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我本衰人——英国喜剧演员Frankie Boyle自传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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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十四:

《现场秀》越做越大,但是制片方却用一名黑人帅哥把我替换了下来。我不怪制片方,他这样做的理由很充足:丫的对于喜剧连个屁都不懂。吉姆和克雷格依然还是主持,于是我就成了他们两个的写手。暂时离开前台确实很轻松,我可以尽情发挥创意而不必过于担心观众的反应,这么棘手的问题就交给登台的演员好了,我乐得看他们抓瞎。

手里有了点空闲时间之后我开始自学游泳。我完全是无师自通,我的泳姿也卓尔不群,下水之后泳池里的人们纷纷避之唯恐不及。苏格兰的公共游泳池洋溢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氛围,就像诺曼底登陆一样混乱。我把格拉斯哥的游泳池走访了一遍。在基福诺克有一个老年人专用游泳池,里面的景象根本就是《天外魔茧》里的场景。我还在克莱德班克游过一回,满池子的人都有些神经兮兮的。我不知道当天是不是精神病院包场,还是说当地人都是这个德行。

我们家附近还有一个特别拥挤的游泳池,就像《泰坦尼克号》片尾的海面上一样挤满了手脚乱扑腾的人们。这家泳池的桑拿间特别热闹,有人在里面售卖盗版DVD,有人在里面吃饭剃胡子,还有人在里面相互骂街。有一次我听见一对兄弟吵嘴,题目是家中的斗牛犬认为他们两个谁的地位更高。

“我老爹以为他是咱家老大!狗一看见他就抱大腿——他才不是老大呢!俺才是老大!”

在我看来,要是你们一家人都要在狗的面前争宠,那么狗才是你家老大。

有一个一身横肉遍体纹身的家伙也经常来这里游泳。有天晚上我听见有人问他:

“吉姆西,那天听说你和大卫一帮人踢五人制足球来着,结果怎么样?”

“怎么样?我一拳一个连他带他兄弟全打趴下了!”

我也去过西城的高档游泳池,不过那里的桑拿间太没劲了,敢于动手打人的家伙一个都没有,只有一帮律师胡扯些什么按揭退税。我一直是私人游泳馆的会员,这让我觉得自己多少有点装逼,但是公共游泳馆的环境太恶劣了。一进门就能看见一个活脱脱从自闭症宣传海报上走下来的年轻人愁眉苦脸地告诉你今天不能游泳,因为今天是妇女节,或者因为今天是礼拜二,或者因为器材都坏了。私人游泳馆里的服务员就算告诉你器材全都坏了,脸上照样挂着笑。

游泳显然没能改善我的身体健康。我参加了一个电台节目,内容是沿着西高地路徒步行进,一边走一边说。包括桑迪.尼尔森和我在内一共有五六个人参加了这档节目。节目原定让我们步行95英里,从格拉斯哥走到威廉堡。我们几个全都在中途累瘫了。这档节目原本打算走轻松娱乐路线,但是把我们一路上叫苦叫累的嚎啕声全都剪掉之后就不剩什么了。节目改名叫做《西高地路怪谈》,播出时间也调整到了半夜。我的理念是顺其自然,因此根本没做准备,而且什么东西都没带,就连防风外套都没穿。苏格兰著名户外健步家吉米.麦克格雷戈——在荒山野岭里走几里路也能成名,这一点很能说明苏格兰的国民性——来到了我们的出发地,并且被我的方法吓了一跳。我穿着衬衣,两手空空,兜里只有一块巧克力。我向他保证我肯定能在一路上找到各种物资,这样才更有冒险的感觉。

我的确找到了不少东西。我们原本打算花五天时间走完这段路,第一天我就在路边树丛里找到一条橡胶罩裤、一顶帽子与一副手套。我们几个全都没有远足的经验,因此第一天结束时全都叫苦连天,就好像被手拿皮鞭脚蹬高跟的大自然狠狠调教过一样。第二天有两三个人偷偷搭乘顺风车跑到我们前面去了,我和桑迪则决定老老实实地继续走路。到了第三天我们感觉特别好,而且赶上了一大段下坡路,于是我们就连蹦带跳地冲了下去。第四天我意识到昨天我扭伤了膝盖。第五天我一瘸一拐地向终点进发,终点位于一座小山头上,结果山脚下有好些登山客拦住了我。他们说我现在的状态很糟糕,爬到山上也只会给专业登山人员碍事拖后腿,因此我应当尽快有多远滚多远,免得糟蹋了这么美的一座山。就这样我拖着一具残躯搭乘长途车回到了格拉斯哥,满心苦涩地意识到我未能完成这项老年人、美国肥胖人士以及癌症晚期患者都经常能够完成的挑战。

这次远足失败之后我又搞了一项计划——这次是要走访苏格兰各地的农舍,亲身体验苏格兰的原生态一面,因为当时我正在为某家苏格兰报纸撰写专栏文章。但是这次的计划同样十分精彩地砸锅了。我的第一站是坎伯诺尔德,这里经常被人们称作全苏格兰最凄惨的地方。说这话的人显然没见过什么世面,坎伯诺尔德明明是全世界最凄惨的地方。.第二站我们来到了因弗雷里,但是没有找到原本打算投宿的农舍,而且找了几家旅馆人家都说客满了。兴许礼拜一晚上的客人就是特别多,又兴许是因为我当时满身泥水,就好像被人在河沟里拖行了好几里一样。于是我们只得继续赶路前往奥本。当地的礼拜一洋溢着葬礼现场的氛围,我们走进城镇中心的一家酒馆,用点唱机里选择了好几首巴瑞.曼尼洛*的歌曲,然后就在拥挤的酒馆室内跳起舞来,周围全都是一脸死相的登山者。这次经历让我深切感受到了资本主义大法的妙处:就因为我们舍得往点唱机里扔钱,他们就不得不强忍着恶心听我们播放迪斯科混音版本的《Copacabana》而不是冲上来一拳打倒我们。如果这个世界再正常一点,我早就被他们按进马桶里淹死了。

*【http://baike.baidu.com/link?url=zLwiRo5ploxRPl2oROVW5kWPCEutMMr13kdwBpnoEalvNe3xX6yIScVBASs_5_xYRVPYMtcFj_cfpHP2bQLRLpZBPOHRyO5HxBa-AOhHUANrTA4Fmlv7XipzGKMss_bqXFLc2B4e0sdqBWaX6KN21_】

人们经常问为什么苏格兰旅游业不景气。理由很明显,因为苏格兰的物价贵的要死,天气常年阴湿,当地居民的脾气格外臭。在奥本住两天的费用足够去西班牙玩一个礼拜。兴许西班牙人的脾气也很臭,不过我不会说西班牙语所以不知道。不过苏格兰的小商家们的确不像英格兰与威尔士的同行那样遭受经济衰退的打击,换句话说来自美国的冤大头游客们总能支撑起各种仿古旅游景点的生意。

我们找了一家教堂坐下歇脚。我们一开始以为教堂里没有人,然后才发现有个神父坐在忏悔室里等着听告解。我当时就硬了,因为密室调教历来是我的兴趣所在,只可惜我当时没有胆量向神父告解这一点,要不然肯定更爽。第二天我遇到了一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他非常热情地提出要为我的个人演出设计海报。当时我还觉得他这人不错,后来才逐渐意识到他是弯的,说这么多话就是想泡我。

苏格兰人全都心照不宣地决口不谈苏格兰的旅游环境多么差劲。格拉斯哥的观光大巴只会在高速公路上瞎跑十分钟就下来。只有最熟练的导游才能嘴上不停从头说到尾,因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请大家向右侧车窗看去……能看到一辆东风雷诺正在超车。请大家再向左侧车窗看去……能看见自己的脸反射在车窗上。”我理解我们为什么要忽悠游客——为了把他们兜里的外汇掏出来,可是我们为什么要相互忽悠呢?要想让苏格兰人留在苏格兰度假,广告语只能这么写:“来苏格兰旅游吧——西班牙刚刚让核弹炸了。”

一门心思想要正经度个假的我跑到了塞维利亚观看凯尔特人的欧洲杯决赛。整个城市都被派对动物们霸占了,当地居民统统躲进了山区。我没能预定到酒店客房,于是就信步走进一家五星大饭店,来到庭院的花园里,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蜷成一团就睡了,我的身后是一株高大的仙人掌,头顶是漫天的星星。

即便是我这样的积年酒鬼也被当地人的酒品吓了一跳。他们的身体全都被酒精掏空了。有些人全身的皮肉都晃晃荡荡的,简直是在骨架上挂了一床被套。我和几个看上去大约四十来岁的当地人聊了几句,发现他们全都没看过《天龙特攻队》,却原来他们都只有二十岁出头,只是看上去活像是中了邪恶女巫的衰老咒一样。

苏格兰是一个酗酒者的国度,兴许有朝一日其他国家会出兵干涉我们,联合国维和部队会在苏格兰各地的街头巡逻,也只有这样才能把苏格兰的酗酒风气扭转过来。有时候我也在想,假如苏格兰能彻底抛弃酒精与毒品,我们究竟能取得怎样的成就。想想从前苏格兰都发明过什么东西吧:电视机,柏油路,资本主义,等等。要是那个酒吧里的醉汉没骗我,就连摩城唱片公司都是我们发明的。与此同时英格兰什么都没搞出来,光忙着捣鼓版权法与专利体系了。

我觉得苏格兰的健康问题一定程度上要归咎于社会不平等。最近有报道称格拉斯哥市预期寿命最高与最低的区域相隔只有几英里,前者的预期寿命是八十岁,后者只有五十七岁。不过平心而论,在后一个区域活五十七岁已经很长了,继续活下去也是受罪。格拉斯哥的大市长看到这篇报道之后大惊失色,以至于遭受了心脏病差点挂掉。可见新闻报道还是能在一定程度上抹平阶级鸿沟的。但是总体来说这篇新闻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恐怕报纸已经被人涂上糨糊粘蟑螂用了。如今我们看待新闻的方式就像一般苏格兰男性对待医嘱的方式一样,大夫开什么药是他的事,吃什么药是我们的事。

这一年晚些时候,电视台为吉姆与我签约预定了爱丁堡艺术节上的演出。我们两个都宁肯将自己的睾丸贡献给医学研究也不愿接下这份工作。我们两个在苏格兰都做了很多电视节目,但是我们都知道参加艺术节的傻逼们肯定不是我们的观众群。有一件关于我的轶事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参加那一年的爱丁堡艺术节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掉进了一座大海一样辽阔的粪坑,而且粪坑表面还燃烧着熊熊烈火。后来我询问我的经纪人——她就指望着艺术节挣钱——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她给我看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采石坑,坑里有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太空飞船残骸。从那以后我再没问过她类似问题。

爱丁堡是一座诱骗世界游客的巨型陷阱,根本就是用公交车线路连接起来的苏格兰短裙专卖店网络。这里的人们要么在银行工作,要么就去卖毛衣。现在就连苏格兰皇家银行总部都变成了销售苏格兰毛皮袋的专卖店,而且还是一开口就播放音乐的花哨玩意。最近的经济衰退严重打击了这座城市。就算在经济繁荣时期爱丁堡也是一座衰气缠身的城市,银行业崩溃之后城市里的氛围就像莱昂纳德.科恩的歌曲一样抑郁,而且歌词唱得还不是爱情,而是城市规划许可。

随着爱丁堡艺术节的临近,专供各路非科班演员登台卖艺的边缘秀*也随之临近了。爱丁堡艺术节与边缘秀的关系就好比高档雕花粗革皮鞋与粘在鞋底甩不掉的狗屎。品味高雅的观众们都很清楚,正当他们正襟危坐在剧院里观看斯瓦西里语版本的《樱桃园》首演的时候,边缘秀的观众们正在观看某位演员生吞电灯泡再拉出来,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边缘秀上的喜剧也曾经花样百出不讲套路,你也曾经花上五英镑就能走进一间废弃教堂听喜剧演员在里面高谈阔论。如今的边缘秀已经成了大企业的捞钱耙子。爱丁堡市政厅向各种演出地点收取了极为高昂的费用,以至于演员们必须穿着印有企业logo的文化衫上台才能保本。用不了多久演员们就只能站在缓缓旋转的马自达轿车的车顶上演出了,头上还要套一个肯德基纸盒子。

*【https://en.wikipedia.org/wiki/Edinburgh_Festival_Fringe】

请珍惜每一位边缘秀舞台上的土生土长苏格兰喜剧演员吧。他们就像蜉蝣一样过着比其他同行更短暂且更不幸福的一生,但同时又像篝火里的干屎橛一样比起正儿八经的木材燃烧得更旺盛。另外在边缘秀现场看到很多来自格拉斯哥的主顾也令我感觉很好。就算是全世界规模最大的艺术节正在身边进行,格拉斯哥人依然忍不住想要为了卫星天线的指向争端而宰了自己的邻居。对于大多数格拉斯哥人来说,参加爱丁堡艺术节边缘秀就好比去一位特别势利眼的人家里做客,而且当天这户人家还宴请了一大帮现代舞演员。据我所知只有苏格兰人才会在喝醉酒之后酒气熏天地走进歌剧院大门

爱丁堡遍地都是中产阶级白人长老会信徒。假如从小到大每个礼拜天都有人告诉你开怀大笑是魔鬼放屁的声音,那么你大概不会太喜欢笑。在艺术节期间我被一家咖啡馆赶了出来,因为我正在帮一位朋友照看孩子。在全世界规模最大的艺术节正在进行之际,在这个所谓全球大都市的市中心,一家咖啡馆居然无法容忍小孩子进门。不过这正是典型的苏格兰国民性——他们都担心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声会让他们想起自己的人生除了板着脸喝酒以外还应该有其他内容。此外这一现象还反映了根深蒂固的性别歧视——男人应该在酒馆里享清闲,看孩子是女人的活计。我希望家里有小孩子的读者下次能去这家咖啡馆抗议一下,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至于我下次再去的时候要告诉他们我有精神分裂症,这次是上帝叫我来给他们上上课。

演出效果越是糟糕,你就越是能清楚意识到一般老百姓对于你的表演连个屁都不懂。因为演出效果越糟糕,不懂装懂的观众们就越是乐于发表意见。有一次演出结束后吉姆的经纪人告诉我们,“演出开场的笑话效果不好,你们需要来点更劲爆的段子。”我们告诉他这已经是我们最劲爆的段子了。吉姆问他,“你是不是想说如果我们县几个比目前最劲爆的段子更劲爆的段子,我们的演出质量就上去了?”经纪人的两眼陡然放出了光彩,显然他很高兴地意识到了我们两个并非朽木不可雕。

我们两个当时去过了很多古怪的场合,参加了很多根本不想参加的演出。这些演出反映了我们当时的心态多么惨淡。我们为荒原狼牧师创作了一套材料,当时我确实很喜欢。有一个段子说的是演艺圈里的男同全都会“菊花产子”。菊花之子的成分是50%的粪便残渣与50%的精液。同场演出的另一个段子讲的是荒原狼牧师曾经写过一本关于艾滋病的书:《我如何战胜了男同狂犬病:沙漠铁牢三年独处纪实》。

我有一项特长,就是创作别人能用我自己不能用的段子。其中我最喜欢的一条是这么说的。

“我对新兵训练的看法是这样的。新兵营的六个礼拜其实起不到决定作用,真正让一个半大小子成为军人的阶段是他在廉租房里成长起来的十六年。当一名新兵蛋子第一次被班长一拳捣在胃部的时候,他才会醍醐灌顶地意识到他父亲从小到大揍他的时候都一直没用全力,而且一直都很爱他。”

如果你觉得这个笑话不好笑,那大概是因为你没看见我在讲笑话的时候穿一战制服留小胡子。

有一天晚上我们走了狗屎运,不知何故居然把票都卖光了。可是那天晚上我们的表演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在演出的最后十分钟,我们在舞台上摆了一堆各种玩具,布置成乐队的阵型,然后向观众们逐一介绍这些乐队并且播放他们的主打乐曲。我们在CD播放机上做了手脚,放出来的音乐声音全都又尖又细,就像小人儿唱出来的一样。当雷神托尔的手办唱起诺拉.琼斯的歌曲时,观众们终于忍不住退场了。

我从不觉得自己与其他喜剧演员之间有什么同行情谊。我觉得他们都太饥渴了,都是一帮从小缺爱长大了缺表扬的家伙。兴许我刚入行的时候也是这副德行,不过我想不起来了,因为当时我整天都醉醺醺的。艺术节期间有一天晚上我们的演出场馆响起了火警,所有人都从室内疏散到了户外。其他同行们全都十分敬业地在空场地上继续演出,我却带上兜帽悄悄溜走,给自己放了假。我觉得我之所以会这么做并不完全因为我是个缺德的混蛋。我相信单口喜剧必须在房顶下面进行,演员面前必须有麦克风。我的缺爱程度还没那么严重,不至于在停车场上冲着观众们扯着嗓子喊笑话。这些人的爹当年揍他们的时候一定格外用力。

我已经不关心喜剧评论了,不管是评论我还是评论别人。其他喜剧演员如此关心喜剧评论的做派实在丧气得很。某个古典音乐批评家的老婆为了挣点酒钱随便写上几百个字就能让一名喜剧演员不痛快一年。任何长着脑子的人都应当极力摆脱这样的处境。只有根本不懂喜剧的傻逼才会专门撰写喜剧批评。我知道有位同行写了个本子,题目叫《界桩之外:百年爱尔兰》,大致就是以单口喜剧的形式普及了一下爱尔兰的历史,无论是创作质量还是演出质量都无可挑剔。可是他收到的大部分评论都认为他说爱尔兰说得太多了。绝大多数喜剧批评就只有这种成色。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艺术节上,吉米.卡尔发现了我们两个,并且雇佣我们为他的竞猜节目《分心秀》*充当写手。即便在当时,吉米.卡尔在我们两个眼中也是云端里的人物,是演艺界的一线大拿。他能搞到各种灵丹妙药,有些能让他说出几百种外语,也有些能让他瞬间传送。从那以后我们就成了朋友。当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与乔纳森.罗斯一起厮混。他们两个搞来了一台大型割草机,他说他们要借助这台机器与外星人沟通,偶尔还要跟外星人打一炮。但是凭我对他的了解,总觉得他的实际打算还要阴险得多。有谣言说吉米打算利用念动力将地球大陆重塑成自己面目的形状。

*【https://en.wikipedia.org/wiki/Distraction_(game_show)】

现在想想,我们为《分心秀》写的段子全都取材于头上流脓脚底生疮的大恶人,例如一言不合就把别人打个半死的橄榄球运动员或者专程跑到东南亚猥亵幼女的变态。检视这些人的生平细节就好比掀开石头查看阴湿泥土里蠕蠕攒动的各种爬虫。关键词在于“现在想想”,因为当时我和吉姆整天嗑药磕得迷迷糊糊的。很可能我们写的根本不是笑话而是新闻稿件,吉米当时也不是喜剧演员而是新闻主播。

这段工作经历之后我就戒掉了大麻。从那以后这个世界看上去就远远没那么危险了。有一次我遇到一位毒友,攀谈了几句之后我们才意识到当年曾经与我们两个攀谈甚欢的太空猫其实是电影里的角色。其实人们对于毒品有很多误解,例如毒品并不会让人发神经,这都是CIA通过《欢乐时光》暗中传播的洗脑信息。戒大麻很不容易,就好像你的每一个细胞都被人卡住了脖子一样。万幸我从没用过可卡因。如果我要戒断可卡因,我的身体大概会直接变形成一枚火箭飞向哥伦比亚。吉姆一直在使用镇定剂,如今他的瘾头如此之大,以至于必须打扮成一头脱笼而出的狮子冲进动物园的餐厅里才能接受足够的注射量。

我之所以放弃大麻,主要原因之一在于大麻开始让我看清了我必有一死的下场,这份恐惧简直要把我吓瘫了。那是一个下午,我手拿一根大麻烟正在看电视,播出的是家装节目。然后死亡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击中了我:我会死,我认识的每一个人也全都会死。突然间我就再也没有兴趣猜测电视上那个装修队队长的性取向究竟是直是弯了。人命有限的事实很值得经常思考,其他人大概要冥思苦想好几年才能体会到如此狂乱疯癫且令人手足瘫软的恐怖。我看着自己的双腿,上面的每一条肌肉都抽搐着想要逃跑,而我的大脑却阴森地提醒我跑也是白跑。当然,我们都设想过自己的葬礼,想象过亲友们会多么悲伤,心爱的姑娘会奋不顾身地扑到棺材盖上不肯放手,自己的坟茔将会成为人性陨落的零号地点。有些环保主义者主张用竹子质地的棺材下葬,我比他们更进一步,主张让饿了三天的熊猫撕碎我的死尸。

《分心秀》的工作经历激励着吉姆和我又搞了个项目,与克雷格.希尔一起为BBC苏格兰台搞了一档节目。这次的工作经历简直就像下地狱一样难受,因为电视台希望我们无脑搞笑,而我们却不想无脑搞笑。我实在说不清楚我们的执行编辑多么讨厌这档节目。我们的创作理念完全南辕北辙。我曾经在某个小品剧本里设计了一个西班牙内战时期的革命党,他要求我把这个人改成苏格兰清洁工。我们制作这档节目的时候是冬天,而在苏格兰的冬天干什么都是错的。曾经熟悉的同事逐渐变成了好似被外星寄生虫附体的人型异种,而且嘴还特别贱。这档节目当中我最喜欢的部分是我与吉姆一起创作的一段独白。当时我们磕的是安定,因此行文风格多少有些散漫。这段独白来自一名自高自大、整天以杰瑞.布鲁克海默第二自居的电影制片人,名叫T.卡特.孟德尔:

“我喜欢剧情大纲能用二十个字概括的电影。只用十个字更好。什么?屋里有个人?这算什么狗屁创意?你那屋子是监狱吗?那个人是吸血鬼吗?”

“我比好莱坞的大多数人的精力都更加旺盛,因为我不是深柜基佬。基佬装直男太费心思了。有人想刺杀我,不过我并没有因此少块肉,无非少了几个老婆跟一个孩子而已。”

“丹尼斯.霍珀每次拍完一个镜头都喜欢作死一次,比方说一口气灌下一整瓶威士忌,然后抡起大锤砸自己的脑袋。他总是记不住台词,记不住自己在哪部电影的片场,记不住自己是谁,自己在哪,自己是什么东西。有时候他会高声尖叫出一个数字,号称这是解开宇宙之谜的钥匙,后来我们发现这是当地某位脑外科医生的电话号码。”

“拍摄《菲尔.斯派特》*的时候菲尔.斯派特本人也友情出镜了,演了个流浪汉,后来他用可卡因堆了一棵树,又被这棵树砸倒了。尽管他总想把摄制组的人一个一个全都宰了,摄制组还是成了他的好朋友。每天早上他都要提着枪在片场扫射一通。有一天我们听说他当真杀了个女人,对此我们都感到非常意外,因为他一直威胁要用高尔夫球棍把那个女人打死的。有一次我看见菲尔.斯派特在观看OJ辛普森的庭审,一边看一边撸。从那以后我就觉得这个人可能有问题了。”

*【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6729343/】

“罗曼.波兰斯基跑到欧洲去并不是因为强奸罪指控,而是因为美国物价太高,害得他吃不上一顿好饭,就连推倒十三岁小孩的体力都没有了。”

“他们往我的房间里送了一个脱衣舞女。我以为我可以对她动粗来着。我下单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她告我人身伤害,我也反告她欺骗消费者,不许我射在她耳朵里。”

“拍片要考虑观众心理。观众最爱看戴着运动胸罩的小妞被性变态活活捅死。非洲版的《雨人》特别好看,那个傻子还没学会数扑克牌就被跳大神的巫医当成邪魔附体用石头砸死了,电影接下来的情节就是一帮土著在大旱年份里找水找不着纷纷渴死。”

“人们总是问我电影创意从哪里来——首先我要只身驱车前往莫哈维沙漠,坐在平顶山上抽一管草药与壁虎汗水混合而成的烟叶,神游物外,七感全开,体味宇宙的大和谐——然后就开车回来看剧本。我很会打磨剧本,就像雕琢璞玉一样。有个剧作者告诉我他写了一部以种族压迫时期为背景的浪漫喜剧,我慧眼识珠地将这部剧本改编成了《满月狼人霸占我》。另一位剧作家告诉我他构想了一部公路片,讲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两个素未谋面的女儿驱车游历美国的故事。当时我就知道我找到了可遇不可求的剧本——《满月狼人霸占我之父女三人行》。”

“我记得有一次有人送来了一份剧本,讲的是一直美军突击队潜入南美某国绑架一名正在打造僵尸军团的科学家。剧本情节很合我的心意,于是我将其改编成了《母女情深II》*。我将我的电影当成我的孩子一样看待,周末有空的时候就去瞅两眼。”

“拍电影就是做生意,做生意就是要挣钱。有时候要把特定种族的妓女送进尚格云顿的化妆车,有时候要将特定种族的妓女死尸从尚格云顿的化妆车里转移走,有时候也要拍电影。”

“电影的关键在于娱乐性。“这部电影能感动人吗?角色立体吗?和我的生活有关吗?”我才不会浪费唾沫在这些问题上扯淡呢。我的电影必须是上映那一周嗓门最大最能吵吵的死熊孩子,就像我家孩子一样。如果电影院能卖可卡因口味的爆米花,那么随便拍什么狗屁不通的烂片都能赚钱。韦斯利.斯奈普利太想出名了,都把自己的皮染黑了。感谢你为我舔菊花,吴令宏小哥。”

“我走到哪里都带着枪,因为你也不知道需要开枪打死谁。我的心理治疗就包括每天向自己镜子里的倒影开枪三次。”

“我最好的主意都是在犯心脏病的时候想到的。你以为你经过见过吗?除非你给乌玛.瑟曼舔腚沟时候犯过心脏病,否则你什么世面都没见过。”

“我想拍一部实验性概念影片,来一个一百二十分钟的阴道特写。有人说这部影片会招致女性观众反感,我说我们可以拍摄莎拉.杰西卡.帕克的阴道,再把她的鞋子也摆在镜头里面。有人说我喜欢物化女性,真是冤枉。我认为女性是阴道的维生支持系统。我想奉劝女性朋友们:你们的阴道没有自尊,你们的阴道不懂羞耻,一切都是你们自己心里的成见,不要把阴道牵扯进来。你们的责任只有一项,那就是在我们往阴道里插的时候保持阴道的活性。”

“有一个导演说我太颓废,我用一只孔雀把他抽死了。”

这段经历让我相信,要想在电视圈里干点正经事,我就必须南下去伦敦。在伦敦有整整一个所谓的“试映业”,各家制片公司都会找这些人为自己制作新节目的试映集。我还没有下定决心彻底搬到伦敦定居,因此整整一年穷得叮当响。在此期间我在一大堆满面倦意的研究员观众面前排演了许多一开始思路就不对的游戏节目。我记得有一次我们要模仿各路名人在高潮时的言行。我看着台上的表演,一边歇斯底里地狂笑一边心想如果抱着制片人从楼顶上跳下去会不会更好玩。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住在同一家宾馆,那里的俄裔服务员们全都知道我有哪些脑残的需求。我很喜欢直视着阴险的俄裔值班经理那对毫无神采的眼珠子,这个为了获得英国护照不惜杀人的家伙现却要在我的驱遣之下到处寻找熨衣板,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想笑。有一天晚上我听见隔壁响声大作,好像一帮服务员正在屋里轮奸一名妇女。第二天心照不宣地向许多服务员使了眼色。我在这里厮混得太久了,以至于服务员们决定来一场群交恶作剧来吓唬吓唬我。不过他们实际上挑起了我的欲火,他们在墙那边大呼小叫的时候,我在墙这边狠狠撸了一管。要是论起舒爽程度,这次经历在我的撸管历史上轻轻松松就能排名前十。

我始终不理解伦敦人为什么对于东欧移民抱有这么深的种族成见。我认为波兰水管工的表现无可挑剔,他们准时上门,收费低廉,而且说话远比英国水管工更好懂。甚至就按波兰的站街小姐都比英国同行更优秀,她们手法娴熟,事后会将床铺打扫干净,而且并不像英国妓女那样两眼无神。

在这一时期我接触到了《一周讽刺秀》。节目刚开始的时候走的是名人模仿路线,因为主创人员当中包括罗利.布莱纳(Rory Bremner)*。此外我也很高兴能再次见到达拉.奥布莱恩(Dara O Briain)*。多年前我们在喜剧俱乐部里合作过,从那时起我就成了他的粉丝。当年他有一手特别阴损的花招,演出刚开始他就会从观众席里挑出一个和他身材差不多的大块头,然后热情洋溢地握住人家的手不松开,直到现场气氛变得有些暧昧为止。这样一具头大脖子粗的糙汉躯壳里居然装着一颗如此细腻灵秀的心灵,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就好像有人将十九世纪法国沙龙淑女的大脑移植进了山地大猩猩的颅腔里一样。

*【https://en.wikipedia.org/wiki/Rory_Bremner】

等待《一周讽刺秀》给我回信的时候,我成为了吉米.卡尔的《十猫有八》的写手。这是第一份让我真心热爱的工作,也是迄今已来的唯一一份。我的同事全都是和善的好人,而且全都比我更有才华,因此就算我不出力也不耽误节目制作。除此之外出门办事的人总会带着蛋糕回来与其他人分享。驱动写手工作室日常工作的燃料就是厌女心态。我们将伤害女性的欲望提炼成为了一条条短小精悍的笑话。我坚信强奸犯们应当被迫每周写一百个时事笑话,从而驱遣他们心中堕落低下的欲念。

为吉米工作的最大好处就是同事们出门吃饭的时候总会给我带外卖回来。我们一屋子写手很快就全都胖的不像样子了。有一次一位同事为我带回来四个巧克力甜甜圈与一整块苹果馅饼,为了感谢对方的好意,我一鼓作气全都吃了下去。当天晚上我去洗桑拿的时候出现了血糖过高的反应,感觉两只眼睛就变成了高性能镜头,无论看什么大小远近的东西都像近景特写一样。我们一直在说要搞一个腹肌大挑战,具体来说就是有空的时候大家一起把肚皮亮出来看看谁有六块腹肌。但是这个活动一直没搞起来,因为我们全都是一帮吃货,因此心里都清楚挑战现场肯定会肉浪翻滚惨不忍睹。最近我去参加一场嘉宾秀,遇到了《十猫有八》的一位同事。他告诉我他为残奥会写的一个段子被枪毙了。“在本周赛场上,某位运动员在投掷链球时受伤,但是谁也看不出受伤的究竟是谁。”有时候我真想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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