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唯有饮者留其名 -- ifever

引了句李白的诗，话却要从文天祥扯起。中国历史古往今来的英雄人物不少，但是像文天祥这样众口一致称赞的“完人”其实不多。即使是岳飞这样的民族英雄，也有人声称他曾经不择手段吞并友军部队。岳飞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以曹操为代表的“奸雄”和刘邦这样的“流氓天子”了。总体上看，似乎给人一种感觉——只要成就过一番事业的，一个“完人”也没有。

以文天祥为例，其实他本人并没有给南宋作出多少实际的贡献。虽然顶了个丞相的名头，其实大多数时间只能四处流窜。对于一些孤立抵抗元军的州城来说，他来还不如不来。不是说文天祥败事有余或者干脆就是元军的高级卧底，而是因为他不来城里还在幻想能等到外面的援军。结果他一来，守军看到所谓的丞相，天下兵马大元帅手底下也就那么百来号人，彻底绝望；不但再也没法坚持，反倒想把他和城池一起交给元军。造成这样的结果不能说是文天祥的责任。实际上在他上台以前局势就已经彻底无法挽回。说这些只是为了提出这样一个疑问——为什么总是没有什么实际成就的悲剧英雄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千古完人”的形象？

对这个现象普通的解释是“成大事”需要不择手段。“完人”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不能成事。但我不太能接受这种过分犬儒主义的简单说法。在我看来这里面的因果规律应该反过来——只要是做成大事的，都会伤害到一些人的利益，结果招致毁谤。因为“圣人”就算是富甲一方，其实也不可能仅凭一家一户的力量办成哪怕一件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只要想成大事，集中一切潜在的力量是必须的过程。因此必然要利用甚至征用一些并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和资源。但是有人不情愿把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交出来怎么办？说实在的，能靠说服解决的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就算是不法的利益和僭夺的权力，也没有几个人会心甘情愿的割肉还不恨你入骨的。要是到了战场上，主帅只能有一个。你坐了这个位置别人就坐不上。就算你是众望所归，也难免有几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认为他自己才是真正的众望所归。再多的公议也不可能不让他恨得牙根发痒；当面做不了什么，背后挑你点毛病甚至造个谣还是不成问题的。就算当时你声誉如日中天让他无计可施，但是也架不住人托名写本稗官野史之类，等到几十年以后再冒出来把你从坟墓里恶心出来。不要小看这种看似没谱的报复方式，一个人做的事业越大，需要集中的资源就越多，因此只要是真正成就了一些为国为民的大事的人，他得罪的人很容易多到数不胜数的地步。你一言，我一语，积毁销骨完全不是问题。即使不犯任何错误还如此，那做大事过程中一些难以避免的错误更会让这个效果雪上加霜。历史上王安石，张居正，都受到过这个待遇。

相反，没做成事的，不管是时势使然还是个人能力问题，只要能打出一定知名度来，就只有人捧，没有人毁。因为没有也不需要断人财路，占人位置，自然不会有人像被掘了祖坟一样无所不用其极的泼脏水。不做事自然不会犯大错，所以也很少能被人抓到把柄。没有任何理由疯狗一样乱咬的人总是少数中的极少数。对大多数人来说，只要没伤害到自己的利益，见人就捧才能指望有人投桃报李。有名望的好好先生总是宴会上最受欢迎的对象。极端到一定程度就如李白的这句诗，惟有饮者留其名——只有整天喝酒什么事都不干的，才能不得罪人，不被人处心积虑的毁谤，才有机会成为历史上的“完人”。

分割线下是华丽丽的私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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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就忍不住八一下近代史上那位著名的“雄奇公”。此公的一生可谓完美的印证了这段话。这位雄奇公一辈子做事的核心就是争位子，把位子占牢，真正有关国计民生的事情其实一件也没做。手里资源的首要用处是招兵买马以及收买对手。他的导师孙中山提出的“平均地权”，雄奇公在大陆时是一点资源也不肯浪费在这上面的。无它，招兵买马是赏人前途，收买对手是予人富贵；两者都既有利于个人权力的巩固又能大大增加人望。唯有平均地权，不但要花费巨量资源，而且是断人财路，掘人祖坟的事情，要得罪多少地主豪绅？以雄奇公的人品，智慧，又怎么能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等后来转进到了台湾，雄奇公倒是小小的平了一下地权。虽然是以大陆带去的大量黄金储备为后盾进行赎买，但还是产生了一个副产品——后来铁杆的绿绿中的不少人就是当年被剥夺了地权的地主们的后代。现在台湾最恨雄奇公的，也就是这样一帮家伙。

雄奇公的对手毛泽东和他比起来显然太过实在。今天世人整天在嘴边翻来覆去嚼舌根的总是“饿死三千万”“五十万右派”之类，却很少有人知道雄奇公手下的复兴社诸人，而不是日本鬼子，才是“烧光，杀光，抢光”，三光政策的始作俑者。当年围剿中央红军，这些人对苏区的老百姓喊出的口号是“茅草要过火，石头要过刀，人要换种”。除了烧杀抢掠之外，还大批的掳掠青年妇女卖入娼门。做事情绝户到这种程度，如今居然还能有无数粉丝，其中必然有一定的逻辑。其实原因说起来也不复杂。死在雄奇公手下的都是大字不识的老百姓，而且被充分的斩尽杀绝。而毛泽东手下的那五十万右派，大多数都活过了文革而且被平反——有能力，也有充分的时间和资源来往自己身上涂脂抹粉，顺便再把罪魁祸首打入万劫不复的十八层地狱。当年TG土改没少断人财路，雄奇公大举讨伐从这些掌握笔杆子的地主们眼里看来可以说是“顺天应人”。泥腿子们夺人田产，被赶尽杀绝自然是“报应不爽”。反正泥腿子大多不识字，不晓得笔杆子的厉害，被斩草除根以后更是没有了书写自家版本历史的可能。所以雄奇公做事无论多绝户，都只有人捧，没有人骂。只是中国的未来到底是靠占人口绝大多数的泥腿子们还是满口诗书礼乐的少数君子，不同的人或许有不同的看法而已。

我倒觉得你私货、公货反了呢，文天祥这样评价是你的私货吧？凯申和老毛这样比较现在不说多大范围，至少在河里还是大多数认可的。

1 人家自己说了，啥么右丞相、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他都没有实受。而且这个头衔只是朝廷给他让他去投降的，因为谈判要对等

2 他跑了，之后辗转到南宋流亡朝廷，但就是这个流亡朝廷他也没有实权，但是他还是尽力打了一个胜仗（悲剧的是，之后元廷的大军就来了....如果阁下认为因此就应该举手投降，那我无话可说）。他不是没有做不择手段事情的想法，而是当时条件根本做不到，相比之下他的对手和伙伴们都比他要不择手段的多，所以就是有人心里暗骂也轮不到他

3 他还没死，就有遗民写生祭他的文章，催他早死，这还不够吗，至于完人吗，倒也不是，而是骂他没啥意思而已

吕思勉骂岳飞，那是借机骂当时的军阀

孔老二生前没多大能力，得罪过谁？难不成您能考证出来骂孔老二的是少正卯的子孙？不是照样有人在他死后两千多年骂他，那只不过是借骂孔老二骂别人....

借文天祥能骂谁？找不到吗，所以骂他的人就少了

我已经说了，等到他上台的时候局势已经彻底不可收拾，南宋倒台并不是他的责任。

能写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人当然值得敬仰。只是我写的是自己面对历史的一点感慨，又不是祭文或者表功志而已。

由于客观条件限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就事业，即使你想不择手段也不成（史可法就试图通过向清廷割地求和来保住偏安局面，除了让后世人因为这个骂他之外，一无所获）

但是，“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这是 纪念白求恩，但主席的话也同样适用于张思德、雷锋这样的普通战士，以及文天祥这样的古代英雄

另外，文天祥应该是主席的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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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河里知道的，但好像没多少人注意到。

冷兵器时代造反主要靠人多，社会是个金字塔，把最底层的人忽悠起来了人最多，所以造反最有利。

搞建设又是另外一回事，社会再发展，金字塔也不可能倒过来，社会化生产和分工决定了人必然会被分为有能力的领导者和能力较差的被领导者。所以最底层的人，如没有能力，终究还会回到最底层。

造反的头头脑脑基本上是出身于金字塔上层，其实也说明了这个道理，底层不管怎么玩，还是个被统治的结局。

所以为什么说中国社会几千年来就是个轮回，道理就在这。结构上没啥进步。

其实中国国家制度一直在不断变化演进。秦汉，隋唐，宋，明清，国家制度都有很大的，甚至是根本性的区别。所谓轮回，无非是前朝遇到了难以克服的困难而后解体，后续的政权在前朝基础上进行调整甚至改弦更张得以统一；但是旧问题解决了，新问题还会出现，如果后续王朝遇到了自身无法解决的新问题，就又是一轮改朝换代。

整体上看，中国后期的王朝动不动就是三四百年的运数，在近代国家出现以前，这种稳定性是绝无仅有的。所谓轮回，还不如说国家政权也像正常人一样生老病死。但是你能从“人都是要死的”推出人类不会进步这样的结论吗？换成国家，也是一样。前代王朝消亡了，后续的总比前代要先进一点；等后续王朝也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了，就再一次改朝换代而已。

看历史的时候太容易感慨就往往会一叶障目。

不是说文天祥的精神不值得表彰，而是如果不是专门纪念他的文章，实在没必要把“千古流芳”“万世师表”之类的奉承话挂在嘴边说个没完。

就算以爱国论，文天祥也不能说是第一。和岳飞比起来，文天祥不过是多了几句诗而已。而且“人生自古谁无死”也不好说就一定比“待从头，收拾旧山河”强上一筹半筹。更进一步，岳飞虽然也是失败的英雄，却是个有巨大现实成就的英雄。这么说不是把文天祥和岳飞对立起来。这绝对不是我的本意。我想说的是岳飞，尽管有文采有成就，但总有人说三道四。比如岳飞吞并友军，比如说以前关于“岳飞是不是民族英雄”的争论。这些问题的根源其实就在于岳飞做了实事，也因此，留下了把柄，得罪了人。而文天祥相比之下就没有这些问题。如果读历史的时候不注意到这些，就会埋没掉很多值得敬佩的真正的英雄。

举个例子，牛顿力学时代的成果总体上都可以算一个层次，量子时代的成果基本上算是另一个层次。牛顿时代也是不断的有新发现和理论完善，但总的来说没有大的突破。量子理论相对于牛顿的理论是属于突破性的改变。

但如果说牛顿时代就是轮回，只能说也对也不对，看你对轮回怎么定义。

所谓中国历史的轮回说，普遍的定义是中国历史就是王朝更替的轮回，每次改朝换代以后都差不多回到原点，没有或者很少进步。与此相类似的另一个很流行的说法是所谓的超稳定结构，其理论的核心也是中国几千年以来没有或者很少改变。

我认为是一种臆测的就是这种轮回说。任何看上去有点周期性或者阶段性的东西都可以定义成一种轮回。但是流行的中国历史轮回说的主要内容则是从中国历史朝代更替的轮回联系到中国社会发展的停滞不前。这正是你的原话“所以为什么说中国社会几千年来就是个轮回，道理就在这。结构上没啥进步。”。

但历史事实不是这样。秦汉的经济结构和隋唐的租庸调制度大不相同。甚至东汉和西汉在社会经济结构上都有截然不同的区别。宋朝对商业活动前所未有的依赖更是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朝代。明朝则极端倾向于小政府，县官无事甚至不许下乡。清朝相对明朝又是一个大调整。实际上每一代都是在前代的经验教训基础上进行调整和创新的结果。说流行的轮回说是一种臆测，主要的论点在于中国历史是在王朝交替的轮回中不断进化的过程，并非如轮回说所讲的那样在反复的轮回中停滞不前。

关键在于每一朝代是否都延续了上一个朝代的优点，并在此基础上发展。这才是延续而非轮回的关键。

话说回来，如果没有科技的进步，我觉得那个国家都不可能在政治制度上有重大突破，问题是古代中国搞了这么多年，搞出多少科技进步？没有么。

政治制度有多少延续呢？你都在帖子里说了，每个朝代都不一样，但是这些不一样有多少是提升，有多少算是摁下葫芦浮起瓢，有多少促进了生产力，这才是关键是不是？

总是盯着微观，那每天都不一样。

从历史角度看究竟什么程度算微观，什么程度算宏观根本就没有一个公认的标准。我认为从豪强门阀制度到租庸调制度再到以科举为核心国家直接统治小自耕农的制度，这样的演化已经是脱胎换骨了。你坚持认为这种变化一个封建帝制就可以全部概括。那我也没什么办法。因为这已经是主观立场问题了。

中国有世界上最长的历史记录。以史为鉴这句话并不只有“亲贤臣，远小人”等空泛的套话。实际上每一代制度的设计者都充分的阅读历史资料并从中汲取经验教训，认真探讨前代的经验得失并作为自己设计国家制度的参照。

至于科技进步，如果你认为只有近代那种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催生出来的突飞猛进式的科技进步才算科技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因为这种飞速的科技进步是资本主义制度的结果。而中国为什么没能在近代先发展到资本主义阶段则是另外一个复杂的问题。

不过单纯从技术角度看，中国在明朝末期的科技水平非常先进。个别技术水平甚至超过西方工业革命前夜的水准。比如深井钻探技术，远洋航海以及造船，还有几人一同操作的立式织机和可以同时纺几根棉纱的纺车。后两者在西方其实是工业革命时期的发明。也就是说如果把历史的过程在此截断，中国在技术上的活跃程度应该全面超过西方。更接近于现实的问题应该是中国为什么没有率先进入资本主义时代而不是中国为什么停滞（因为实际上中国社会发展在历史上一直很活跃，并没有停滞不前）。

还有政治制度和科技进步之间的关系。我的看法和你有点相反——不是只有科技才能作为社会进步的标志；事实上科技进步往往是社会制度进步的结果而不是原因。就西方而言，近代有目共睹的科技进步实际上来源于对私有产权的尊重和相对完善的专利制度。没有这两项社会制度的进步，工业革命就不可能发生。实际上西方在伏尔泰时代曾经有一个学习中国的热潮。我认为如果不是从东方借鉴到了中央集权体制和类似科举的文官制度，西方也不可能这么顺利进入资本主义时代。至于这些制度的源头中国为什么反倒没有率先进入资本主义社会，那就是另外一个还在争论的问题了。但需要注意的是这个问题的争论是有实际意义的。而关于中国是否在轮回中停滞的争论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