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对比隆中对战略与雍熙北伐战略 -- 林风清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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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对比隆中对战略与雍熙北伐战略

隆中对战略与雍熙北伐在战略上是存在着一些明显的相似之处的。虽然这是两次战役,地理环境有很多具体的区别,但是同时也有一些相似性。

1.从蜀汉角度看蜀魏军事地理(诸葛亮建兴时代)。

蜀魏局势,蜀汉以汉中、荆州为北进基点。

汉中出兵,需要翻越崇山峻岭,自西向东迂回攻击,连续击穿秦岭、陇山、崤山等一系列山地。然后才可以威胁到洛阳-许昌。路途遥远漫长。

荆州出兵,只要能够攻取近处的襄阳,就可以震动中夏。

所以蜀汉北伐的两路,行军特点是西路迂远难行,东路近便快捷。

同时,汉中与荆州之间有崇山峻岭阻隔,两路难以相互配合。

这是战略配合上的一个特点:

东西难顾。

这样,隆中对战略存在两个主要的特点:

行军特点是西远东近,配合特点是东西难顾。

2.从北宋角度看宋辽军事地理(宋太宗雍熙时代)。

宋辽局势,北宋以代州一带、雄州一带为北进基点。

代州出兵,攻略目标是所谓“山后地区”。本质上是要翻越太行-燕山山脉。然后自西向东迂回,突破山脉的层层阻隔,威胁燕京。

雄州出兵,攻略目标是所谓“山前地区”。第一个重要的攻击目标是涿州一带,随后就可以威胁燕京。

除此之外雍熙北伐还有中路军,目标主要是协助西路军。这一点与隆中对的设计是不一样的。不过这只是表面的形状,实际上起的作用还是打穿西部山地。

所以北宋北伐的两路,行军特点是西路迂远难行,东路近便快捷。

同时,代北与冀北有崇山峻岭阻隔,虽然有中路军存在,可是依然难以相互配合。

这是战略配合上的一个特点:

东西难顾。

这样,雍熙北伐战略存在两个主要的特点:

行军特点是西远东近,配合特点是东西难顾。

3.经过对比我们可以发现,隆中对战略和雍熙北伐战略,尽管在皮相上似乎有很大不同,但是在实质上是很相似的。

历史上,隆中对战略最为成功的表现就是关羽水淹七军,次一点的成功表现就是诸葛亮“六出祁山”。

特别是关羽北伐,十分令人惋惜。有人说,“如果”当时孙权不背盟“就好了”——这句话换一个说法也是成立的,比如“将战争的胜利寄希望于敌人的愚蠢”。

事实是,由于交通极其不便,关羽军遇到危机时,蜀汉是东西难顾、完全没有能力应变的。

这和雍熙北伐完全一致。

通宝推:桥上,
家园 又看到林兄这种别开生面的帖子。

而我又忍不住想指摘几句

大体上我得到一个粗浅印象,就是林兄的军事方向不是专长,从而文章有种纸上谈兵的味道。文章里提到北伐的各路军队,在编制上大体相当于欧美式的集团军群,或苏式的方面军,或我国解放战争时期的野战军,担负的是战略方向上的作战任务。确切的说,这种级别的建制,编制时的考虑就是可以单独完成战略方向上的作战任务,当然也可以进行配合,但其配合必然是由统帅在战略层面上进行规划,而绝不可能也无法临时进行战斗层面上的配合。探讨其军事上的得失时,应当着重看其战略计划是否合理,是否得到切实执行,而不是某个战略集团在战役甚至是战斗上遭到决定性失败时归咎于其他集团不能及时援助——就是通讯实时化,调动摩托化的现在也做不到这一点,更不要说古代了。

那么说回来,隆中对和雍熙北伐的战略计划里是否存在林兄所说战略上难以配合的问题呢?我认为没有。隆中对的战略思想我之前曾经在河里谈过我的理解,现在偷懒抄一段:

隆中对通篇的战略思想就一句话:曹操不可速胜。后面的孙权不可图,跨荆益以向雍凉都是这句话的推论,其用意在于避实击虚,绕开曹操统治力量强大的豫州地区。隆中对的战略要点也只有一个,即两点出击,调动曹军。曹操时代曹军的问题就是强干弱枝,最受曹操信用的夏侯惇也仅短暂的督率大军,还不执行作战任务,西部前线的夏侯渊很长一段时间连节都没有。曹魏凡大战,必有中军千里奔赴前线,这一形势直到曹睿时期才有所改变。

而关于雍熙北伐,我的观点和林兄也不太一样。最基本的战略目标当然是收复幽云十六州,幽州当然是标志性的,必须要收复的首要据点。然而从赵光义对东路军曹彬缓进的指示看,宋军初期战略重点并不在东路所指的幽州,而在潘美指挥的西路。从中路军的设置也可以看出来,林兄所说中路军战略目的是为西路军打通东进路径是不合理的,在西路军攻击代北同时打通东进路径有什么意义吗?我认为中路军的战略目标是阻断辽军主力西援,以保障西路军遂行战略计划。

这个层面上看起来,隆中对和雍熙北伐确实有一定类似之处:根本战略目标都在东部,但初步目标都要拿下敌势力虚弱的西部。但又要说到诸葛亮和赵光义北伐的一个根本区别,诸葛亮在军事实力上处于明显劣势,而赵光义不仅军力处于优势,幽云十六州当时沦陷未久,民心上也有一定可以利用之处。从而雍熙北伐的战略就显得有点画蛇添足:即使成功攻占代北,实现三路军会师幽州的计划,对围攻幽州也没有实质性帮助。辽的核心根据地在今内蒙地区,攻占代北既不能削减幽州的兵员后勤补给,也不能断绝幽州辽军撤退的后路。在军力占优的情况下,宋军应该集中主力进逼幽州,迫使辽军决战。

赵光义没有采取这个战略,无疑是因为七年前高梁河之战失败留下的阴影。高梁河之战宋军一度兵抵幽州城下,但最终仍被辽军大败,赵光义本人身受重伤。这次改换战略,也不能说不对,一方面代北云州是辽西京,政治上与南京幽州有同等地位,如能成功攻占,对士气有提振作用,再攻幽州时会更加顺利;另一方面即使攻击幽州不成,能收复代北也达到了一定战略目的。雍熙北伐的失败不是因为战略错误,而是执行既定计划中出现了问题——当然不只这一个原因,宋军素质也有问题——但可以认为是歧沟关的战斗失败直接造成了宋军的全面溃退。

宋军在歧沟关的失败,可以说有一定必然性,宋东路军主帅是曹彬,从位望来说,他当然是担任这一职务的不二之选,但是他的一个致命问题就是不受赵光义信任。就在雍熙北伐的三年前,他从枢密使的位置上被罢免,这次率军出征,他只是起到一个牌位的作用,军队的调度指挥都受到赵光义本人在汴梁城的遥控。再加上宋朝“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军制问题,他对麾下军队的控制力和他本人的积极性是可想而知的。面对潘美所部西路军所获战果,东路军诸将坐不住了,要求曹彬进攻,而曹彬居然就被众将所裹挟。这不仅破坏了东路军吸引辽军主力的战略计划,而且拉长了补给线,露出了破绽。说到底,一支长官能被中级军官所左右而忽视最高统帅命令的军队,失败理所应当,不败那是走运。

隆中对的失败则不是如此,林兄认为孙权背盟袭击荆州是关羽失败的理由,实则不然,因为关羽对孙权的袭击是有所防备的,如果荆州后防空虚,吕蒙又何必“白衣渡江”?荆州的迅速失陷,原因是麋芳等人向孙吴投降,这件事与军事基本不相关。林兄批评“将战争的胜利寄希望于敌人的愚蠢”,其实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所有以弱搏强的战斗,本质上都是寄希望于敌人愚蠢,不愚蠢,又怎么会被弱敌所败呢?更何况,从某种角度说,孙权背盟攻击荆州,才是令人始料不及的愚蠢。

通宝推:李根,
家园 谁都没有实战,所以纸上谈兵是一定的事情,有什么可说呢

毕竟没有实战的机会,所以大家都只能在纸上谈一谈。所以啊,这个事情本来是没有什么可说的。手电筒的特点是照亮了别人,却遗忘了自己。人的眼睛也总是长在前面,不能看到自己。所以镜子才会变得特别重要。因为镜子很重要,所以古人才会说,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原因就是通过与朋友们的交谈,起到镜子的作用,看到自己的不足。

所以,解剖刀不但要用来对付别人,也要用来对付自己。想来我拿着刀子对付别人的时候太流畅犀利了,总是让人觉得痛苦不堪,因此现在也经常有解剖刀来解剖我自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此我所常用之法,今还施于己身,亦可知其犀利也。

我们常常只能在纸上谈兵,只能在纸上做推演,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样一来,不论推理得多么严密,终究不免有纸上得来终觉浅之讥。而且尤其不幸的事情,在于来讥的也是在纸上。

我们读历史,是为了有所借鉴。军事史是人们调动资源进行集团博弈的历史,可以借鉴的地方很多,磨练思维的地方也很多,所以大家都喜欢讨论讨论,锻炼锻炼思维。从这个角度说,大家都喜欢纸上谈兵。看到历史问题,都会想到去谈一谈看法。比如说解甲兄虽已称解甲,然而不肯归田,依然是有兴趣指点江山的。大家既然都是同好,应该可以理解这样多谈几句的爱好。

古人讲下棋的事情,号称手谈。我们这样在纸上谈兵,马马虎虎应该也算是“纸谈”了。你也是纸谈,我也是纸谈,所以看到“文章有种纸上谈兵的味道”,由此让我想起一句话,叫做“彼此彼此,好说好说”。当然还有更加切实的一句话,是最近倒了大霉的孙中山先生说的:“南北军阀如一丘之貉。”

纸上谈兵固然都是在纸上,然而纸上之谈,也并非都是毫无凭据的。

说起来,涉及到三国的史事,在当今的环境下是挺有意思的。

现在很流行针对历史人物进行攻击。有的人是为了搏名,有的人是为了灭国,用心是很多的。这些用心叵测的人,是我们的敌人。针对著名历史人物,开展攻击,或者通过过度吹捧来引诱攻击,将会有一定机会损害民族文化形象。然而正如同治病不免于损伤元气,吃药不免于杀伤益生菌,问题不在于是否会造成损害,而在于是否能够弥补损害。作战总会有牺牲,牺牲能赢得胜利,那么牺牲也值得。我觉得以中国现在这个庞大的实力,也不至于因为讨论一千七百多年前的问题而出现什么大问题。反而是当道的某些人,再这么折腾下去,看现在世界经济都半死不活的样子,恐怕三五年内恐怕就要出点大乱子。

诸葛亮这个人很有才,这一点我们都知道。然而人非完人,孔明的缺陷正在于军略。

说到战略问题,解甲老兄对于一个问题阐述得很清楚了,这就是东西两路的配合问题。

解甲兄将东西两路的概念进行专业化的定义,指出所谓东西两路进军,就是:

在编制上大体相当于欧美式的集团军群,或苏式的方面军,或我国解放战争时期的野战军,担负的是战略方向上的作战任务。确切的说,这种级别的建制,编制时的考虑就是可以单独完成战略方向上的作战任务,当然也可以进行配合,但其配合必然是由统帅在战略层面上进行规划,而绝不可能也无法临时进行战斗层面上的配合。

由此可见,解甲兄在军事上很专业,既熟知二战时代的军事术语,又了解术语背后的意义。

这是可钦佩的事情。

我只是在一个小事情上有所请教。

我们知道,借鉴一战经验,按照二战以来形成的传统,一线平推的排队枪毙式的作战传统逐渐退出军事斗争,两团制的旅级编制逐渐消失,四团制的师级单位也逐渐消失,新的师级单位大多选择了具有良好纵深的三三制。比较典型的是日本师团,从四联队制逐渐转化为三联队制,以至于部分果粉日杂产生了日军用简编师团对付八路军的错误认识。三三制的编制,适应了以三分之一的部队作为预备队的普遍做法。四团制编制明显大于三团制编制,但是却因为预备队设置问题,影响了指挥的灵活性,最终遭到淘汰。说明预备队的设置和使用,影响了军事斗争的胜负关系。由此可见,在军事斗争中必须重视应变问题,必须对此有所准备。三四千年前,傅说说:“有备无患。”这个成语在中国流传了三四千年,可见其生命力。

那么,在战略方向上的一路军,或者说集团军群,或者说方面军,或者说野战军,按照解甲兄所说的“编制时的考虑就是可以单独完成战略方向上的作战任务”,如果没有应变的能力,怎么办。

解甲兄指出了一个问题,就是:

诸葛亮在军事实力上处于明显劣势

那么在军事实力上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如何既实现两个战略方向在战略上配合作战,又能够保护单独的战略方向自身的安全呢?

列宁问过一个问题:

“怎么办。”

列宁给出了答案,解甲兄虽然不是列宁,我也不是布尔什维克,所以您尽可以讲一讲。

怎么办。

没有本钱,又玩两路进军,同时又将其中一路放在腹背受敌的可怕环境下,而且后方无法及时进行支援,还要依靠自身力量独立完成战略任务。

而且你似乎只理解了一个要点,战略配合能力,但是忘记了另一个要点,独立应变能力。

战略方面,不同的战略方向应该能够进行配合,你是认同的。战术方面不能配合,这个我也不反对。同时你又提出,诸葛亮的最大问题在于兵力劣势。于是问题就出来了,兵力劣势而又分兵,单独一个战略方向必然兵力不足。兵力不足,则战略方向在开展战略工作的时候就没有自保能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自己都保不住了,怎么完成任务?然而如果将力量用于自保,则有自保能力的时候就无法开展战略工作,这个战略就废了。

那么,隆中对唯一的成功可能性就是敌人愚蠢,不能抓住关羽军主力北上后防空虚这个战略机会。一旦抓住这个战略机会,蜀汉就没有能力应变。

所以,按照诸葛亮的设计,隆中对战略只能寄希望于敌人的愚蠢,是完全没有能力应变的。

正如我原本“别开生面”的说法:

特别是关羽北伐,十分令人惋惜。有人说,“如果”当时孙权不背盟“就好了”——这句话换一个说法也是成立的,比如“将战争的胜利寄希望于敌人的愚蠢”。事实是,由于交通极其不便,关羽军遇到危机时,蜀汉是东西难顾、完全没有能力应变的。

当然了,会有人说,关羽失败的根源是后方领导者叛变投敌,关羽是做了充分的防范工作的。如果此说成立,那么我们可以认为吕蒙真的是心理学大师,以及著名预言家,因为他竟然提前知道关羽的后方留守者会叛变投敌,所以丝毫不担心关羽的“充分准备”会导致他的战略失败。

开打之前,觉得敌人都是猪。开打之后,发现敌人竟然都会预言术。这种奇观,总不能说完全是建立在敌人扮猪吃老虎的基础上,而自己的布局设计毫无过失。

对于战略配合问题,毛主席用过一句话来点评,叫做“千里之遥而二分兵力”。

这个千里之遥二分兵力的本质,一是没有战略重点,也可以说是战略重点设置错误,二是无法指挥,无法协同。

无论是蜀汉北伐,还是雍熙北伐,共同点是以东路军牵制、西路军横扫,最后会师合击。

表面看起来,是两个漂亮的左勾拳。

然而,左勾拳是在密密麻麻的荆棘里挥舞的,速度极慢,只要对手不是蠢货,就一定会做出反应。而右手边却是巨大的空当,毫无障碍,却要慢行。对手难道是瞎子吗?看着一把匕首慢慢刺向心窝?都说要东路军缓进,这就好像结婚娶新娘,一公里的距离,要开车去接,而且还要开一小时,这车怎么开?都说西路军要速进,绕远而且难行,后勤也接济不上,如何速进?

将骑兵布置在中间,步兵布置在两翼。然后对步兵说,你们绕到敌人的后方去包抄敌人,对骑兵说,你们慢慢走,在正面吸引敌人,我们的骑兵和步兵要同时冲到敌人阵地上。然后步兵说,对不起,我们没有骑马。骑兵说,大将军,就算马走得比步兵走路还慢,步兵也包抄不过来。然而大将军毫不客气,大手一挥,说:我们要有实干精神,啥都不用说,就是干。

然后步兵甩下骑兵开始了漫长的迂回之路。骑兵则一脸的呆样尝试平推敌人的大阵。

然后对面的将军说,呦,今天长见识了。传令下去,今天还是老样子,步兵中间结阵,骑兵两翼包抄,吃掉对面骑兵以后,再休整一下,吃顿饭,等对面步兵迂回过来,再和他们的步兵玩玩。

在这方面,隆中对和雍熙北伐的战略设计上,蜀汉北伐在两路配合的设计上稍微弱一点,雍熙北伐则加了中路军协助实现作战目标,要细致一些。在实战中,蜀汉也增加了孟达刘封部作为中路配合。

但是他们的共同错误就是战略设置存在问题。

第一,东西两路事实上无法实现战略配合。第二,东西两路事实上不能实现独立完成作战目标。

西路军的问题是过于迂远,东路军的问题是距敌太近。

这导致作战一旦开始,东路军就直接进入到了高潮阶段。关羽军只要取得胜利,曹操就面临崩溃。曹彬军只要取得胜利,幽州就必然遭到直接攻击。

当然了,西路军也是具有极大的威胁的。刘备军只要取得胜利,关中不复为曹魏所有。潘美军只要取得胜利,山后不复为契丹所有。然后两国腹心之地就要遭到合围。只不过呢,西路军的军事行动与东路军比起来,整整慢了一个回合。

结局是曹魏和契丹都实现了自己的战略目标,而蜀汉和北宋都失去了自己的战略目标。

蜀汉和北宋,如果真的打算迂回,而且不准备冒险,想平推,那么正确的做法是先走西路,打通之后,再走东路。西路走通之前,东路可以纯粹防御,考虑到蜀汉的情况,暂时放弃东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历史上还有个军事家玩过大迂回。就是批诸葛亮千里之遥二分兵力的毛泽东。他对西南地区的大迂回战略玩得非常经典,以主力直接抄四川盆地东南方向,然后分进合击,直接搞掉对手。说起来他这也可以说是千里之遥二分兵力。但是人家的玩法是:

险要易于防御的秦岭一线取慢,相对开阔的川东地区取快。

隆中对、雍熙北伐,全都是开阔地取慢,险要男性的区域取快。

只看皮相,隆中对和雍熙北伐是有很多细微差异的,但是骨子里二者就是一个模式。

岳飞曾经遇到过一个很蠢的敌人。按照操典,步兵在原野,骑兵在河边。因为河边平坦,原野崎岖。但是当时的实际战场上,河边崎岖,原野平坦。对手依旧河边骑兵原野步兵,岳飞就河边放步兵,原野放骑兵,然后两路出击,以步破骑,以骑破步。

平坦利于奔驰,崎岖适于缓进。

隆中对和雍熙北伐同样是企图实现东西两路的战略配合,但是同样是以西路军、或者说西部集团军群、或者说西部方面军、或者说西部野战军,通行于崎岖难行、迂回绕远的地区,解决敌军大量的工事、城池,同样是以东路军、或者说东部集团军群、或者说东部方面军、或者说东部野战军,通行于平坦开阔、近便快捷的地区,解决敌人的腹心之地,而且还要他们实现东西战略配合。

他们哪里能够实现战略配合呢?

如果说不需要战略配合,那么又为什么分兵呢?

需要战术配合,就不需要这样远距离分兵。

不需要战术配合,也不需要战略配合,那也不需要分兵。

所以,这两个战略是一样一样的错误,一样一样的愚蠢。

一样一样的。

当然了,还是那句话,细节上还是有很多不同的。比如说雍熙北伐的范围要小一些,比如说雍熙北伐的领导者是宋太宗而隆中对的领导者是刘备和诸葛亮,比如说,雍熙北伐是实战,隆中对是纸上谈兵……

哎呀不对,隆中对怎么会是纸上谈兵呢,人家还是实践了呢史密达,虽然从头到尾就没有机会完整实践过的呦。

我是个纸上谈兵的门外汉,不懂军事,然而我仍然认为他们在战略上极度失败。

顺便说一个事情,总有人说,诸葛亮在兵力上处于绝对劣势。

绝对劣势是分兵的理由呢,还战略设计缺陷的理由呢?

兵力不足以实现战略设计,板子打到兵力不足上,而不是战略设计上?

第一,如果兵力劣势就打不了胜仗,那么战略设计就毫无责任。然而兵力劣势就打不了胜仗吗?

第二,如果兵力劣势依然可以打胜仗,那么打了败仗自然就是战略设计的责任。

完美的战略设计,却不适应自身的能力,那还完美?

平戎万全阵?

要说纸上谈兵,我们这样在纸上谈的,并没有什么问题。真正有问题的,是带着兵,还要纸上谈兵的统帅。

比如赵光义。

家园 左勾拳战术应该明了各个步骤的协同节奏

在战略架构上,隆中对战略和雍熙北伐战略其实都是用一个左勾拳和一个右直拳搭配。但是对于这个战略的重点,以及执行时的节奏,我是有着不同于历史人物的看法的。

以隆中对为例,所谓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前提是所谓天下有变。这种思路说起来似乎是等待时机,也可以认为是等待敌人的愚蠢。主动寻求机会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当历史上关羽北进的时候,我们可以站在隆中对的角度上,批判关羽没有等到天下有变,违背了诸葛亮的战略指导。

但是这种批判是不恰当的。

因为,天下有变必须是对自己有利的变化,才可以进取。而有利的变化大多需要我们自己主动去推动。

那么如何去推动呢?对此需要一个具体的战略指导。

那么这个具体的战略指导是坐等吗?

坐等显然不可以。但是看起来,实际的战略指导就是坐等。否则也就无法解释关羽的冒进何以会是违背战略了。这种指导是不能引导天下之变的。

战略指导不能引导天下之变,这样的战略指导是没有意义的。

我觉得隆中对的实现方式,应该分成几步走。

第一步自然是跨有荆益,历史上怎么来的还怎么来就可以了。法正帮助刘备控制了汉中,实现了对益州的完整控制,很好了。

第二步的所谓天下有变,则宛洛、秦川两出,修改一下。

首先出秦川。

因为秦川迂远,如果到了天下有变再出击,就无法和宛洛呼应了。同时如果秦川宛洛同时进兵,以刘备的本钱,后方就彻底空了,没准会为孙吴做嫁衣,所以,诸葛亮隆中对中要求两出的战略节奏,那是完全不可取的。

先攻秦川,则远离孙吴,不虞孙吴被蒙偷袭,可以专心向敌。同时关羽军就不会闲置,而是获得了与张飞军联动保卫蜀中后方的任务。有了可做的任务,关羽军自然就不会自己去找任务了。

同时,由于秦川与江东距离遥远,那么曹魏就需要在极端远距离上同时防御蜀汉和孙吴,由此推动孙吴和蜀汉军形成东西牵制,极大消耗曹魏的军事资源。无论孙吴是否出兵,曹魏都被牵制了。

这样,将诸葛亮的第二步分割成两步。新的第二步,是积极攻打秦川。这一时期的荆州就纯粹是防御态势。第三步,是刘备军与关羽军合击宛洛。两军的行军距离相当,而且如果情况有变,可以考虑在攻打宛洛之前在豫西提前会师,灵活性要远远高过隆中对。

当然,前提是能实现攻取秦川。

不过如果连秦川都攻取不下,那就不用玩了。

至于雍熙北伐,宋太宗的玩法是打算取巧。其实分兵的必要性不大。东路其实没有必要那么多兵力,有偏师小军就足够了。主力先取幽州西部山地,然后顺着地势,一路从高向低,出山东进,决战幽州城下。一旦接战,则有地形之利。万一不利,则据山而退。出山以后,可以通过东线加强后勤。这样出山之后,后勤会得到加强,战斗力会进一步提升。

总的战略是,每次只用一个拳头打人。最后决战,大拳头加一起。

家园 林兄思辨的部分就恕我从略了。

这是我的一个毛病,指摘别人的时候总是喜欢尽我所能的找根本问题,在我是好意,在人看来大概就有些上纲上线,尤其是我找到的根本问题别人不认可的时候。我讲纸上谈兵,并不是要就此剥夺林兄的发言权,不过是我对林兄的一点意见。诚如林兄所言,我们都是在纸上谈兵,但“纸上谈兵”作为一个成语,并不是简单的字面意思。

还是说回我们所讨论的战例。林兄向我提出独立应变怎么办,然而这个问题林兄自己已经完美的回答了,即设置预备队。如果说单一方向的兵力不敷设置足以保证战役遂行的预备队,那当然是战略配置的问题,否则是战役部署的问题。既然这一点并无太多异议,那么林兄和我的见解差异,想必是来自对战略计划的认识不同了。以林兄的顺序,先从隆中对说起,不妨拿段原文来看看:

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林兄认为荆州之军负有独立进军任务,我以为不然,我认为荆州军的任务是吸引曹军兵力。譬如刘邓千里跃进大别山,其战略意义在于威胁南京武汉,但并不是真的要他们去打下南京武汉。说到这难免要进行一点咬文嚼字,我看到有标点版的史书将这里的“宛洛”之间打上顿号,实则东汉时期宛为帝乡,洛为帝都,合用泛指名都大城,这是一个成词。如果认为是实指宛城、洛阳反而讲不通——当时汉帝在许昌,魏都在邺城,从而“向宛洛”应当理解为虚指。隆中对的记载,出自史书传记,并不能视为详尽的军事计划,因而应该有这样解释的空间。

那么关羽的兵力是否足以完成这样的战略任务呢?我认为是足够的,这有实战证明。关羽北伐取得了大胜就是根据,即使是后期曹军各部赴援,关羽被迫解除了樊城的包围,仍然依靠水军优势阻断汉江,牢牢的包围着襄阳。襄阳作为曹军长江一线的重要据点,“国之巨防”,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同时关羽的后防力量也相当令孙吴忌惮,根据吕蒙上疏,“羽讨樊而多留备兵,必恐蒙图其后故也”,吕蒙希冀通过称病换帅的方式麻痹关羽,也只取得了关羽“稍撤兵以赴樊”的成果。若非守将投降,荆州守备力量绝非孙吴可一鼓而下应该是很显然的。林兄对此不以为然,还做了一下讥刺,我只能说林兄或是读书不细,或是一时善忘了。吕蒙其实真的知道关羽的留守会投降,当然不是因为他是大预言家,而是因为孙吴早就做了策反工作。不然他悬师袭远,逆流而上,直取坚城,这是不是“寄希望于敌人的愚蠢”?

林兄以及很多人都讲关羽集团的力量不足以应对曹孙两面夹击,我不妨反问一句,把刘备全部家当放到荆州够不够?应对曹孙主力正攻本来就不是关羽集团的任务。把战略态势完全架空,进行推演,就不只是军事层面的问题了。就比如说抗美援朝,如果有人提出问题,苏联因为某种原因譬如三区问题,突然派兵攻击我国。且不说这思路是否太广,我相信拿这个问题去问毛主席,毛主席的回答也一定是会通过政治外交的努力阻止这种局面的发生,而不可能说来就来,叫它和美帝一起死。

再说隆中对和雍熙北伐,林兄又找出了许多共同点,我想说的是林兄把最大的不同忽视了。隆中对是战略规划,雍熙北伐确切说只能算一个战役规划。不妨再来一段原文:

曹彬等顿兵于雄、霸,裹粮坐甲,以张军声,待一、两月间,山后平定,潘美、田重进等将会并以进,直抵幽州,并力驱攘,俾契丹之党远遁沙漠。

雍熙北伐的最终目标,是要“契丹之党远遁沙漠”的,其实现路径,是“会并以进,直抵幽州,并力驱攘”。当然,刘备集团的最终目标也是要“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但隆中对并没有给出实现路径,说到底,隆中对的目标不过是“霸业可成,汉室可兴”。有什么区别?区别在隆中对的最终目的就是秦川,而不是遥远的许昌。拿下关中百二山河,刘备集团就由战略劣势转变为战略优势,“霸业可成,汉室可兴”;之后的发展,自然会有其他的什么对来解决。林兄一番东西远近快慢的评论,我只能说是误判了战略目标的空对空了。

其实就战略计划来说,没有必胜的战略计划的同时,必败的战略计划也非常罕见。就算著名loser先总统空一格蒋公,其各种蹩脚的战略计划自己看来也往往是“一切尽在掌握”的。蒋公的光头尽管“里面真空,外面进不去”,但至不至于面对一份各部“无法实现战略配合”也“不能实现独立完成作战目标”的计划飘飘然自我感觉良好?诸葛亮和赵光义难道比先总统空一格蒋公还要差劲不成?我这里不妨对林兄提一个“you can you up”的建议,请林兄对隆中对和雍熙北伐战略提点建设性意见,当然我没有要林兄“no can no bb”的意思,我只是认为这样对林兄更准确的提出批评是有好处的。

通宝推:李根,
家园 同意这个观点

总的战略是,每次只用一个拳头打人。最后决战,大拳头加一起。

德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中都陷入两线作战,必败无疑。

如果一个现代国家,反对普世原理,四处出击,两个拳头打人,处处为敌,那么离失败是不远的。

家园 再和林兄谈谈细节。

隆中对的“天下有变”,不是等待敌人的愚蠢,确切说,是等曹操死亡,或者宽泛点说,曹魏权力中心出了变故。这不能算坐等,无论曹操愚蠢不愚蠢,他都逃脱不了自然规律。事实证明这个时机掌握的也不错,关羽败死在建安二十四年十二月,次年正月曹操死。公元纪年则是同一年,公元220年,相差一个月。

林兄似乎认为关羽是擅自出击,我只能说这完全是耳食之论,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兄对汉魏制度不熟的原因。建安二十四年北伐之前,刘备假关羽节钺,所谓杖钺专征,这是最分明不过的授权表示,谈何违背战略部署。

再说为什么隆中对一定要两路配合,要先向宛洛,再出秦川,顺便说为什么关中方面的战略预期是个看起来似乎非常不靠谱的“箪食壶浆,以迎将军”。实际巴蜀是个死地,当年刘备的祖宗刘邦入川,那是被项羽赶进去的,项羽自以为高枕无忧,可见出川这事有多难。韩信出川时,也没有正攻,而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轮到刘备出川时,敌人不仅有了历史经验,而且比当年的三秦王更强大。更严重的是,出川之战与北攻襄樊不同,是不能败的,荆州军北伐不克,撤回江陵就是;益州军一旦在关中不能立足,前面强敌,后临绝地,即无死所。隆中对的安排,从天下有变,到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实际都是在尽力创造战略优势条件,以俾出川之战一击成功,而绝不是不分主次的两路出击。

至于雍熙之战林兄的见解,漏洞实在太多。主力沿山路进攻的后勤问题,林兄看来自己也意识到了,并且打了一个补丁;只不过宋军若能以偏师弱旅后勤部队在辽军主力面前纵横捭阖,还迂回什么,决战就是了。按赵光义既有安排,曹彬一旦冒进,补给线都难免出现破绽,如果以偏师面对辽军主力,恐怕分分钟就被填了牙缝。

通宝推:李根,
家园 细节……违逆于整体的细节……

他事不论,单只这两句话,就要了命了:

荆州军北伐不克,撤回江陵就是;益州军一旦在关中不能立足,前面强敌,后临绝地,即无死所。

您再考虑考虑,是不是说反了。

背山而战和背水而战,哪个没有退路。

背己而战和背敌而战,哪个没有退路。

荆州军北伐不克,要么主力未损,要么主力大损。不损就撤兵,则用力也很是不足,战略作用小;大损而撤兵,曹魏固因激战而无力进击,孙吴岂能坐视乎?何谈撤回江陵就是?前临曹魏腹心之地,后居孙吴必取之地,恐怕荆州军才是前有强敌,后临绝地。

益州军一旦在关中不能立足,如主力大损,则可退据秦岭,赖汉中而保之。此何为而以绝地称之?依山而进,一旦有变,则退兵保山,此兵法之常理也,解甲兄熟于行伍,晓畅军务,奈何失之于此?

像您所说的这种结论,诸如荆州军身处群敌环伺之境地虽有挫折亦可进退有据游刃有余,益州军背依长山前临旷野却进退无据,这些有趣的结论,您还是先论证一下,不要让我在这里替你做可行性研究。

解甲兄说我思辨的部分多,其实不是我想做思辨的事情,而是你抛出结论的时候,不做论证。

一个论点,不经过论证,不拿出论据,就直接跑出来,这样合适吗?

不经过论证就敢拿出来结论,怎么能够说清道理呢,更不用说让别人接受了。所以,因为你没有做,所以我不得不越俎代庖,替你做论证。

你没有做,所以我告诉你。不是因为我觉得我比厉害,不是因为我觉得我可以嘲讽你,而是我觉得,我知道了,就应该分享给别人。看到别人不对了,就应该指出了。如果是我看错了,那么别人如果也回应给我,那么我也就有了进步。如果别人不回应给我,我顺便也组织了一下思路,也不算什么损失。当然,也许我想当然了,一厢情愿了。

至于说你所说的天下有变,我觉得非常可笑,简直不值得辩驳,所以放在了后边来解说。

休怪我这句话说得刻薄,实在是真的不值得仔细辩驳。

你所说的天下有变,和诸葛亮所说的天下有变,是否一样,我是不知道的,因为诸葛亮没有说,所以无从比较。

但是仅看你自己所列举的事例,就知道你错了。

你说天下有变是曹操死。并举出例子,说曹操在战后不久就死了。请问你这不是在反驳你自己吗?

所谓天下有变则出兵宛洛与秦川,前置条件是天下有变,你认为这个前置条件是曹操死。然后你举出实例,说,在出兵宛洛失败之后,曹操才死。也就是说,在出兵的时候,出兵的前置条件并没有发生。一个条件,出现在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可以考虑这是否是由事情引发的后续后果,怎么可以考虑是事情发生的先决条件呢?解甲兄你是怎么将后果作为原因论证的呢?

这叫做倒因为果。倒因为果,岂不可笑?

对于倒因为果的事情,我说这可笑,说这简直不值得辩驳,虽然严厉,不留情面,但是应该不算是刻薄。

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看待细节的。

细节,首先,必须,只能,放在整体中去看。理解细节,应该看细节在整件事的整体中居于什么样的地位。不好意思,又开始讲哲学课了。

思辨的部分,可以不看。

家园 思辨的内容可以不看,这个随你。

you can you up什么的,其实另外写了的,只是你在那边弄颠倒了一些事情,所以我一时没忍住,没有做到“no can no bb”,说话刻薄了点,希望您不要生气。

实战来说,关将军并没有做到独立完成战略目标。

就实战来说,关羽军重兵北上则后备不足,关羽军后备充足则北上乏力。

要害是兵力劣势。

解甲兄对此的解决方略很有趣,是集中蜀汉之力于荆州。然后解甲兄的结论是此策不行。此策不行,似乎就是我所说的道理不可行了。然而解甲兄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削弱荆州军,进一步加强益州军呢?

对此我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放弃了,就不是隆中对了。

只是我不明白,不是隆中对了,就可以不考虑了么?

军事上,没有一分力量是多余的。曹操曾经说过一个词,叫做“鸡肋”。然后他果断放弃了汉中。

不是力量不足吗?力量不足就承认。

荆州军以保则有余,以攻则不足,那就将多余的力量收回来,让荆州军纯粹变为自保的力量。

甚至于彻底放弃荆州,将包袱甩给孙吴。

也许有人会说,曹操放弃汉中是因为遭受了重大挫折。曹操遭受了重大挫折,但是没有灭亡,可以选择放弃,后退建立防线,说明曹操在汉中前后是有纵深的,可以承受一定挫折的。

那么关羽军在荆州也遭受了重大挫折,结局则是覆军杀将。说明关羽军身处吴魏夹击之下,处境十分尴尬,回旋余地很小。

三方交会,谁也不可以轻举妄动。

这其实也是一个鸡肋啊。

我这个人,喜欢吃鸡腿,也喜欢吃鸡翅,但是不喜欢吃鸡肋,也不喜欢吃翅尖。因为,这些地方过于细碎。

失去细节,必然失去一定的真实。所以这是我的短处。

失去整体,则必然失去全部的真实。

家园 林兄的两个回复就都在这里回吧。

我前面的回复讲林兄不长于军事,林兄虽然没有正面回应,但行文之间显然对此不以为然,但我这里还得不客气的重复一遍。这在讨论中可能是最麻烦的情况,我们之间缺乏共识作为讨论基础,而我没办法向林兄证明这种缺乏是林兄的问题。这种条件下讲整体是不可能的,打个不恭敬的比方,就好比给缺乏数理基础的民科讲相对论,林兄认为讲得通吗?

那就还得纠缠于细节。林兄觉得我这里说反了,不错,背山面水是兵法所云,但那是驻营的兵法。换句话说,背山面水是个战斗层面的东西,在战略上讲究背山面水的“兵法常理”,这不就是纸上谈兵吗?

林兄当然又可以讲,彼此都是纸上谈兵,这个我是辩解不了的,不过我有战例佐证。林兄说在关中不能立足则可退据秦岭赖汉中而保,这明显是不可能的,就这个“退据秦岭”就无法做到。秦岭不是那种可以居高临下或者伏兵于谷的山地,大多是绝地。曹爽曾经从傥骆谷进袭汉中,费祎只是阻断了曹爽去路,并没有埋伏他——因为根本就没有埋伏的地方。这样曹爽一个来回行军,几乎损失了所有辎重。魏延曾经献策从子午谷轻装突袭长安,根本不带辎重,而是人力负粮。即使这样他预估的行军时间是十天,显然反过来走应该是一样的。基于以上事实,我毫不认为一支败军有从关中安然撤回汉中的可能性。

而荆州军可以来去自由,这是史书有记载的,已经发生了的事实,事实关羽就在解除樊城包围之后,没有大损安然撤到了江南。至于是否“用力也很是不足,战略作用小”嘛,曹操为此调动了多处前线卫戍部队,据说还想迁都。至于林兄做的其他假设,我前面已经提到了,很多事情已经不是军事层面上的问题了,譬如荆州是“孙吴必取之地”。而且林兄的假设之间已经开始自相矛盾,比如林兄又要我考虑进一步加强益州军——本来林兄就讲荆州群敌环伺,再加强益州军岂不更加军力不敷?林兄要是讲干脆放弃荆州算了,我可能觉得还有点道理。

至于这个天下有变,我赞同林兄一个意见,林兄的批评确实是刻薄了,我不知道林兄是不是为辩而辩。我是讲了天下有变是曹操死亡,但我还讲了可以宽泛点,曹魏权力中心出了变故,林兄当然也看到了吧?我所说的天下有变,是否和诸葛亮规划中的天下有变一致,我确实没法证明,因为诸葛亮没有说,但是其间的相关性则是很明显的。我的见解同样之前在河里谈过,我再抄一段:

论者多认为隆中对的另一个不可控因素是天下有变,实则天下必然有变,此变就是曹操生命的自然终结。刘备比曹操年轻六岁,从史书记载来看,身体素质也胜于曹操。虽然曹操什么时候会死不可准确预测,但刘备能活过曹操是一个可能性相当高的事件。事实证明,如果第一代权臣不篡位,那么第二代权臣必然要篡位,因为权臣的权力合法性来自其功绩而不是血统,二代权臣需要将其来自于血统的权力合法化。曹魏的统治基础是谯沛军事集团,但官僚体系由汝颍士族集团把持。隆中对提出之时,曹操尚未确立接班人,建安十六年曹操确认曹丕为接班人,但曹丕始终没有在第一代谯沛集团中建立威信。至于汝颍集团,即使曹操肃清了反对派首脑荀彧,曹丕又以九品官人法做出重大让步,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他们是靠不住的。如果曹操死去,曹丕篡位,在刘备挟正朔之名的军事压力下,几乎可以肯定曹魏集团内部会分裂。

刘备发动汉中之战的目的是夺取四川盆地向北的出口,这个战果达到了,但可能还有另一个战果,就是发现了曹操的身体状况有异。刘备于建安二十三年初进攻,曹操在建安二十三年九月率援军到达长安,坐视半年之久。甚至前线指挥官夏侯渊阵亡后还拖延了两个月才加入战场,加入战场仅两个月又匆匆脱出战场。襄樊方面本有冲突,大概是基于曹操病在垂危的判断,刘备称汉中王后,假关羽黄钺,扩大了战争规模。

曹操的病,史书记载是头风,这病是非常影响精力甚至智力的。曹操病危以致影响其发挥政权核心作用,这对刘备集团已经是非常足够的判明决战时机的理由了。战争的准备是需要时间的,真等到探明曹操病故,再开始准备,那这优势基本也就算放过了。至于精确的控制开战时机以与曹操死亡时间同步,我想我就不必对林兄解释这为什么不可能了吧。

我再针对林兄的思辨说几句,没有反唇相讥的意思,单独是指出一个问题:林兄批评我“不经过论证就敢拿出来结论”,我当然知道一般来说,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我也确实这样做了。这是为什么呢?按林兄的逻辑能力应该想到:我认为这些结论是常识。

家园 隆中对的亮点在荆州,命门也在荆州

详细的分析以后有时间慢慢说,先概括几点:

1.英国战略学者李德有个理论:间接战略,两点之间最短路径,在战略上不是直线,而是曲线。

2.荆州是当时三大势力的结合部,非常敏感的G点,不能轻易触碰。谁先动手,谁先死

3.关羽的不谨慎,直接导致了孙刘联盟的破裂,不仅导致了自己兵败身死,而且让隆中对成了瘸腿

正因为隆中对把北伐的战略突破口选择在荆州,导致了其战略的失败。

家园 依山进兵,是进军的有利条件,不是有害条件

第一,战术问题似乎只是涉及战术,但是如果同样的地理形势贯穿始终,那么战术形势就是战略形势。

第二,依山进兵,本身也是进攻作战的基本态势,不是单纯只用于扎营。

解甲兄处处说我外行,我对此很不以为然。这个态度的根源就在于,第一,你也是个外行,第二,而且你并不认为你是外行。

我知道我是外行,所以我尽量用我知道的、正确的内容来支撑我的观点。如果我不知道是否是正确的,那么我宁可让我的观点在某些部分显得有些疏漏,但是也绝不用不加论证的内容去妄加支撑。

但是依山进兵,充分利用地利,这一点我是知道的,而你不知道。

你说,背山面水,是扎营的常理,不是作战的常理。对不起,我说的是背山,是依山势进兵。对于水,我说的是背水。但是我没有提面水。作战这种事情,有一种作战态势叫做邻水。面水通常是防御。

依山进兵,在雍熙北伐中,一个重要优点就是可以限制契丹的骑兵优势,属于典型的未料胜先虑败。你说这是战术,我也可以认了。但是你说这是扎营,我没法认。因为这并非是单纯的扎营。

野战的时候,居高临下也是具有极大优势的。即便是到了解放战争,总结张家口作战经验的时候,解放军也指出了佯攻的不便。古人更加早就认识到了地形的好处。高屋上建瓴水,这是高祖本纪里的话,往事越千年,这种老生常谈,我原以为没有必要多重复了。

同样的,你说蜀汉出兵秦川是背后绝地。你持有这样的观点,却来笑我不懂军事,我怎么可能会将你所说的放在心上呢?

身后是险要的关卡作为退路,可以避免敌人乘胜追击、避免遭到大崩溃被敌军追亡逐北造成巨大损失,这样的地形却说成是绝地!

荒谬。

太荒谬了。

按照这个说法,宋朝还孜孜以求的追求幽州做什么啊。幽州背有群山,那是绝地啊。绝地要留给敌人,我们自己要留在生地才对嘛。于是历史就很奇怪了,为什么金兵只用了两年就把北宋打成了南宋?为什么金兵面对平坦开阔的河北平原背倚燕山山脉却丝毫没有身临绝地的觉悟,反而打得爽得不行?

我也不提什么军事常理了,我怕你再给我提别的军事常理。就我所知,跟解甲兄讨论一下。我认为,依山傍水,无论扎营还是野战,都是很好的地形。依山则进退有据,傍水则后勤轻省。这不是单纯的扎营原则,也是进军的有利条件。

家园 接下来大概我只能说空话了。

我先讲一个林兄应该是内行的判断:如果我们俩这是进行辩论赛,当林兄您用这篇文字来回应我的时候,您应该已经被判输了。

我为什么一直强调林兄是外行,原因在前面说了,我认为讨论这类问题时,林兄缺乏必要的讨论基础。林兄所谓都是外行这种反驳是没有道理的,如果以没有指挥大兵团作战经验为标准判断外行,那河里恐怕都是外行。但是河里经常有高精尖领域的讨论,如果以是否有亲身经验为判断标准,那河里的内行显然也应该是凤毛麟角的,不过讨论中还是明显可以看出“看热闹的”和“看门道的”的区别。我不知道林兄自居“看热闹的”是不是谦辞,不过林兄对我把自己划拉到“看门道的”那一堆显然不认可,这个我无法争辩。但即使同是没有实际经验,对问题认识仍然可能有深浅区别,这个道理林兄应该还是能接受的。

林兄前面已经表示过对我自居内行,不经论证地使用结论的不满,因此我上一个回复里对我每一个结论都辅以战例来说明其可行性。当然以举例的方法论证我说的是常识肯定是办不到的,不过林兄完全可以以举例的方法驳斥我说的不是常识,这种以例证反驳,林兄大部分从阙了。唯一一例是说幽州也是背靠燕山山脉从而按我的理论来说也是绝地——我觉得林兄这里突然一下连地理常识都没有了。无论是海拔、高差、面积、地形,燕山和秦岭有哪里可以相提并论吗?我不知道林兄玩不玩电脑游戏,我这里姑且举一个游戏的例子,日本公司KOEI制作的三国志游戏很流行,里面有两种地形,一种是“山地”,部队在这种地形可以获得一些攻防的优势;另一种叫“高山”,是无法进入的地形。燕山和秦岭的区别,大概就是“山地”和“高山”的区别。

林兄这里也开始不加论证的使用某些结论来反驳我了,如我前面所说,林兄认为这些是常识,这样做我认为是没问题的。但同样毫不意外的,我认为这些结论不仅不是常识,反而暴露出林兄缺乏军事常识。一般按我的习惯,讨论进行到双方互相批评对方常识水平的时候,也就可以歇了。不过我觉得林兄并非愚蛮的人,我建议林兄去给自己的“常识”找几个战例支持再来讨论,也许在找的过程中林兄能收获些什么。

家园 抱歉,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首先开始批评别人的水平

抱歉,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首先开始批评别人的水平,最后却以“讨论进行到双方互相批评对方常识水平的时候,也就可以歇了”这样堂皇的话做结语。

从第一开始,是谁在谈外行内行,是谁在谈纸上谈兵?貌似正是解甲兄你啊。如你自承一般,你“一直强调林兄是外行”。所以,假如咱们两个人之间真的有一个有资格说“讨论进行到双方互相批评对方常识水平的时候,也就可以歇了”这样冠冕堂皇的话,那也应该是我。我还没有说,你就抢词儿,说别人的话让别人无话可说,这是辩论的技巧。

至于说从辩论的角度说谁输谁赢,抱歉,我不喜欢辩论赛。

因为对于我来说,胜负不是关键。

有益则不论敌我,无益则何谈胜负。

辩者不善,不是说用心,而是说路线。辩者不善,重点其实是说没有进益。

很多人在讨论问题的时候都喜欢进入辩论的节奏,以辩论替代讨论。

观点停滞不变的是辩论,观点逐渐演进的是讨论。

以辩论的观点看,我的文字颇多问题,比如虽然态度坚决但是却并总是留出许多空白和空当,不能以实现论述的自洽性为目的进行辩论。

但是我并没有进行辩论。

所以当你开篇谈到辩论输赢的时候,我知道我们压根就不在一个频道。

当然了,你会说,思辨的部分就不谈了。

这真是一个有趣的事情:

给别人扣上帽子,然后就不谈了。

这种事情未免做得不太地道。

这个,话怎么说,还是随你。只不过,对不起,你挖的坑,还请你自己跳下去,黑锅我是不背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虽然你一直在给我扣帽子,让我很不喜欢,但是怎么做还是随你,只是帽子还请给我摘了。

外行不外行的,经过这几次讨论,我觉得,虽然我相对于真正专业的人很外行,但是对于你还谈不上外行。

至于你所说的山地高山问题,我已经不太愿意多说了,不是你有理有据,而是我无话可说。秦岭是绝地,燕山是山地,然而三国蜀魏征战的主要部分就是在秦岭山地进行的。三国时代的古人真是神奇,竟然不肯按照解甲兄的军事理论行动,竟然能够在绝地里打转转,竟然还都没死在绝地里,三国时代的古人真是解甲兄军事理论里荒唐可笑的典型表现。请问解甲兄是不是将野人山、珠穆朗玛峰和秦岭燕山混淆了?

对于蜀汉来说最可依靠的退路秦岭山地和汉中险要就这样被解甲兄当成了绝地,一副一旦受挫就无路可退的窘状,真是令人无话可说——不,按照辩论的话,应该叫做无语。

唉,算了,算了,我光忙着为了解甲兄给我扣的几个帽子做辩解了,竟然没有时间和心思去谈论真正的事情,由此可见我还真不是辩论的材料。

思辨的部分是没人看的,扣帽子却轻而易举,这种技术我是不是要学习一下?

这样吧,我就抄一下解甲兄的话,换个主角,希望你看看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又看到解兄这种别开生面的帖子。而我又忍不住想指摘几句。”

“大体上我得到一个粗浅印象,就是解兄的军事方向不是专长,从而文章有种纸上谈兵的味道。”

“解兄的两个回复就都在这里回吧。”

“我前面的回复并没有刻意去讲解兄不长于军事,解兄虽然没有正面回应,但行文之间显然对此不以为然,但我这里还得向解兄学习,不客气的重复一遍。”

“解兄扣帽子的部分就恕我难以从略了。”

“接下来大概我只能说空话了。”

“这是我的一个毛病,指摘别人的时候总是喜欢尽我所能的找根本问题,在我是好意,在人看来大概就有些上纲上线,尤其是我找到的根本问题别人不认可的时候。”

“我这样借用解兄的句式,并不是要就此赞扬解兄是伟光正,只不过是我对解兄的一点期望,希望解兄能够明白,你究竟是在做些什么。并非如解兄所言,我们都是在辩论赛,‘辩论赛’作为一个比赛,只是简单的输赢而已。而我们谈论问题,更是希望有所进益。”

家园 我记得林兄曾经以这样的标题回复过河友:

“一颗碎裂的心”。我在这看到的,大概是差不多的一种心态吧。

林兄对辩论显然是内行,我就不在这与林兄进行令人眩于名实的磨嘴皮运动了。我只不过是认为林兄的认识水平不足以支持深入讨论这个话题。譬如林兄坚信不疑并用以讥刺我认识水平的“三国蜀魏征战的主要部分就是在秦岭山地进行的”,这个观点就是错误的。

这证明对林兄很简单,请林兄找出一例发生在秦岭山地的战斗,我再来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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