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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烟花记(1) -- 即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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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烟花记(1)

到美国才两个月,凌露就发觉不对了。

老公在辛辛苦苦地念常青藤博士。说是念博士,其实在未通过半年后的资格考试前还说不准呢。虽然是常青藤学校,但学生福利极差,需要自己张罗医疗保险,学生的家属,如凌露这样的F2之流,更得自己想法子了。但学生又有几个大洋,一个月刨掉税后老公只能拿回家1100块钱,雷打不动的房租就要交掉450元,剩下的吃饭,还债,买老公的医疗保险,所剩无几,自然不会买家属的保险。好在那时凌露刚从六人一间的小宿舍钻出来,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已经心满意足了。更何况屋后有好大一片树林,单听听鸟鸣,看看鹿影,只觉神仙也不过如此罢。

凌露走在学子匆匆的校园,意气飞扬,出来之前已经考过所有的试,但联系哪个专业,还没拿定主意,所以亲身到系里走走,应该很有帮助。同时上一个学费很便宜近似免费的口语班,希望真上课时能自如交流。

两个月飞快,伴随着口语愈来愈美国化,凌露的身体没想到也愈来愈美国化。不知何物滋润,一直盼望丰满的地方不知不觉真的丰满起来,凌露暗想难到传说里牛奶中的生长激素给我来了个二次发育?乖乖,美国妞们从小喝牛奶长大,怪不得个个“挺”好。其实中国老祖宗的智慧早就为凌露的暗喜下了结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因为暗喜中发现大姨妈不正常的迟到。

人生地不熟的凌露束手无策,早到半年的老公也一样不知所措。两个没有任何生活经验的人连去商店买个检测试条都不知道。但凌露心中已几乎肯定:我怀孕了!

怎么办?当事人的第一选择想都没想是打掉。刚从大学毕业,计划了很多前程。不仅仅是凌露,父母也对她抱有极高的期望。如果现在就生小孩,凌露无法想象被打乱的一切。尽管承认自己喜欢小孩,在路上看见小可爱们,眼光都会随他们转,但现在实在不是要孩子的时机啊。肇事者却坚决想要这个孩子,如果凌露真怀孕了的话。

未知的现实和不同的处理意见使两人有史以来第一次吵嘴。吵架是二人世界中的必修课,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背后或多或少都有暗波涌流,人在异地和卒不可料只不过是催化剂。凌露抹着眼泪:“高文涛,你也不想想,现在我们有时间来要小孩吗?你父母都七老八十了,肯定来不了这里帮我们带孩子,我都发愁怎么和我爸妈提这事,他们一门心思盼我读个博士呢,而且我爸妈现在有他们的生意,他们也是不可能到美国来的。真有了小孩,我可不忍心把他送回国,我得天天看到他才放心,那样的话,我还念什么书啊。我告诉你,我可不想当家庭主妇。”

当初是高文涛使出糊、赖、粘、贴,尤其脸皮厚十八般武艺才把凌露追到手,所以凌露对老公一向不在意地缺少情调,从来连名带姓一起称呼。凌露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多么出众,众星捧月的女孩,虽然说到底对老公没有那种见之心动的感觉,但难得有这么一个对自己死心踏地,当自己是心肝宝贝的追求者,终于聆听了古老的教训:找一个你爱的男朋友,嫁一个爱你的老公,不顾好友们反对,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在高文涛拿到签证,即将赴美的前一个月,急急忙忙地取了结婚证。心眼灵活的人完全可以再把那古老的教训颠倒一下:嫁一个爱你的老公,找一个你爱的情人。好在高文涛运气好,凌露虽然有着一切小女人的共性:任性、脾气坏、嘴谗、懒于料理家务、虚容…,但同时也有着和厚黑死不两立的“妇人之仁”,她毕竟心软,不忍做对不起老公的事。凌露的缺点在结婚并且两人生活在一起之前,高文涛是无论如何发现不了的,那时眼里尽是小鸟依人,温柔可亲,发了疯似的追上去。就象一幢雕梁画栋的别墅,除非买下来并住进去,才会发现地下室渗水、烟囱裂缝,心疼得要死,现在体会到小鸟聒噪起来也是烦心不已,却没想到自己对小鸟的态度也不是以往的千依百顺,而是希望小鸟能唯自己马首是瞻,主见的发源地已微妙地转移。领了结婚证,洞房却没有,仍旧各自住宿舍。当天晚上,高文涛对同宿舍的小郑晃大红结婚证书:“看,总算领到执照了。”全没留意就要离开的凌露剜他一眼。除非自己去吊销才失效的执照领到手后,做生意有了法律保护,舆论制约,高文涛很快放心离别娇妻,背了菜板菜刀炒锅到新大陆去探路开荒。一直到凌露办完各种手续,交完各种罚款、违约金,也到达新大陆,这时人到齐了,铺面也租好了,生意才正式开张。只是两人没想到一开张就志喜。

其实凌露哭诉的这一切不利高文涛心里早就一一考虑过。他是个勤劳肯干、踏实稳重、忠厚老实、言语无味的典型理工科学生,身上可以堆砌所有歌颂老黄牛词汇的一头年青黄牛,又因为属猪,上天眷顾,具备了猪的傻福气。凌露当初也算有眼光,看出这是一只球鞋臭哄哄胡子拉茬但潜力大的原始股,从来忧柔寡断的她点头答应原始股的第一百零一次求婚时,心理从梦想凭捣腾股票赚一笔的小股民演变到对手中股票忧心仲仲的董事,可见女人冒起险来丝毫不输须眉。董事同时装备了赌徒欠缺的冷静,而且执照约束着投机,所以董事和年青黄牛一起沿设想的绩优蓝筹股的上升红线努力。凌露还没有修炼到把老公当长期饭票的境界,一心一意身体力行要去开自己的天下,不合时宜的小生命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以内。高文涛的黄牛品质和傻猪福气决定他不计吃苦,只想把这个喜事落成,至于真的怎么对付吹弹得破的小肉团,等抱到手里再说吧,只听说过想生却生不出来,没听说过想养却养不下来的。潜意识里还有借这个也许的小生命为执照再盖一个红印的想法,好教基础不牢靠的婚姻稳固一些,但明白多少有些卑鄙,所以只是闪过念头,立刻拿无形的大山压上,将这个念头压得粉身碎骨,做梦都聚不到一处。

高文涛心里早已拿定主意,可是凌露的眼泪让他口舌笨拙。还只是新婚,眼泪具有无比的威摄震捍能力。凌露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不会泼辣地拍床板大哭――他们买的二手货席梦思床垫也拍不响,只是细细?砥?,泪珠不出声地直滚落出眼眶,垂着眼皮盯牢地毯。生气时假如瞪着对方,怒气便会仿佛见到火源越腾越高。

(待续)

家园 这家是搭伴儿过活的,凌露扭得过高文涛么?
家园 她比烟花寂寞
家园 孩子是两个人的事,要好好商量。

发脾气,生闷气不解决问题!

当然了,这事是话好说,事难办。一家一本难念的经,就是这么个意思!

家园 我的事,你怎么知道?

我的两个女儿都不是计划内的,知道要当爹和又要当爹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总之是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

谁说当爹的容易,我就和他拼了

好文,等下篇!

家园 【原创】烟花记(2)

一旦结了婚,男方象到手的新房子,太太每天或默默收拾,或不倦唠叨,慢慢将粗笨拉塌的毛坯房修理得光洁鲜整养眼,房子本身也争气,身价不出预料地每年上扬。而女孩子仿佛是到手的新车,新鲜感首先就蒸发得越来越少,日后再怎么保养也抵不住岁月的磨损,只有日渐掉价,何况无数更年轻更漂亮新车无时无刻的威胁加速着折旧,掉价最早的表现之一便是太太说话份量降低。凌露吃惊于高文涛的不驯服,情急之中只好声泪俱下,倒是没料到祭出个所向无敌的法宝。刚才还不耐烦的高文涛立即又象在国内恋爱时做小伏低,主动退一步:“你说的都在理,我也都明白。不过,现在我们不能肯定你怀孕了,也没有必要做无用的争论,先去看一下医生吧。”一面轻轻抹去凌露小脸上的泪水,握紧明显心情抑郁的太太的手,心里满是惶恐、紧张,还有点不以为然,求婚时“会让你幸福一辈子”的掏心窝子话还历历在耳,天地良心,虽然有放气球的成份,但那时心里真的一团火热真诚,这么容易招惹出来的眼泪小小地打击了高文涛的自信和乐观。

说到医生,第一个冒上来的问题就是保险呢?听说去看个感冒就花几百块钱,凌露想想帐户上的两千块钱,没好气但又小心翼翼地说:“先打听怎么给我买保险吧。不管怎样都是要去看大夫的。”下面的话没说,免得刺激已平和的情绪。太太勉强地平心静气说话了,表明风雨过去。凌露到卫生间洗脸,想象中自己是楚楚梨花带雨,娇怜无比,看到镜子中的人像,却发现发丝零乱,口唇干燥,脸色黄肿不忍目睹,没有勇气再看第二眼。悟到电视里那些虞美人们有高级化妆师打扮,灯光师照明,摄影师选角度,无数人精心之下才有柔弱美丽的眼泪,难为高文涛见了这幅丑模样还把自己捧在手心。

确定好做事方向,两人就成了转足发条的机器,四处打听便宜又管生育的医疗保险,最终结果是一家加州的公司,一年的保险费用是一千二百块钱,新开帐户需一次付清一年的费用。高文涛咬咬牙,写出一千二百块钱的支票,要说一点不心疼,肯定有假。凌露刚从国内出来,花所有的钱仍喜欢乘以八换算成人民币,来和国内的肉奶蔬菜价格比较,看到这么一张大支票反倒没有什么感觉。并不是因为象以前被追时那样无所谓高文涛的财政,她自从决定下嫁后就渐渐不要高文涛请客去吃馆子了,而高文涛看一直断线风筝似下降的银行存款第一次颤颤巍巍地飘止持平,悄悄欢喜,知道皇天开眼,这下有戏。普通女人的心理很奇怪,买家常用品时很小心,对比来对比去,总要在减价时大量囤积,假如不得已买正常价钱的物品,就会感到吃了亏,但大笔钱花出去反而镇静,不觉得肉疼,只当帐户上的数字游戏,深究起来不过头发长,眼光短罢了,只算得清日常生活中的小帐。高文涛发出信后又赶紧查跟保险公司挂钩的医生名单,选定大夫,只等保险公司来信回复后就立即去看医生。忙乱一阵后,有点怀念起单身汉时的简单生活,但又不能跟凌露发牢骚,否则凌露更是一顿抢白:“还没有怎么着呢,就烦了?你这样还想要小孩?”

花了钱,心才安定下来,似乎天大的事发生都有了保障。凌露照旧去上口语课,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前,先不和家里人说。这天上课路上,碰到另一个中国女孩何泉桦,两人就站在路边聊一会天。多么有诗意的中国名字一翻译成英语,全都变成干柴样的字母,韵味全无。凌露的名字还好些,老外们至少不会念错lu,泉桦就惨了,好好的quanhua常被念成kuanghua,本来是清泉边的小树林,这下听来象一筐俗气的花,更可气的是He使老外们迷惑不已,明明是女孩,为什么叫“他”,弄得泉桦恨不得改姓“佘”。何泉桦正在读生物系的博士生,第三年了,她的丈夫赵刚是高文涛的师兄。

赵刚和泉桦是高中同学,两人俱身材玲珑,体型单薄,买衣服都要去boy,girl的架区挑。高中时一次全班郊游,泉桦坐在赵刚的自行车后,轻盈的体态和浮动暗香使赵刚对这个眉轻目淡文静不张扬的女生留了心。他们那个好学校的风气和女生的穿着一样捂得严严实实,男生们对心上人多望几眼都会脸红,挨到毕业,赵刚也没有对泉桦有特殊表示。泉桦高考发挥失常,去了第三志愿,赵刚则考上了和湖州师范学院天差地别的中国科技大,安徽话念出来听起象“裤子大”,裤子大里裙子自然少,或者说秀色可餐的裙子少,泉桦的倩影没有可替补的人选。大三赵刚开始准备出国考试,同时也着手攻克女朋友兼未来老婆的堡垒。毕业论文一半抄一半编,答辩顺利通过,事实证明东拼西凑全盘抄袭的情书更好用,直如呼啸的爱国者导弹轻易瓦解堡垒的武装。在信里多么火辣辣的情话都敢写,换做当面讲,只怕一个要说得混身鸡皮,一个要听得恶心到吐,但有信纸做中介,肉麻变成了情调,写信的胆大许多,希望在冰冷的信纸上烧一把烈火,能融化时间空间的隔膜,烘烤引诱读信人的心。远距离爱情的热度呈几何级数升高,两人一毕业家里立即给大办结婚酒席。泉桦运气好,和赵刚同时拿到签证,甜蜜蜜地一起坐飞机来到这个小城市。第一年里泉桦努力考研究生入学考试,到实验室做义工,第二年顺利进生物系读博士。

高文涛所在的机械系每年都招一两个中国人,系里传统不错,总是师兄照顾新来的师弟。也有新来的师妹们,但早有人抢过重担。高文涛、凌露下飞机,全是赵刚开两个多小时到机场接人。现在高文涛还没有买车,周末买菜也一直搭称职师兄的车。第一次凌露去超市买菜,还抹抹口红,捡身簇新衣服穿,她以为这里的超市再不济也象双安商场一样呢。坐到车里,看见刚做完实验的泉桦一身花里胡哨的不合体,在girl的专区里找一件素净衣服比骆驼穿针眼还难。凌露毕业后在公司里做过半年文印小妹,耳濡目染下品味提高不少,对泉桦斧削刀砍般不熨贴的牛仔裤看不上眼,不过她仁心宽厚,没有再嘴上刻薄。虽然凌露瞧不上泉桦美国式的土气,就象泉桦瞧不上凌露中国式的土气,她还是佩服泉桦能拿全奖读博士。泉桦所在的系在全美来说排不上号,但总归是常青藤学校,说出名字来让人立刻肃然起敬。凌露暗拿自己和泉桦比较,自己上的大学比泉桦有名,试也都考过了,没有哪一点比她差,她能上,我难道还上不了吗?

碰到泉桦,顺便问几个申请时遇见的问题,不由抱怨起医疗保险的昂贵。过了几天,钱包骤然瘪小的隔夜痛才象陈饭一样翻上来搅得胃和心都上火。泉桦问清楚缘由,一叠声说:“哎呀,其实你们不用买保险的。”凌露的心跳几跳,抬高的眉毛做出无声的关切,听泉桦解释:“州里有低收入家庭医疗保健计划,你们家就小高一人挣钱,肯定够线。我们系的小陈两口子都上学,只不过她爸妈来了,都够那个标准。你去登记后,这个计划cover生小孩的所有费用还有小孩到六周岁的医疗费用。”不能埋怨出国久了的人中国话里流畅地夹上英文单词,饮食、穿衣、思维无一不西化的情况下,英文字中间还能夹上中国话已殊为不易了。

凌露听了,半信半疑下轻快不少,又冒出更多的疑问:“有这么好的事?我不是美国公民,也没有绿卡,能行吗?而且我们的支票都寄走了,那可怎么办?还有……我……我想那个……那个……打胎。”说到最后声音低不可闻。泉桦回答中充满老美国的笃定和一丝提携后进的居高临下:“没关系!只要你在州里面住着就可以,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们赶紧到银行去把支票cancel掉,但是得交20多块钱的手续费。打胎呢倒是有些难办,你必须告诉大夫一个充足的理由,说明你没法要这个小孩才行。小陈第一胎就没要,她找的理由是接触了有毒物质,不过真打掉了,她还挺难过的,天天做梦梦见小孩。”凌露乍听到要花20多块钱的手续费比乍听到要花1200块钱的保险费还要觉得冤旺。女人轻重不分的毛病可见一斑,恶心男方稀哩呼噜吞面条而否定一个大好有为青年,或没头没脑不顾一切地爱上一白遮百丑的小白脸也属此例。同时又为编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发愁。

家园 比张爱玲的好耐看,

俺这个是不是“写在纸上的不嫌肉麻了”?

即晴的心理描写好,实在贴切。

家园 唉,时代变了

这年头,当老公都不容易,更别说当爹了。

谁说当老公容易,我就和他拼了

家园 好看好看,看来在哪里拿奖学金读书的人都不宜结婚

照顾不了自己不说,连太太也连累了。不过,“女人轻重不分的毛病可见一斑”,真的如此,还是以偏概全了?

家园 【原创】烟花记(3)(有更新)

跟泉桦道别致谢后凌露马上打电话找到高文涛,指令他通知银行支票做废,找有关保健计划的资料和申请表。妻子派丈夫做事是再方便不过的了,并且凌露这时的口语和听力要加上手势与表情才能对付,电话上的交流能免则免,她忘不了跟口语老师闹的笑话:想问老师是不是开车来的,张口就说:“Did you open your car to here?”老太太老师半天也没明白凌露到底想问什么,凌露意识到用词肯定有错误,但怎么也想不起该用drive,于是比划半天,老太太恍然大悟:“Oh, yes, I drive here。”在电话上可没法给别人大打手语。她大学时学中文专业,GRE考2100,托福考600分已让同学们倾羡不已,但日常口语连三岁小儿都不如,至少三岁小儿不会“open your car”,当然搞破坏时也未尝可知。进了上口语课的教室坐下,凌露心里还在忐忑,不知道支票有没有被取走,不知道泉桦所说的“低收入家庭医疗保健计划”收不收自己,不知道如何搜寻自己可能遇到的危险以说服医生,一节课中大半时间对口齿漏风的老太太教师发下的练习发呆,只盼快点下课与高文涛一起先去申请这个计划。这是个业余性质的口语班,老师才不在乎学生是不是用心上课呢,何况凌露想说“我明白了(I see)”时来句“I know”,老太太轩轩眉,“You do know!”心想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更不管凌露,去和波多黎哥来的美哥哥讲话去了。

中国知识分子不食喈来之食的清高让高文涛犹豫了一下。“低收入家庭”尽管刺耳,却是实情,写出那张支票后顿时有板凳被抽走三条腿的晃悠,加入计划就不用再花一分钱极具诱惑,没准可以说服凌露最终把孩子生下来呢。多方询问之下,发现几乎所有新添两脚众生的学生家庭都得利于这个计划,不管男女老少,东南西北,黄白黑棕。有这么多前例,窝囊的感觉一扫而空,本来就是嘛,学生又不挣工资,不是低收入还是什么,只不过这个低收入是暂时的。高文涛不再费劲计较道义名节,以说干就干的一贯干脆劲头立刻约好时间去申请。但凡不要钱的福利机构办事效率都拖拉,难不成你一生气还给点钱?毫不理会这边小两口心急如火,时间约在一周之后的早晨。庆幸的是,顺利取消掉银行支票,大笔钱追回来,两人都放下一块石头,身家恢复后,为这死而复生的钞票上了一次饭馆。谁都不想提孩子的事,等有确切消息时再说吧。

环滁皆山也,这句话可以完完全全套用于这个大学城。申请地点在另一边的山上,两人研究地图,需要倒两趟公共汽车。带好所有的证件,裹得严严实实,两人各有所思地出发,不徐不急地上车,都没兴致看窗外灰蒙蒙的天和地。挤惯了国内的公共汽车,刚来时上车前都是一副准备拼命的阵仗,但大家彬彬有礼地你谦我让自然而然消除了一拥而上产生的焦虑烦燥。身边坐着凌露,高文涛更多感到一种平静的踏实幸福,老婆孩子热炕头,大学卧谈会上对未来的憧憬眼看就要实现,虽然阻力也不小。回想起单身一人在这里时,晚上独自坐公共汽车回家,黑乎乎的窗户映照出凄惶的孤独,打电话、写信都不如一具身旁的温香暖玉实在。心里一热,警醒到窗缝里灌进的冷风,给凌露紧了紧羽绒大衣领口,叮嘱别冻着了。其实车里有空调,穿着大衣甚至有些微微发汗,凌露受到不必要的真心照顾,感动微笑,粘粘腻腻太妃糖似的撒着娇:“没事,我还热呢。哎,一会儿都得你说话啊。”仍旧对自己的英语能力没信心。快下第一趟汽车时,凌露忽然胃里一阵翻腾,只想要呕吐。强力忍下后,皱眉扪胸对高文涛说:“不好了,我想吐。”凌露小时坐汽车走山路曾晕过车,所以“别是早孕反应吧”的第一想法过后又安慰似地对自己暗说:“也许不过是晕车罢了。”虽然心里已几乎扎下一切不正常都是因为怀孕的根,总还存有侥幸,希望这个根虚无飘渺,经不起试剂的检验。侥幸就像黑暗中门缝透出的一缕光,细弱却又不屈不挠。

高文涛听见凌露的难过,慌忙翻随身的书包,一张纸巾也没找到。一个男同志的书包里能翻出纸巾,大半可能真的是同志。幸好原本打算事办完后直接去学校,包里有塑料袋包好的饭盒,急忙哗啦做响扯出塑料袋,响声引得有人转头来看,对凌露说:“你先忍一忍,马上到站了。是不是早上吃什么东西吃坏肚子了,要不昨晚没盖好被子着凉了?别急别急,咱们快下车了。”自己的头上倒首先急出一层细汗。凌露全副精力都用来镇压胃部的叛乱,连带食道、咽喉的助攻,没精神对付提问,只能咬紧牙关,紧皱眉头,靠在座椅上闭眼摇头,算做否定高文涛的猜测。叛乱来得这么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

车总算到站了,凌露脚酸腿软地下车,大口呼吸几下清冽新鲜空气,感觉好多了。高文涛给冷风一吹,汗稍微下去一些,看见妻子的难受劲儿,又帮不上忙,心疼得直抓头皮。听说过怀孕早期是要吐的,那么这是给抱儿子或女儿的目的地又添了一块路标,半是欣喜半是紧张。有心想让凌露坐下休息会儿,但约好的时间迟到不妥。第二趟公共汽车来了,只好拉着太太上车。这回让凌露坐靠窗的坐位。车子一开,叛乱接到号令,有如潮汐,一波一波袭来,绵绵不绝。凌露什么也顾不上,一个人与翻腾不息的浪潮博斗,牙齿咬成防洪大坝,竭力不让叛军得逞。高文涛见状,无法,连忙又翻出那个塑料袋,递给死不张嘴就义烈士般的太太。凌露还没接过,就闻到塑料袋上的一丝饭菜油气,再也忍不住,“哇--”对着迅速被张开的塑料袋直吐出去。身体难受还在其次,最羞愧的是这下全车的人都听到了,很有可能也都闻到了。趁凌露歇口气的功夫,高文涛又抱着绝处逢生的希翼猛翻书包,祈祷能找出一张餐巾纸,谢天谢地,还真在书包的夹层找到一张。凌露顾不得看餐巾纸是否干净,擦擦嘴角,疲惫地头靠在窗棂上,一句话也说不出。吐空的胃使心思也空了,好想躺倒在床上蒙头大睡。此刻真是比稻草人还脆弱,身体小小的捣乱就把精力抽得一干二净。下了车,高文涛赶紧找垃圾箱扔掉袋子,而凌露也不闲着,对着雪地又干呕起来,眼泪都呕出来了。高文涛一脸焦急地问:“怎么吐的这么历害。咱们申请完就找大夫给你看病。现在好些了吗?”丈夫的殷切使太太心里宽慰不少,完全忘记埋怨他是肇事者的可能性。

找到办计划申请的办公室,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多分钟,凌露摸到卫生间洗脸,镜中的人毫无生气,缩眉垂目的,刚叹一口气,叛乱的余部让她没有时间继续自怜。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心宽体胖的黑人中年妇女,极像妇联的工作干部,座椅在她身下宛如小人国的家具,面积大小和臀部极不相称,但她又那么舒服,学物理的看见一定会重新考虑压力和压强的关系。妇联干部热情万分,一口一个甜心,蜜糖,大约吃甜品过多,都满溢出来,也使人怀疑是不是口口声声的honey,sweetie,pumpkin pie使她食欲旺盛,摄入热量过多。妇联干部一边问他们问题,一边填各种表格,凌露这才发现高文涛的英语好不到哪去,胆子渐大,慢慢把问题全接过来,精力一集中,倒把恶心给忘了。问到他们有没有做检测试条时,两人相对望望,茫然摇头,先入为主地只顾着找医生,买保险,却忘了打听如何回答这个最基本的问题,可怜美国15岁的中学生遇见这种情况都比他们老道。妇联干部拿出一个尿检试条,不厌其烦地详细解释怎么用,凌露似懂非懂地点头,一时也辩不清哪听懂了,哪没听懂,不过倒也不怕,一会关上门仔细读读说明就好了。

凌露做检测的时候,妇联干部显然把高文涛当做革命同道,对他象春天般的温暖:“其实做检测就是走个形式,我觉得你太太是怀孕了,恭喜你呀。”脸和眼一起放光,就象是自己家的喜事:“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而高文涛分明是惊蛰时分的爬虫,在春风中局促不安:“Um,我还没想过,什么都好,无所谓,男孩女孩都一样。”妇联干部不满意高文涛语气中的平淡,春风越发浓郁:“Oh, those little babies !They are soooooo cute!那些小手小脚,看到她们我的心都会化掉。孩子是上帝在人世上给父母最大的礼物,对不对?看,这是我第八个孙子的照片,啊,他就是我的心肝,多可爱呀。”高文涛一面敷衍,一面暗想,看你年级也不大,都抱第八个孙子了,看来你家也没少用这个低收入家庭医疗保健计划。

凌露走出来,手上的试条明白无误的蓝色,妇联干部的黑脸泛出油亮地夸张大笑,晃眼的白牙没去做牙膏广告真是可惜:“Oh,蜜糖,恭喜恭喜,你怀孕了!”

家园 呵呵,至于嘛?

这个可能性不太大吧:)

“她大学时学中文专业,GRE考2100,托福考600分已让同学们倾羡不已,但日常口语连三岁小儿都不如”

真有GRE,TOFEL之后,日常口语差到这种地步嘛?

i连起码的句型都不会用?

家园 即晴文笔于平凡中显精华啊

再平常不过的一些家常琐事被即晴这么一写都诗意盎然起来。说的是家长里短,道的是生活经验,文字却不一般。好看,耐看。

家园 连男孩子怎么想的即晴也知道?
家园 也不一定啊

没想到在美国读书奖学金还要打税,可想而知,学生的日子一定挺不好过。

我们这里就不一样了,奖学金不用打税的。我以前的一个同学,老婆没有工作,他每年拿2万5的奖学金,读书三年期间生了两个孩子,一家四口过得还美滋滋的。 不过他也说了,扣除房租、水电费和日常花销,家里基本上就攒不下什么钱了。

他的一个同学,读书的时候是单身,和他拿一样的奖学金,日子过得就更自在了。天天在外面下馆子,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可快活了。放假的时候还一个人到欧洲旅游,玩了一个多月才回来呢。

说到女人轻重不分的毛病,大概是因为女人喜欢跟着感觉走吧。举例来说,以前买家具的时候,一件家具买贵了十几块钱,我的心里都觉得挺不舒服的。后来买房子的时候,被agent敲了几千块钱,居然没觉得怎么样。呵呵, 大概因为消费的对象不同,产生的感觉也就不同了吧。

家园 打趣而已,谢土拨鼠的回复

要说结婚这茬,隆重起来可以搞个世纪婚礼,简朴的办也就把两铺盖堆一块了,不一定前者比后者的爱情就深刻多少。再说了,爱情可以浪漫,结婚可不就是过日子吗?钱这个东西,多有多的花销,少有少的办法。看少女小渔中那两位紧巴巴的日子,小渔的离开却并不是因为生活。没有钱万万不能,如果只是多少则是可以调整心态来适应的了,要两个人不能过了那还是本来就不合适。

女人的心思,还是不猜了:反正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不过不分轻重似乎男孩子也一样,嘿嘿,我就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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