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帝国的精英:英军元帅亚历山大小传 -- 顾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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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帝国的精英:英军元帅亚历山大小传 (续5)

6。征服意大利

西西里之后,登陆意大利本土就是顺理成章的下一步。这是意大利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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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的参谋长,在西西里战役计划期间换成哈丁将军(Harding,战后50年代担任总参谋长晋升陆军元帅) ,麦克里里外放,任第10军军长。总的意大利作战计划,还是亚历山大“两个拳头打人”的思路:蒙哥马利担任助攻,先于9月3日在足尖部分卡拉布里亚登陆,等德军被调动起来,真正的主攻,来自克拉克将军美国第5集团军,9月8日将在萨莱诺登陆。萨莱诺这个地点,在意大利半岛小腿胫骨中间,靠近意大利南方大港和历史名城那不勒斯。这是亚历山大亲自选定的。克拉克原本建议比那不勒斯更靠北,更接近罗马。而蒙哥马利呢,以一贯自我中心的风格,当然建议第5集团军更靠南,好支援他的第8集团军。亚历山大否决了两位下属的建议。拟议中美军82空降师奇袭罗马,也是克拉克极力主张,亚历山大有所怀疑,但还是批准了作战计划。其实克拉克的个性,一直是极富冒险和进取精神,他在北非担任艾森豪威尔的副手的时候,曾经几次化妆深入中立地区甚至敌国,与敌方代表进行秘密接触,勇敢精神是毋庸置疑。但是克拉克的问题是作战经验不足,手下又没有得力的部队和将领。他的第5集团军,虽然号称美国集团军,其实主力是麦克里里的英国第10军,包括英国第45,56步兵师和第7装甲师。这是久经战阵的精兵强将。另一个军,是道利Dawley将军的美国第6军(36师“德州佬”和45师“雷鸟”)。Dawley绝对是个糟糕的任命:如果以人划线,道利原本不是艾森豪威尔,巴顿,克拉克,布莱德雷这条线上的人物,巴顿当初西西里作战就不要他,特为换成布莱德雷的第2军。道利是美国陆军地面部队司令麦克奈尔中将极力推荐的,而克拉克曾经当过麦克奈尔陆军地面部队司令部的参谋长,所以驳不过老上司的面子。亚历山大和艾森豪威尔对道利的经验和能力都有保留看法,所以克拉克安排李奇微当第6军副军长。9月8日,克拉克的第5集团军5个师在萨莱诺登陆,英10军3个师在北,美6军2个师在南。

凯赛林的部署,是用76装甲军的第26装甲师和29装甲掷弹兵师牵制蒙哥马利,在第8集团军面前缓慢后退,尽量拖延蒙哥马利北上跟克拉克会合的时间,以第14装甲军的15,16装甲掷弹兵师和戈林师,反击萨莱诺滩头,同时第1伞兵军(第2伞兵师和第3装甲掷弹兵师) 屯兵罗马周围,处理意大利投降带来的麻烦。罗马机场马上被德军抢占,82空降师副师长马克斯维尔。泰勒将军化装潜入罗马,观察到82师原订空降登陆场已在德军严密防卫之下,立刻发回密电,取消了计划中的空降行动。萨莱诺登陆战一共打了8天,盟军形势一度非常危急,克拉克其实倒是满有想象力也挺大胆的,他坚持在美军登陆地段不进行炮火准备,想依靠奇袭制胜。但是他没有经验,结果奇袭不成,滩头阵地周围的环形高地防线尽被德军占领,左冲右突也打不开封锁线,英美两军之间接合部被德军分割,伤亡惨重。英国第10军的形势比较稳定,危机来自道利的美国第6军地段,克拉克焦头烂额之下,一度提议要把美军从滩头撤出来,转运到英军的巩固阵地去,换句话说,几乎就要认输了。在这种危急时刻,亚历山大当年处理敦刻尔克和缅甸危机的经验就显出价值了。虽然作为集团军群司令,登陆场具体指挥不归他管,但是他这次的确在指挥层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战役期间,亚历山大与盟国海空军指挥官天天见面,协调海空火力支援问题,又出面要求从英国本土抽调战略空军的3个轰炸机大队,直接支援滩头,把当时路过地中海,向缅甸战场运送坦克的一支护航运输队截下来,直接送到萨莱诺,甚至把没有去罗马空降空出来的82空降师2千名伞兵,直接空投到美军滩头阵地来加强防守。最关键的决策是,亚历山大打消了克拉克退出美军滩头的想法。他是对的,坚持下去就是胜利,因为蒙哥马利已经从南方前来解围了。凯赛林看到盟军两个集团军即将合拢,也不敢恋战,9月17日德军开始撤离。第5和第8两个集团军会合以后,形成一条绵密战线,沿意大利半岛缓慢向北推进。美国第6军军长道利被撤职,继任者是卢卡斯将军。

盟军到10月1日才占领那不勒斯港,整个9月下旬和10月份,都在慢慢地向北推进。德军撤退到罗马以南150公里左右,在预先依托一系列山地和河流障碍构筑好的古斯塔夫防线固守。盟军全面进抵古斯塔夫防线,右翼英国第8集团军在桑格罗河停下,左翼美国第5集团军甚至还没到达古斯塔夫防线的加利格里亚诺河和拉皮多河停下。这条古斯塔夫防线的关键,在第5集团军地段靠近海岸的卡西诺山,这座山控制了通向罗马的利里河谷和6号公路,为必争之地。整个11和12月份,盟军在防线前面一筹莫展。

1943年年底,艾森豪威尔和蒙哥马利都离开意大利战场,去欧洲准备来年的“霸王”作战。利斯晋升第8集团军司令,而地中海盟军最高司令,由英国中东司令梅特兰。威尔逊出任,亚历山大仍旧是15集团军群司令,这时又加了一个“意大利军事总督”的头衔。盟军计划在古斯塔夫防线背后的安齐奥登陆,前后夹攻一定能突破古斯塔夫防线,直捣罗马。这个任务交给卢卡斯的美国第6军。计划的概念本来不错,可问题在於登陆的兵力只有两个师(彭尼的英国第1师和特拉斯科特的美国第3“马恩河”步兵师) ,一方面运输船只有限,另一方面盟军高层过於轻敌,以为在背后一登陆,德军正面防线的补给大动脉受威胁,吓也给吓跑了。为了支援安齐奥登陆,事先吸引德军兵力,亚历山大还是先佯攻后主攻的“两个拳头打人”的办法,防线正面先由第5集团军对卡西诺山和利里峡谷进攻。不过这次第5集团军也不完全是佯攻,克拉克至少有两个目标,一是希望突破利里峡谷,进到能够直接对安齐奥实施战斗支援的距离以内,二是吸引德军主力注意。亚历山大知道凯赛林手里的预备队不多,而且没有空中侦察,猜不出盟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即便突破防线的目标达不到,起码把德军预备队拖进来的目标,应该能实现。克拉克的集团军,除了预定登陆的美国第6军,从西海岸向内陆的作战序列,依次是麦克里里的英国第10军,凯斯的美国第2军,和朱安的法国远征军。其中美国第2军36步兵师负责进攻卡西诺山正面接近地,敌前强渡拉皮多河。这是一支作风强悍的部队,原先是德克萨斯国民警卫队。(师长沃克将军Fred Walker,跟欧洲战场上巴顿手下的20军军长,1950年朝鲜的美第8集团军司令不是同一个人,那个名字是Walton Walker)。防守卡西诺山脚下接近地的,是德军第15装甲掷弹兵师,沃克的36师付出重大伤亡,猛攻不止,轮番派上去的步兵团,打残了两个,而德军15师甚至都没有向军部请求增援。美军伤亡如此惨重,以致战后美国国会还专门就这次战役,针对克拉克和沃克进行听证,看他们是不是玩忽职守,漠视士兵生命。

1月17日美军主攻开始以后,凯赛林一开始有些迟疑要不要派预备队,因为他也害怕亚历山大会乘机在战线背后登陆。卡西诺山算是高枕无忧,但西海岸英国第10军突然由助攻变为主攻,渡过加利格里亚诺河,建起一个桥头堡。德国守军第94装甲掷弹兵师的两个团发生恐慌,眼看防线摇摇欲坠。凯赛林命令总预备队伞兵第1军军长施莱姆将军,率领第29,90两个装甲掷弹兵师开上前线稳定局面。这样,亚历山大诱敌的目标,算是达到了。

1月22日卢卡斯的美6军两个师在安奇奥登陆,所面对的,只有一营德军。此后两天,凯塞林和德军各级指挥官显示出惊人的精力和速度,登陆当日,凯塞林命令罗马的德国空军司令波尔Pohl用第4伞兵师和戈林师封闭滩头,同日,把第1伞兵军军部和29装甲掷弹兵师抽回来驰援安奇奥,之后陆续从各单位抽调的师团包括第3,15装甲掷弹兵师,71步兵师,26装甲师。盟军凌晨登陆,到下午,凯塞林已经可以相当自信,德军最危急的时刻已经过去。第2天,德军防御线完全成形,不仅没有丢掉公路东侧的制高点阿尔班山,而且连海岸附近的公路也保持畅通。1月24日,马肯森将军的第14集团军司令部来到滩头,统一指挥德军各部队。这样,登陆两天之内,凯塞林的新防御系统已经就绪:以维廷霍夫第10集团军固守防线正面,以马肯森第14集团军保卫后方的安奇奥滩头阵地。

1月23日安齐奥登陆的第一个白天,亚历山大就在滩头,当天夜里离开的时候,以为卢卡斯会积极扩张阵地。1月25日又去滩头视察。他才觉出卢卡斯行动太慢,贻误战机,但是作为总司令,他又一贯不愿干涉下级指挥官的战术自主权。作为集团军群司令,他只是督促古斯塔夫防线正面美军再集中力量,对卡西诺山发动一轮猛攻,希望可以突破利里峡谷。1月24日到2月11日的这次进攻,被称为“第一次卡西诺之战”。此战德国守军换成了巴德将军Baade的第90装甲掷弹兵师,而美国第2军的第34“红牛”,36“德州佬”两个步兵师几乎失去战斗力,亚历山大不得不收缩第5集团军的防线,让右翼第8集团军的印度第4师接防。月底安齐奥的第6军发动进攻,但是战机早失,根本无法突破德军滩头防线。亚历山大1月31日视察第6军,对卢卡斯深感不满,但是他顾虑盟友面子,还是不愿意出面撤销一个美国将军的职务。亚历山大跟集团军司令克拉克讨论了3天,要克拉克出面撤卢卡斯的职,克拉克不愿意。这样,亚历山大能做的,只剩了拼命再攻古斯塔夫防线正面,希望突破,至少也能减轻安齐奥滩头的压力。

亚历山大亲自协调,发动第2次卡西诺之战。这次,他干脆从东边抽调第8集团军部队给克拉克,用印度第4师,新西兰第2师组成临时新西兰军,交给克里特岛和北非诸战役的老将,一次大战中维多利亚十字章获得者(英国最高战功勋章,相当于美国的国会荣誉勋章) ,新西兰将军弗赖伯格,来进攻卡西诺山。其中新西兰师攻山下的卡西诺城,仰攻卡西诺山的,是图克少将印度第4师属下,骁勇善战的廓尔喀部队。廓尔喀人是印度尼泊尔北部喜马拉雅山麓的拉普特部族,吃苦耐劳,生猛无畏,除了标准装备,还佩带廓尔喀弯刀。这次,英军就是想借重廓尔喀部队的山地战技巧。除此之外,亚历山大还调来战略轰炸机部队,对德军防线进行地毯轰炸,将卡西诺山顶上的修道院,炸成一片废墟。这座修道院,公元6世纪初,由本尼迪克特修会的创始人,圣本尼迪克特初建,不算内部的艺术品,建筑本身就是极其珍贵的历史文物。亚历山大认为,德军一定会把这里作为据点,至少也是炮兵观察所,从这里指挥德军炮火,防线正面盟军的任何调动都无所遁形。所以,在减少伤亡和战役胜利的需要面前,再珍贵的历史文物,也无足轻重。这个考虑是正确的,但是他不知道,德军倒真的没有利用这座建筑。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保护文物,至少凯赛林在意大利的整个期间,的确保护了不少文化名胜,(他本人是巴伐利亚的天主教徒) ,而且战前德军把修道院里面可以移动的文物,都打包秘密移交给了梵蒂冈教廷。除了这个原因,恐怕更主要的作战考虑,是这个建筑太显眼,盟军如果轰炸这儿,里面的人就都报销了,而在山头其他地方建立炮兵观察所,效果一样好,没有必要打这座千年古刹的主意。所以,德军不但没有进占修道院,甚至派岗哨禁止部队和散兵游勇接近建筑的一定范围之内。但是盟军不知道这些,想当然地以为这里是德军据点,结果一顿重磅炸弹将这里变为瓦砾场,很多在修道院地下室避难的平民被活埋。应该说,这里没有谁对谁错,是残酷战争中一个残酷的误会。单从作战上看,其实盟军也得不偿失:山顶修道院和山下城镇里的连片废墟,正好给德国守军提供了比原先建筑物更佳的防御阵地,这在斯大林格勒巷战中,早已证实了。当初炸平修道院,是师长图克和军长弗赖伯格层层建议的,到第5集团军司令克拉克那里被否决,因为克拉克持反对意见。最后由亚历山大亲自拍板轰炸。

盟国空军地毯式轰炸,的确使德国守军伤亡惨重,甚至不少德军士兵在工事里未受伤害,却被震晕了动弹不得,至於被震聋更是不胜数。但是这次德国正好换防,第90掷弹兵师还未撤出,精锐的第1伞兵师“绿魔鬼”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绿魔”顽强作战的精神,甚至连廓尔喀山地兵,都无法克服,第2次卡西诺战役,又以盟军失败告终。

2月中旬,德国第14集团军在安齐奥大反攻,卢卡斯虽然进取精神不足,但是巩固滩头阵地的功夫是做足的,美军承受了主要压力,在海军舰炮火力支援下,顶住了这次进攻。此战之后,卢卡斯终於被解职,安排了一个第5集团军副司令的闲差。最终改变克拉克看法的,是亚历山大暗示,如果因为卢卡斯的关系,丢了安齐奥,克拉克自己的职务也保不住。3师师长特拉斯科特继任第6军军长(战争结束后,巴顿因被指责有亲纳粹倾向被调任15集团军司令以后,特拉斯科特接替巴顿出任第3集团军司令)。丘吉尔在战后的著作中,认为卢卡斯早该被撤职,高层太心慈手软。3月15日,新西兰军投入三个师再攻卡西诺,这是第3次卡西诺战役,这次,德国第一伞兵师完全接替了第90装甲掷弹兵师,新西兰军的攻势又告挫败。新西兰师代师长基彭伯格Kippenbeger少将双腿被地雷炸断。此次战役后,新西兰暂编军解散。丘吉尔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卡西诺山,为什么一次次强攻都拿不下来,为什么不可以迂回过去呢?亚历山大不得不向他解释:山地战跟坦克战不一样,部队必须轻装,非常依赖山间一两条道路补给。所以象卡西诺山这样的据点,扼守住交通要道,就算部队迂回过去,补给跟不上也没有用,所以据点一定要拿下来。

这种僵持态势一直维持到1944年5月,地中海的雨季过去之后,亚历山大计划在春季发动总攻。这次,他的决心更大:整个英国第8集团军,除了留一个第5军在东海岸以外,主力尽数西调,接管卡西诺周围。西海岸最左翼的英国第10军从战线撤出来,从美第5集团军改归英第8集团军右翼,掩护半岛中部。亚历山大这次把突破口,选择在西海岸和卡西诺山之间,从左到右的战斗序列,左翼美国第5集团军中凯斯美国第2军在海岸,然后第5集团军属下朱安的法国远征军,英国第8集团军的加拿大第1军(伯恩斯将军Burns) ,英国第13军(科克曼Kirkman),这三个军主力突击利里河谷。再向右,第8集团军的安德斯Anders波兰第2军,正面进攻卡西诺山。英国第10军麦克里里,第5军内特利Keightley负责掩护战线其他部分。

1944年5月11日夜间,盟军沿古斯塔夫防线全面进攻,2天以后,法军和英国第13军取得战术突破,卡西诺战线的德军第14装甲军军长赞格尔将军正好不在,德军后退。朱安将军法国远征军里面,除了一个第1自由法国师,其他两个师都是北非摩洛哥山地兵(第2和第4摩洛哥步兵师) ,论山地战经验,不在廓尔喀士兵之下。他们突入古斯塔夫防线内部,连续攻陷卡西诺山以北的几个山头,这样,卡西诺山被盟军从西北方向迂回。在卡西诺山正面,安德斯将军的波兰军,都是为祖国独立而战的苦难深重的战士,他们都是二战前的波兰军人,1939年9月苏联和德国瓜分波兰时,被苏军俘虏。苏军屠杀了其中两万多名军官骨干,这就是著名的“卡廷森林屠杀” ,其余的投入战俘营。这支波兰军的战士,包括军长安德斯本人,都是从苏军战俘营里释放出来编成的。1941年中,苏德战争爆发,在伦敦的波兰流亡政府说服斯大林,把苏联战俘营里面的波兰人释放出来,共同打击德国人。1942年4月,2万6千余名波兰战俘被苏联释放,经乌兹别克的塔什干,运往英国殖民地伊拉克,在伊拉克编成两个波兰师:第3卡帕西安师Carpathian和第5克拉索瓦师Cresowa,加上辅助部队,波兰第2军到达意大利战场的时候,总数是两个师一个装甲旅,外加炮兵群,4万5千人。他们怎么找波兰人补充战斗损失呢?办法是吸收那些被迫在德国军队中服役的波兰同胞,也就是“解放战士”。到战争结束,波兰军从4万5千人,竟然扩充到11万人。但是安德斯作为1939年旧波兰的骑兵旅长和流亡政府的将军,已经回不去新的波兰了。他在英国渡过余生,死于1970年,但是一生从没有申请加入英国国籍。东欧剧变以后,现在波兰有很多学校和街道以安德斯的名字命名。

(注释:关于卡廷屠杀,其实是个不确切的名字。卡廷森林只是三个万人坑之中唯一被发现的一个。据苏联解体后公布的档案,1959年3月3日克格勃首脑谢列平给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的一份绝密报告,提供了比较权威的数字:共处决21857名波兰人,其中在卡廷森林处决4421人,3820人在Starobelsk,6311人在Ostashkovo。其他各地零散处决7305人。三个万人坑只有卡廷在二战中被德军发掘了。这份文件现在保存在胡佛研究所,感兴趣的朋友,如果离湾区斯坦福大学近,可以去查) 。

波军的第一次进攻又被海德里希将军的“绿魔”第1伞兵师击退。5月16日,波军第2次进攻,这次从北面迂回卡西诺山取得突破。至此,卡西诺山阵地仍然稳固,但是左右两翼和后方,已被盟军四个军迂回。5月17日夜间,德军伞兵们悄悄溜出“我们的卡西诺”,从盟军缝隙里安全钻出包围圈。他们是昂着头离开阵地的。这是第4次卡西诺战役。(关于施图登特和他的德国伞兵,将是下一篇文章的主题) 。

凯赛林急调安齐奥德国14集团军部队增援古斯塔夫防线正面,但是集团军司令马肯森将军犯了本位主义,放出26装甲师太晚,贻误战机,德军无法稳定有序地撤退,结果古斯塔夫防线背后两道预设筑垒地域(希特勒防线,和凯撒防线) ,都没能守住,加拿大第1军和英国第13军并肩挺进,24小时之内,伯恩斯将军就达成突破,几乎是行进间就突破了希特勒防线。同一天,安齐奥滩头的第6军终於发动向心进攻,经3天激战,5月25日突破。这就意味着,第6军在背后,盟军主力在正面,已经把德国第10集团军全部和安齐奥的第14集团军几个师,夹在中间,陷阱已经形成,捕鼠器就要合龙了。只要第6军再向内陆推进几公里,插入德军第10和14集团军的接合部空隙,把海岸平原边缘连接罗马和前线的补给大动脉6号公路切断,德军前线第10集团军将无路可逃。

凯赛林下决心在最后一刻全身而退,他将手上最后一支预备队,Schmaltz将军的戈林伞兵装甲师调到两个集团军的接合部填补空隙,掩护第10集团军后撤。与此同时,亚历山大却不能控制他的下属克拉克。亚历山大明确命令克拉克用一支部队占领Valmontone山,切断6号公路,力图包围德军主力,军长特拉斯科特也是这么设想的,集团军司令克拉克却下令美军调头向北,等於是和撤退的德军平行开进,去抢占“不朽的城市”罗马。大概克拉克想用这座城市为自己赢得“不朽的”英名吧。错过全歼德军主力的大好时机,不仅亚历山大和美军其他将领感到可惜,就连远在缅甸的东南亚战区最高司令官蒙巴顿,都写信指责克拉克名利熏心,而亚历山大太纵容。其实克拉克完全不必着急占领罗马:凯赛林宣布罗马为开放城市,德军不设防,连台伯河上的桥梁也没有破坏;而且战前亚历山大就怕克拉克来这一招,曾经不止一次明确告诉他,罗马肯定是留给他克拉克的,不会有任何其他部队跟他抢功。有可能,克拉克脑子里真正计较的,是要抢在诺曼底登陆之前占领罗马吧?诺曼底之后,报纸头条哪里还能有罗马征服者的位置呢?无论如何,克拉克这次这个“为新闻而战” 的名声,恐怕是逃不掉了。

克拉克自己也知道别人对他的举动是什么看法。在克拉克的回忆录里,他提出了三点辩解:(1)即便美军切断了海岸公路,德军也会从山间小路溜掉,而封锁所有山间小路是不可能的;(2)第6军左翼会暴露给德国第14集团军;(3)亚历山大命令里说是派“一支兵力”切断公路 ,他也的确派出了“一支兵力” ,只是这支兵力太小而已。我认为这全是在强词夺理:关于第1点,德军主力是一支有重装备有组织的军队,从海岸公路撤退,那还是一支有重装备有组织的军队;可是如果被迫从山间小道溜走,那叫做“分散突围” ,重装备没有了,弹药没有了,部队的组织打散了,单单逃出几万人来,有什么用呢?那是一群乌合之众,不是一支军队。所以,切断公路与否,有实质性的区别。第2点,“左翼暴露”,当时谁处於攻势?谁拥有战场主动权?谁在疲於奔命?暴露不等於德军就有能力加以攻击。战场上没有零风险的事情。第3点,根本是在玩文字游戏,明明是阳奉阴违。所以我觉得巴顿在西西里不是为头版头条而打仗,这次克拉克,才是典型的名利冲昏头脑。

1944年6月4日,美国第2军85步兵师“卡斯特” ,88步兵师“蓝魔”开进罗马,亚历山大晋升陆军元帅军衔,时年52岁,只比隆美尔获得元帅军衔的时候大1岁。

古斯塔夫防线,盟军从1943年10月底,打到1944年6月初占领罗马,将近8个月才拿下来。此后,德军主力未伤筋动骨,盟军还是要面对即将到来的地中海雨季,和一道道河流山脉障碍。德军下一条防线,是半岛大腿中部的哥特防线。亚历山大和凯赛林各自在计划自己的“北亚平宁之战” 。亚历山大再次变化进攻点,这次不从西海岸突破,选在中间的佛罗伦萨和东海岸,因为佛罗伦萨拥有四通八达的道路网,所以亚历山大秘密把英国第8集团军主力从半岛中部山脉,调到东海岸发动进攻,率先突破哥特防线,但是很快被德军挡住,随后第5集团军在佛罗伦萨附近发动进攻,也被德军挡住。9,10月间,盟军缓慢地把防线从佛罗伦萨北推到波伦那一线Bologna。在这期间,敌对双方的阵营都发生了一些变化:凯赛林用莱梅尔森将军Lemelson替换了第14集团军司令马肯森将军。盟军方面,意大利战场必须为计划中法国南部登陆“龙骑兵作战“提供兵源。亚历山大极力反对抽调兵力,在他看来,欧洲主战场当初的诺曼底登陆当然是不可以反对的,但是法国南部登陆没有任何意义,应该取消。当然,他是意大利战场指挥官,没有一个指挥官愿意看到自己的部队被抽走的。但是反对无效,美国第5集团军的主力,美国第6军(特拉斯科特)和法国军(朱安)被调走,得到克里登伯格的美国第4军作为补偿,这样,克拉克手下只剩下了两个军(美国第2第4军)总共5个一线师,后来把第8集团军的英国13军拨给克拉克。英国方面,加拿大第1军被增援给西线战场上的加拿大第1集团军,第8集团军司令利斯调到东南亚战区当战区地面部队司令,英10军军长麦克里里升任集团军司令。1944年底,因为英国驻华盛顿的军事代表迪尔元帅病故(Dill是1940年远征军的第1军军长,短时间担任过帝国总参谋长,然后派往华盛顿) ,地中海战区最高司令威尔逊元帅去华盛顿接任,亚历山大升任战区最高司令,克拉克升任第15集团军群司令,留下的美国第5集团军司令的缺,从法国南部将第6军军长特拉斯科特调回来升任。

作为战区最高司令,亚历山大的职责,除了意大利战场还包括巴尔干。1944年底意大利降为次要战场,作战行动也因为雨季平静下来。在希腊,又有麻烦要亚历山大去解决了。1944年10月,德军从希腊撤退,伦敦的流亡政府回到雅典。但是领导抵抗运动的希腊共产党,反对希腊流亡政府复辟,反对政府首相帕潘德里欧(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吧?他后来在60年代又当选首相,他的儿子,就是在整个80年代和90年代大部分时间担任希腊首相的帕潘德里欧) 。希腊两派爆发武装冲突,大有演变成内战的趋势。英国,当然是支持流亡政府的,但是在战时,又不想让希腊人自相残杀,於是让亚历山大想办法,亚历山大的政治顾问,就是后来的英国首相麦克米伦。亚历山大飞到雅典,从机场到英国使馆的路上,都是坐装甲车的,时常街道上会有人打冷枪。他马上从意大利调来第10军军部(新任军长Hawksworth)和两个师部队弹压局面,然后由麦克米伦代表英国政府调停两派,达成妥协,现政府首相下台,组成一个联合政府,推出一位两派都可以接受的人物,东正教大主教Damaskinos,这是,以摄政王的名义担任政府首脑。这样,希腊事态算是暂时得到控制,亚历山大把注意力转向1945年的意大利战场。希腊的局势,只是暂时平静,1946年共产党和政府爆发全面内战,延续到1949年,只是在美国的全力军事援助下,政府军才最终获得胜利。这段历史,挺象1945年到1949年的中国,只是胜负颠倒过来。

意大利的最后攻势开始于1945年4月9日,结束于5月2日,这是战争的最后一个月,德军在意大利战场还有23个师49万人,对盟军的20个师53万人,人数基本相当,但是素质已不是去年的素质了。而且,党卫军意大利战场总指挥沃尔夫将军,1945年2月在瑞士和美国战略情报局的杜勒斯秘密谈判,接洽意大利战场德军投降,这件事,连凯赛林本人和接替他指挥意大利德军的维廷霍夫上将都听到过风声。盟军两个集团军共5个军从半岛中部左右两路突击,进抵意大利北部平原地带,摧枯拉朽,合围德军第1伞兵军于波河南岸,军长海德里希将军游过波河才逃出来(他是去年卡西诺的英雄,伞兵第1师师长,现在升任军长) 。本来,盟国领导人并未赋予意大利战场任何任务,亚历山大出於自己的主动性,自己计划了这场攻势,希望近两年的作战有个完满的全胜结局,而不是等待德国投降自动结束。果然,1945年5月2日,意大利战场德军总投降,早于德国正式投降几天。

战后,亚历山大作为战争英雄,先后晋封子爵和伯爵,脱下军装,出任加拿大总督的荣誉职务,在加拿大过了6年清闲日子。期间,意大利的老对手凯赛林于1946年受审,辩护方请求亚历山大做辩方证人,亚历山大因为加拿大总督的政治身份,不便卷入诉讼,告诉法庭庭长,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来询问,但是不做正式证人。凯赛林的死刑判决通过以后,在野的丘吉尔觉得很不高兴,在国会提出质询,并私下里问亚历山大能做点什么。亚历山大对判决结果也不满意,写了一封信给在任英国首相艾德礼,特别声明凯赛林的德军在意大利战场是“fight hard but clean”( 信中原话) ,艾德礼把信转给在意大利的上诉法庭。后来凯赛林改判20年徒刑,不知道与此插曲有没有关系。1952年加拿大总督任满以后,亚历山大又应重新当选首相的丘吉尔要求,出任丘吉尔内阁国防部长两年,期间1952年6月曾经去朝鲜战场访问,当时朝鲜战场的联合国军司令,正好是克拉克。

亚历山大于1954年退休。1969年6月,在温莎附近的Winkfield Lodge家里心脏病发作去世,终年7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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