得联系,要求举族内迁,归附朝廷。

“这别不会有诈吧?”收到他们的请求后,本朝西北边疆的将军们生怕出什么问题,他们考虑再三犹豫不决,都不敢做主答应下来,只有曹玮慨然应允,他说:“李德明狼子野心,如果这时候不赶紧想办法折断他的翅膀,等到他羽毛丰满,那就要一飞冲天了!”

曹玮立即率领所部转移到天都山(又称西华山,属六盘山北端余脉,位于今天的宁夏中卫附近),宋军在天都山严阵以待,保护这些内迁的部族入境。李德明果然不敢追杀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大批人口以及众多的牲畜财物损失殆尽,据说此后许多年,西夏都没有恢复元气。

尽管在宋军面前表现得十分恭顺,但曹玮并没有看走眼,外柔内刚的李德明果然不是寻常之辈。本朝天禧四年(公元1020年),辽国皇帝亲率五十万大军,打着来边境狩猎的旗号,突然杀入西夏境内,但却在李德明手下大败而归。一年之后,欺软怕硬的辽帝不得不主动派出使者访问西夏,加封李德明为尚书令、大夏国王。

对于自己的宗主国宋朝,李德明尽管“自归顺以来,每岁旦、圣节、冬至皆遣牙校来献不绝”,但他也并没有忘记经常搞些小动作,而且凡事以维护西夏核心利益为先。比如皇帝曾要李德明按照藩属国的惯例,向朝廷献出人质,但西夏王却以自己的祖先从来没有这个规矩为理由,坚决拒绝了这个要求。与此同时,李德明虽然年青,但却深知给人台阶下的道理,他随即隆重进贡以安抚对方情绪,“乃献御马二十五匹、散马七百匹、橐驼三百头谢恩”——送礼的效果相当明显,朝廷果然不再提此事。

本朝大中祥符三年(公元1010年),朝廷突然收到了李德明的一道奏章,西夏王以境内闹饥荒为理由,“上表求粟百万”。满朝文武这下子犯了难,一方面起码在名义上,西夏可是帝国的藩属,宗主自然有义务帮助附庸渡过难关,可另一方面,这个所谓的藩属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大家心里都清楚,保不住哪天对方就会变脸,把这么多粮食给了他们,那不是有资敌嫌疑吗?大臣们讨论了半天,也没弄出什么结论。

“依我看,还是这么着吧!”要说大领导不愧是大领导,到底比普通领导高出一筹,相当于帝国首相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旦,最后想出了一个办法,大伙儿一听,无不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这位王旦先生一向以脾气好著称,据说从来没人见过他发火。史书记载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家人为了试探他的忍耐力,曾经把灰尘偷偷地掺到肉汤里给他喝,但王旦发现后却只吃饭不喝汤。家人故意问,您为啥不喝呀?宰相的回答无懈可击——我今天不想吃肉。家人决心把恶作剧继续下去,于是又偷偷染黑了他吃的饭,而宰相发现后的反应则更加有意思——他说,今天我不想吃饭,换碗粥吧!

另一方面,这位好脾气的王先生显然属于大智若愚的那一类绝顶高手。他从来不像其他人那样买房子买地,有人问他为什么,王旦的回答是:“子孙当自立,何必田宅,徒使争财为不义耳!”他在本朝真宗时期担任了十余年的宰相,据说朝廷上的官员们大多数都是他举荐的,但他却从来没有推荐过自己的亲戚做官,就连那位后世名气比王旦大得多的同僚——一向恃才傲物寻人过失的寇准宰相,最后对王老先生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言归正传。不久之后,西夏王收到了朝廷的回函。在信中,王旦宰相以皇帝的名义,向李德明信誓旦旦地承诺,朝廷十分重视西夏的饥荒问题,并决定百分之百地满足您提出的要求,我们准备停当,已经“具粟百万”了——只不过,这“百万粟”现在都堆在京城的仓库里,您赶紧派人来运走吧,如果霉烂了可就不好了。

“朝廷里真有高人啊!”读完回信,西夏王不仅感慨万千。带人套上大车去开封把那“百万粟”拉回来?想什么呢?好几千里地啊,光这运费就比直接购买那些粮食不知要贵出多少倍,更不用说,恐怕这些粮食还没等到运回来,就已经被运粮的人马自己给吃光了。借粮这件事于是便不了了之。

话是这么说,但身为宗主的帝国,总不能对藩属的饥荒真的置之不理,于是王旦宰相下令,全面开放宋夏边境上的农贸市场也就是所谓的“榷场”,同时要求关税卡口对西夏人购买粮食不加限制,以帮助对方渡过难关。

对于西北边疆为数众多的少数民族,本朝政府的态度一向是打拉结合,一边拉一边打,打一些拉一些。前面我们提到过,当初为了建立最广泛的抗夏统一战线,曹玮曾专门写信对各部酋长们策反,此前曾多次抢劫官军粮草的康奴部落率先归附,被朝廷树为识时务的楷模。

后来,等到西夏的威胁告一段落,朝廷秋后算帐的时候也就到了,于是官军对康奴部落突然发起了讨伐行动,史载战争进行得极其惨烈,到最后康奴人几乎被犁庭扫穴,官军“穷其巢穴,俘老幼获器畜甚众,尽焚掘其窖藏”。而指挥这场屠杀的官军统帅之一,正是前面提到的那位“太监中的武林高手、宦官将军里的佼佼者”——秦翰秦公公。由于这场胜利,已经奖状一大摞的秦公公,也再次获得了皇帝陛下颁发的通令嘉奖。

与许多人想像的不同,身为狄青之前帝国西北边疆军功最为显赫的名将,曹玮的大多数胜利,却并不是在与帝国最险恶的敌人——西夏的战争中取得的。他所讨伐的敌人,更多的是当地羌人、吐蕃人武装,比如:

“俄与曹玮、秦翰领兵抵镇戎军西北武延咸泊川,掩击蕃寇章埋族帐,斩二百余级,生擒三百余人,夺铠甲、牛羊、驼马三万计。”

“伏羌首领厮鸡波、李磨论私立文法,玮潜兵灭其帐。”

“其年,唃厮岩率众数万大入寇,玮迎战三都谷,追奔三十里,斩首千余级,获马牛、杂畜、器仗三万余。”

“马波叱臈立栅野吴谷,玮选募神武军二百人,斩栅,获生口、孳畜甚众。”

“宗哥大首领甘遵治兵于任奴川,玮遣间杀遵。”

……

凡此种种,可谓不绝于书。大概也知道曹将军的厉害,西夏王李德明一直避免与其发生正面交锋,宋史中记载两人唯一的冲突发生在乾兴二年(公元1023年),当时李德明“攻庆州柔远砦。巡检杨承吉与战不利”,皇帝下令“命曹玮为环、庆、秦州缘边巡检安抚使御备之”。但李德明马上采取了克制的态度,事态没有进一步恶化,因而实际上,两人最后并没有交手。

到了本文开篇招待国家财政部副部长(三司副使)王鬷的时候,曹玮老将军管辖的区域早已不是苦寒的西北边疆。此时本朝在位的皇帝,已经换成了历史上以宽厚著称的仁宗,新帝很体恤这位功勋卓著的老臣,下旨将曹将军调到了离京畿开封不算太遥远的定州,地点大概在今天中国河北保定的定州市,并给他加上了尊贵的彰武军节度使头衔。

“真是好面相啊!”就在这次宴会中,曹玮节度使施展了自己相面的绝技,他一眼就看出王鬷的面相非常富贵,官职肯定能更上层楼,将来应该能当上国家主管军事的最高长官枢密使——从历史记载上看,王鬷确实生得与众不同,有“状貌奇伟”之称,而曹将军的绝技果然也例不虚发,王鬷后来真的做到了相当于枢密使的“知枢密院事”。

“如果真地当上了枢密使,您最好多关心一下西北边疆的军事,因为西夏人迟早是要再次谋反的。”在饭局的最高潮部分,老将军对王副使提出了自己最诚恳的建议,他说:“您今后尤其要注意一个人。”

“我要注意谁呢?”未来的枢密使问道,“莫非是西夏王李德明?”

“非也!”尽管年老但远未糊涂的曹将军,大概有理由对王副使的无脑问题感到郁闷,进而怀疑起对方的智商以及自己对他远大前程的判断——李德明?那样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还用得着你去注意?他不得不耐心解释道:“此人是李德明的儿子,名字叫做李元昊。”

“愿闻其详。”王副使问道,但显然,与其说他对这个李元昊感兴趣,还不如说更多地是出于礼貌,至于他自己的心中,恐怕更愿意讨论一下将来要做枢密使的那件事儿吧。

“老夫我当年在秦州的时候,”老将军拉开了话匣子,“吾闻赵德明尝使人以马榷易汉物,不如意,欲杀之。少子元昊方十余岁,谏曰:‘我戎人,本从事鞍马,而以资邻国易不急之物,已非策,又从而斩之,失众心矣。’德明从之。”

王副使听得昏昏欲睡,但老将军似乎意犹未尽:“我直到这件事以后,相当惊诧啊!于是偷偷派人去给这孩子拍了张照——错了,是画了张像——果然模样与众不同啊!等李德明死后,这孩子肯定是我国的大患!”

“恐怕到那时候,您正好当上了枢密使啊!”就像所有的老人一样,老将军仍对着自己唯一的听众喋喋不休,“所以我奉劝您,以后有时间就多关心下西北边疆的军事,万一皇上哪天问起来,您也好有个准备不是?”

苏东坡写道:“鬷虽受教,盖亦未必信也。”也就是说,虽然曹玮啰啰嗦嗦讲了一大堆,可王鬷听了以后,却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他大概把这些话当成老年人发昏了,因而并未放在心上。

王鬷后来果然如曹玮所言,当上了主管帝国军事的知枢密院事,但他并没有像自己当初曾答应曹玮的那样,去留心关注一向平静的西北边疆,直到突然有一天——

“你们说说看,这个什么李元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仁宗皇帝紧急招来几位当朝的宰执,一见面就劈头问道。原来,西北边疆传来紧急军情,说是西夏王李德明已经驾崩,而其继任者,一个名叫李元昊的家伙,突然发动了对帝国的进攻。

“李元昊?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啊!”与其他几个大眼瞪小眼的宰执一样,王枢密也顿时犯起了迷糊,他模模糊糊觉得,自己曾经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可究竟是在哪儿听过呢?

“身为堂堂宰执,连这点儿事都搞不清吗?”见几个人始终吱吱唔唔,一问三不知,就连好脾气的仁宗皇帝也终于忍不住火了,“既然如此,你们也都别干了!”

就这样,几个倒霉蛋一起被免了职,其中,王鬷被贬为知河南府,不得不灰溜溜地去洛阳赴任。

“OMG!I get it!李元昊,那不就是——”刚刚离开京城,当年定州饭局上的一幕幕景象如电影般突然在王鬷脑海中浮现出来,只可惜一切都已经太晚了,这位前枢密只能再次发出感叹:“和曹节度谈话,真是长见识啊!”

而李元昊,我们这部文章的反派大BOSS,也终于登场亮相了。

敬请期待下篇《第二个故事 佛子赞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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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下面该轮到青唐唃厮啰了吧

还有回鹘叶落隔的沙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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