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不是好吃，是好吃： 一 -- 何止八九

前几天在天涯看到一个帖子，一群朋友聚在一起讨论小时候吃过的野果，看得俺心痒难耐抓耳挠腮，却不得其门而入——每次俺点击“注册”都看见“系统怀疑您恶意注册，请三小时之后……”，伤心不解之余，决定写点东西在这里。

下河已经很有几天了，也送了几朵花，跟了几个帖，但是一直没有胆子写自己的东西。人常说，见贤思齐，可是俺从小受到的教育是除了要“尽人事”以外，也要“知天命”。既然世界上已经有了那么多牛人，那么多牛人当中的那么多又常驻西河，俺等小民只需背靠大树吃桃子便可。所以俺决定像前辈告诉俺的那样，欢欢喜喜地enjoy在这里潜水的乐趣。就算开口，也坚决要将懦弱虚伪的藏拙进行到底。没本事八卦世界，俺就八卦自己。

据说俺抓周的时候，拿的是一枝笔，把爹妈高兴坏了——比起俺家弟弟手里拿的那朵花，俺真是有出息多了。不过说归说，直到现在也没见出息在哪里。

从生了俺以后，据说俺娘的人生长恨就有两桩：其一是俺的假期作业永远都要到最后一天才补上；其二，挺好个小姑娘，不知为啥，不爱好好正经吃饭，偏偏还馋得不得了。

俺家姥爷年轻的时候算是当时的“知识分子”，当过文书、会计、小学老师，对自己的几个儿子管教很严，到俺这里就宽松得多——俺开始认字的时候，用他的毛笔在墙上大写特写，比俺大十三岁的小舅舅恨得咬牙切齿，姥爷看了只点头微笑。

所以俺娘某次在姥爷面前对俺进行批评教育的时候，他就教俺说“那不是好吃，是好吃”。

俺成功理解了汉语中多音字的妙用。

姥爷真懂教育心理学。

先扯几句闲话。

俺念书念得很混，几门主课样样稀松，语言学尤其烂。不过俺们教授说过一句话俺记得很清楚：每个人的母语都是自己的方言。

在俺的母语里——就是俺在跟俺姥姥说话的时候用的那种Standarddialekt——也有很多很有意思的词汇，不过俺很少能在文学作品中见到。

回到正题。天涯的那个帖子是一位江南的朋友写的，里面出现了很多俺之前从没见过的好东东。然后俺找呀找呀也没找着跟俺有类似经历的同学，所以俺只好又上百度上找了几张图片来解馋。

话说搜索引擎是个好东西，但是关键词很重要。比如俺的下河过程就是一个绝好的验证。如果俺搜索的时候用俺从小就耳熟能详的“chu桃子”，那就不太可能成功，但是如果俺用“构树”，那么接下来就可以对着图片流口水，品味那种难以言传却真真切切出现脑海里的柔软多汁甜中带酸啦。

顺便说一下，构树也叫楮树。

至于俺是怎么知道人家大名叫“构树”的，这就是上大学的好处了。基本上来说俺上过的学校都喜欢在绿化植物上挂个小牌子标上名称，因此俺也就知道了某种叶子有很浓青苹果香味的树其实跟苹果没有多大关系而且名字是“白蜡”，还有一种夏天开很漂亮的花的小灌木虽然花朵大多都是粉红或纯白的但人家叫“紫薇”——所以很多年后俺给自己起了“何止八九”这个名字尽管俺跟“何”这个姓十八杆子都打不着。而在俺的不怎么样的大学的那个很漂亮的背山面海的校园里，有一棵很玉很临风的树，夏天的时候总是落了一地的红色的果实，让俺哀叹暴殄天物的同时无比怀念那些年幼的日子。比起俺那间寒酸的农村小学来，这棵树上挂的金属牌子太精致了，上面通红的“构树”两个字，想看不见都不行。

历尽千辛万苦，俺终于冒系里之大不韪，抗旨不遵，先回了一趟家。回到北京虽然激动（终于回到文明世界了！），但回家是不同的。

事实证明，回家的决定是正确的。虽然直接导致俺没能及时看到导师的邮件，回学校后直面死无葬身之地的惨淡人生及post-人生。

但是俺终于又见到一样多年未见的好东西！

俺是那种最老土的人，入的组织都被人或轻蔑或亲昵地以“土”称之。俺一直觉得春天的田野是非常非常美好的，化了冻的泥土踩上去特别舒服。往年的寒假结束前，俺一定要拉着俺娘去挖一回野菜。这一回荠菜是不指望了——全白花一朵朵了，可是可是，有别的好东西出现了！

俺和俺娘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看到路边土坡上一片片都是俺们叫做“双芽子”的百合花的远房妹妹；开紫色花的某种豆科植物；早开的几朵蒲公英；

再有就是，一片一片的，成群结队的，俺想了那么多年的，“毛姑姑”！

俺们小时候，总有奶奶大娘教俺唱“毛姑姑，姑奶奶，我拉你，你起来”。

俺有些同学说，人家管这种东西叫“鸡毛翎”。

俺在某些书上看到，这东西也叫“茅针”。

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俺们经常跑到田边地头，勤奋地寻找。每一块高产地带，都是个巨大的宝库。后来一年一年过去，俺下地的机会越来越少。

俺娘感慨：你现在也算走了几个地方，见了那么一点点小世面，怎么还那么没出息呢。

俺自己也检讨，看到那一大片“毛姑姑”的时候，实在不应该蹦得那么高，叫得那么响。毕竟俺现在不是十岁八岁了。

最后俺给那一大把战利品拍了一张相。虽然它们似乎远远不如当年那么甜。但是这一次重逢，让俺很激动，很高兴，很欣慰。可惜有很多俺念念不忘到如今的好东西，比“毛姑姑”还要难见。

到目前为止您是唯一一个回复的，让我觉得很感激。主要是今天我看见这个帖子居然被浏览了1000次，尤其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不客气，您言重了。大家看帖，有时入迷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别介意。

真的是觉得居然能有这么多人看，挺让我吃惊的。自己写的东西怎么样，我还不清楚么。

再次谢谢您！

前一段时间俺偷偷回家了一趟，俺娘虽然嘴上埋怨，其实心里是很巴望的；毕竟俺离家一年，上次只在她眼前呆了五天，时间太短了。

五月真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之一。抽穗的麦子和结籽的油菜在和风中像波浪一样起伏，两行白杨树连起一座座的村庄。槐花开了。大蒜抽薹了。四月里没有被孩子找到的（如今，恐怕也没有孩子再去寻找它们了）“毛姑姑”，如今都长成了一根根的拂尘，在黄昏的风里飘着。

俺端着一大盘樱桃和草莓，看着邻居院墙上的金银花，简直有点不敢相信又回到家里了。

俺们那里刚好是两省交界，运河过境，西边还有大湖；虽然是名符其实的北地，也颇有几分水乡风情，地方父母也喜欢对内说一声“鱼米之乡”。

但俺讨厌吃鱼，俺最喜欢的，是虾。所以俺一直很崇拜齐白石先生。但是俺最喜欢的，齐白石先生应该没画过，是一种最多不超过三四厘米的微型小虾，暮春初夏正当季。这种虾是没法人工养殖的，小时候俺经常看见村里身强体壮的叔叔伯伯穿着连体橡胶裤手拿一种形似巨大弹弓的带网工具去村东的大河里去“推”“蜷鱼”——这是这种小虾在我们方言里的名字。

俺娘一大早去集市（现在俺家住在城乡结合部）上买来这种小虾，加水“qi”一遍，洗捡干净，起油锅，葱姜爆香，加小虾翻炒，加辣椒，加少量醋，加香菜，加盐，出锅。

一定要用俺家乡特产的煎饼卷着吃。郑重声明：不是煎饼果子的那种！

从家里回来的时候俺娘头天一大早又去了集市。俺带着一罐（俺娘最喜欢装泡泡糖的那种大塑料瓶子，可以装很多，呵呵）炒小虾和一包煎饼回到了学校。

现在是午夜过后半小时。俺看着早就空空的罐子，觉得自己得赶紧去睡觉。

不然俺就真的饿了。

有同感，小时候最喜欢去找野果子次了，最好吃的就是三月pao（平声）、六月pao（平声），不过到现在都还没搞清他们学名是什么，惭愧！

俺跟俺姥姥说的，就是俺家乡的“标准方言”。

俺以为，这也是分享的一种呢……下次俺回家，您一起来？

俺家在苏鲁交界，靠近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