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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译文)只有两个人的世界(6章1,2) -- 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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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译文)只有两个人的世界(6章5,6)

5

昏暗。

——眼睛看不见东西了。

头痛。

闷热。

恶心。

“醒了吗?——不要紧吧?”一个女性的声音。

我想说话,可觉得呼吸困难,剧烈地咳嗽起来。震得头像裂开一样痛。我本能地捂住头,发现它被布一样的东西包住了。——不,好像是被绷带包扎好了。

发生了什么事?

我受伤了吗?——不然怎么会这样难受。

绷带挡住了一只眼睛。

另一只眼睛也睁开得极为艰难。

——前面的头发挡住了一半视界,焦点也是模糊的。

只能确定外部的明暗,至于自己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

“感觉怎么样?”又是那个女性的声音。

我向着发出声音的方向侧了侧头。

好像有人在那里,由于天棚的照明造成的逆光,我看到的几乎只是一个剪影。想用勉强睁开的眼睛看清她,可我做不到。

是谁呢?

“这里是——?”我从嗓子里挤出一句。

——自己的声音原来是这样的啊——我有些惊诧。

我,又是谁呢?

这个疑问,突然震撼了我的精神。

到底——

“是食堂。”那人答道。“我怎么也搬不动先生,所以只好设法把您拖到这里来了。”

我躺着的地方很硬实,不像是被子或床的上面,可又不是在冰冷的地板上,让人感到像是毛毯一样温和。

“食堂?”我重复着她的话。

食堂——是什么?

迷迷糊糊地,我回忆起了学校的食堂,可好像这里不是那种地方。

非常的安静,明亮。

——可又不是太阳光。

“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她问道。

“想喝点儿东西。”我答道。

“喝什么?”

“什么都行——”

“请稍等。”

——那人在我的旁边站了起来。影子一下子变高,周围暗了下来。

——我听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我转脸向着那边,想看清她的身影,可,焦点还是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会是谁呢?

那声音似曾相识,可我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我想试着坐起来。可一动,头就痛得像裂开一样。我只好放弃了,又躺回到了那里。

思考。

我要思考。

大脑却不运转。只浮现了一片汪洋中无迹可寻的印象。——在液体之中。有许多的泡沫。和漂浮的微粒。全身感到蠕动的粘性,混合着断断续续的话语和声音。锐利的记忆的碎片滴溜溜地转动,弹射出去。像台球一样,让周围的东西接二连三地移动,——移动了,——又静止——再移动;出现了——又消失——再出现。////

敕使河原润。

年轻的天才科学家。

长发。盲人。墨镜。黑色的服装。

这个敕使河原润,

就是我吗?

不——有点儿——不对。

因为我既不是天才也不是盲人。

我只是做了个梦。

就在刚才,

我的梦里出现了那样的人物。?

那——从梦中醒来的我——到底是谁?

难道,现在也是正在做梦吗?

那人回来了。

“您能坐起来吗?”她在旁边弯腰问道。

“大概。”我答道。

在她的帮助下,我扶着头,坐了起来。

地板上好像铺着毯子。我正坐在那里。只是,我只能看到模糊的周围。——焦点一点都对不上。

头部的血液流了下去,和着心脏的跳动,头部阵阵作痛。我忍耐了一会儿,便好受多了。

我接过纸杯,喝了一口。却感觉不到味道,是水还是茶,或者是清凉饮料?——只感觉到很凉,可以清晰地识别到它穿过喉咙,进入到了身体。

“几点了?”我问了一句无关痛痒的问题。

“上午——一点。”

“半夜的1点?”

“是的。”她答道,语调里有些委屈。“因此,——已经过了5个小时了。”

“5个小时?”

“是的,从发现先生开始。”

——她称我为“先生”,——我是,教什么的“先生”?

“太好了——”她从我手接过纸杯,舒了一口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好像哭了起来,——听声音就知道了。

“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斟酌着词语询问道。——我模模糊糊意识到,反正问清了情况,就会回想起来点儿什么。“头很痛——,记不太清楚了。”

“嗯,怪不得——”她说,“说实话,我也吓了一大跳呢——还有——反正,我也不清楚,嗯——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说过,发现了我。”

“您倒在了那扇门的外面。”她的脸好像朝向了那边,但我看不清楚。“是您敲了控制室的门吧?”

“啊,不——那是——。”我摸着头,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对控制室这个词多少还有些印象。

“当时正在停电。您可能不知道。——我在那时,发现了您——当时,是用手电。然后,我跑到2楼取急救箱,就看到——”她说到这里,颤抖着深吸了口气,听得出她很害怕。“我看到,滨野小姐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倒在了地上。”

“滨野小姐?”

“她死了,被人用刀刺中了后背——”

“什么?”我喊道。

头又痛了起来。大脑又要思考些什么,好像马上就要想起来了,似乎是就在身边发生过的,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回忆起来。我正在战战兢兢向那些回忆靠近。

“她说下一个是我,发现的时候,滨野小姐还活着。照明也刚刚恢复,之后——就不顾一切地处理您的伤口——。嗯,不时地,我一个人,四处看看。已经,没有——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好像已经麻木了。”

她用兴奋的语调叙述着。我对她的每一句话都有感触。遗忘掉的,隐藏起来的——被一个一个地从记忆里拖了出来。——就好像,被尖锐的钩子挂着一样刺激。

“我都重新查看了一遍。每个房间都细致的确认过了。1号室的志田博士,2号室的垣本先生,3号室的小松教授,还有4号室的滨野小姐。共有4具尸体。我把滨野小姐的遗体也好好地放入了房间里。接着,5号室至8号室,我也细致地检查了。还有1楼全部的房间。对了,——我还查到停电是由事先设定好的程序导致的。”

“停电?”我有些想起来了。

我似乎做过那样的梦。——被关在什么地方,那里接二连三地有人被杀。之后发生了停电,变得一片漆黑。然后——我,然后——。

“现在,在这里的——?”我问道。

“只有我和先生,两个人。”

我想不起来面前这个人的名字。但,她和我的关系非常的亲密——确凿无疑,是这样的印象。——她的声音温和而又充满爱意。

“没法离开这里吗?”

“是的,不行,救援还没有来。”

“被杀害的,是4个人?”我自言自语道。

“是的,6人中,有4人被害了。”

“被谁?”我不假思索地问道。

她用手抚着我的脸,贴近了我。

她的唇,轻触着我的唇。

我感觉到了她的气息。

“被您。”她温柔的说。

“什么?”

“是您,杀死了所有的人吧?。”

6

这是确凿的事实。

我在敕使河原润昏迷时,一个人拿着万能钥匙,搜索了这真空舱的每个角落。

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害怕。我甚至想过,那个恶魔突然显现,杀了我也罢。强过在这种地方,孤孤单单地只剩下一个人。

被杀害的4人的尸体。

滨野静子被我拖到4号室内了,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比起腿被门夹住,倒在桥上要体面一些。我不过是从门口往里面的地板上移动了一下遗体。

1号室里的志田雄三,另外,2号室里的垣本壮一郎的遗体,横放在了各自的床上。在3楼被害的小松教授已经被搬到3号室内,他也和滨野同样,随意地横卧在了地板上。

我从3楼平台穿过架桥,检查了一下那个可以通往外界的大门。完全没有变化,依然打不开。站在平台抬头看天棚,然后我的视线顺着吊下来的钢丝,定在了那个砝码上。

现在,在这里的只有两个人。

并且,一个人受了伤,仍处在昏迷状态。

如果,他死了。

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究竟,为什么——?|

我把从居室拿出的毛毯,铺在食堂的地板上,然后把敕使河原拖到那上面。——对我来说,这可是繁重的工作。他还在昏迷着,血止住了,好像有些发烧。

在控制室,我调查了电脑的记录,刚才停电的记录还保留着。这是以演习为目的,有期限执行,事先设计好了的程序。——也可以说是,有人故意准备了那场黑暗。

是谁?

只能是他。

这里,除我之外,只有敕使河原润。

——用单纯的排出法便可得知。

他是盲人。因此,黑暗不会成为障碍。反而,他比起平常人来更适应。可以同平时一样自由地行动。

他在4号室杀害了滨野静子,当时,遇到她的抵抗,使自己的头部受了伤。之后下楼梯,摸索到大厅,又在那里失去了知觉。

——真相一定是这样的。

至于之前的3个人——我不想考虑。

那三个人是谁杀的?——那是无所谓的事。

我相信不是敕使河原润。

我情愿相信。

可是,

刺死滨野静子的,只能是他。

这确凿无疑。

还有,我会原谅他。

在那种状况下,他是为了保护自身和我而做出的自卫举动——可以这样辩解吧。

或是,虽然概率小些,——滨野要用匕首刺他,他拼命地反抗,搏斗中误杀了滨野。——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这样一来,停电是预先被策划好的事实就无法解释了,——但,那也许是其他人做的,只是偶然地卷入了事件。

可是——

醒来敕使河原润却什么都没有说。

如果,是他误杀了滨野的话,他应该首先跟我讲的。

——我推测,他没有说,就证明了事情不是那样的。敕使河原是有意去杀害了滨野静子的。

对,——

就是——

也许,前面的那3个人,也是他杀死的。

虽然在想,这些都无所谓,可还是不由主地想到了这里。

因此——

我自然而然地,说出了

“是你杀死了大家。”这样的话。

敕使河原听后,张着嘴,一幅吃惊的面孔。

内心处,我希望他会否定。可是,对于我的疑问,他没有回答。而是闭上了眼睛,微微地把脸侧向一边。

沉默。

静寂。

我跪在他的身旁,他伸开双腿坐在地板上,一只手拄在身后,另一只手捂着额头。

二人脸的距离,50厘米。

周围放着装茶水的纸杯,他的手杖,还有急救箱之类的东西。

现在是深夜。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大部分话语,在这里已经没有了意义。

我等待着。

等待着他开口说话。

我焦急地等待着,这位天才会说些什么呢?

沉默持续着。

静寂持续着。

——他睁开了眼睛。只是一只眼睛,因为有绷带包着。

——不过这对于原本就失明的人来说,应该不会有影响。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

我拉住了一只手,扶他起来。

敕使河原伸手摸索着周围,像是要找什么东西。

“找手杖吗?”我问。

“手杖?”他反问道。

“要坐下吗?”

“啊——”敕使河原的声音有些颤抖。“有椅子吗?”

“这边——”

我领着他走到了房间里面,那里对着放着两个大沙发,之间有一个小圆桌。我让他坐在了沙发上。

“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我问道。

“可能的话——,我想喝点儿酒。”

“少有哇。——但,我想那对您的伤口不好,还是喝点儿清凉饮料吧。”

“知道了。”他像是受了责备的少年一样,顺从地点了点头。

我走进了旁边的厨房。把冰箱里的干姜水倒入纸杯后,又回到了食堂。

他接了过去,慢慢地喝着。

我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对不起啊——”敕使河原对我说道,“其实——,我不太记得。真的,那个——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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