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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东山顶上的酥油茶】之情天喇嘛:生与死的仓央嘉措(完) -- 京华烟云AM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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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东山顶上的酥油茶】之情天喇嘛:生与死的仓央嘉措(完)

前言 在那东山顶上

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皎洁的月亮

玛吉阿米的面容

渐渐浮现心中......

这是一首有名的诗,它产生于三百多年前,后来甚至还被谱成歌曲广为传唱。但是,诗中那位面容如月亮般皎洁的“玛吉阿米”却并非具体的人名——藏语中,“玛吉阿米”的意思是“未嫁的姑娘”,至于她究竟姓甚名谁,早已无法考证明白,也许永远成谜。

诗的作者也是个谜一般的人物。公元1682年,西藏历史上的一代英杰——五世达赖罗桑嘉措圆寂,他生前苦心培养的继承人、精明强干又雄心勃勃的西藏摄政桑结嘉措继续假借五世达赖之名统治西藏,秘不发丧达十五年之久,直到公元1696年,天下共主康熙才终于得知。皇帝雷霆震怒,威胁说要“檄云南、四川、陕西之师,见汝城下”,桑结嘉措惶恐之余不得不向朝廷认错,同时将一个早已选出但被他秘密隐藏在民间的少年宣布为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他便是这首诗的作者,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

其实,仓央嘉措并非他的本名,而是其上师五世班禅为他授戒后起的法名。这个后来被称为仓央嘉措的孩子,据考证于公元1683年生在西藏南部的门隅地方,如同历史上许多具有神奇故事的人物一样,传说他诞生时出现了许多祥瑞的征兆,小时候也异常聪明,从三岁起就能写字诵读,并自制献给神佛的供品,给派人寻找五世达赖灵童的桑结嘉措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据说,当时围绕这个被认为是转世灵童的孩子的归属问题,西藏和不丹方面的争夺曾十分激烈。

被桑结嘉措迎入拉萨后,在家乡自由自在惯了的仓央嘉措,很快便难以忍受木偶般的傀儡生活和无休止的清规戒律,遂把主要精力投入到社会游历以及诗歌创作中。做为一名宗教领袖,其作品竟然以情诗为主,自然在西藏僧俗社会引起了巨大争议。

传说,这位年青的神王兼诗人秉性多情,常常偷偷溜出布达拉宫,跑到民间与情人幽会,而民间对他也颇为欢迎,那里不仅有他仰慕的姑娘,而且还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因此佳作频出。但后世许多人并不同意这种说法,而是认为仓央嘉措并非如凡夫俗子般沉浸情欲,更不会破戒,他不过是在花丛中体验“色即是空”的境界而已,那些貌似情诗的作品其实都饱含着佛理。

根据一些民俗学者的研究,在传统上,旧时的西藏世俗家庭对女儿与大活佛发生亲密关系其实并不排斥,反而颇为自豪,也许认为这样就可以沾染上活佛的一些神性吧,他们甚至会把自家房子的外墙整个刷成黄颜色以示炫耀——在繁华热闹的拉萨八廓街上,至今还保留着这么一座黄房子,里面是一家藏式餐馆,而其店名不出我们所料,就叫做“玛吉阿米”。

公元1705年,拥立仓央嘉措的西藏摄政桑结嘉措被其政敌杀死,失去依靠不久,作为上层斗争的牺牲品,我们的年青诗人终于被康熙皇帝废除达赖封号,随后在“执献京师”途中于青海湖畔离世,享年仅二十三岁(一说二十五岁)。

孤独的青年、叛逆的上师、卓越的诗人、风流的情种,悲剧的一生......随着时间的流逝,笼罩在仓央嘉措身上的迷雾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

政敌当年早已将他存在的痕迹彻底抹去,身为藏传佛教的领袖,他竟然连自己的灵塔都没有留下;而生他养他的家乡,现在已位于被印度控制的藏南,一个普通中国人根本无法到达更不用说去祭拜的地方;并且,他去世后还顶着“假达赖”的贬称长达七十余年,直到乾隆时期由六世班禅说情,朝廷才默认了他曾经的地位。

但仓央嘉措却又并没有被历史之沙湮没,拉萨民间仍和几百年前一样传诵着他的故事,他出生的地方仍被藏族人民顶礼膜拜,内蒙阿拉善保留着据说是他的留下来的遗物——当地传说他并没有死在青海湖,而是逃了出来四方游历,最后终老于此。而在拉萨遥远的东方,在那真正的东山顶上,巍峨险峻的横断山脉之间,则是仓央嘉措灵魂的归宿,他的转世灵童正是降生在那里——川藏线上一个十分重要的交通枢纽,有着“世界高城”之称的理塘。

近年来,随着传播手段的发达,对仓央嘉措的崇拜已经发展成为一个独特的文化现象,他也由一位悲情神王变身为情天大圣,他的诗歌以及号称是他的诗歌被人们广为流传,比如下面这首: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转动所有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

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意境很美,而且据说作者就是那位情圣诗人,只是,笔者查阅了手头所有正规出版的仓央嘉措诗集,也没有找到这首诗的出处,也许是自己手头的资料还比较有限,但也有可能它就是附会的同人之作。

对了,朱哲琴有一首《六世达赖喇嘛情歌》,有空可以听听。

其实,所谓的《那一天》就是1997年朱哲琴《央金玛》专辑中一首名为《信徒》的歌词,词曲作者何训田。或许因为《央金玛》中还有这首《六世达赖喇嘛情歌》,因而该歌词便被误认为是六世达赖喇嘛写的情歌。

目录

1、午夜布达拉宫,遇见仓央嘉措(上)住布达拉宫的“嘉措”(点击阅读)

2、午夜布达拉宫,遇见仓央嘉措(下)迷雾中的桑结喇嘛(点击阅读)

3、扎什伦布寺,仓央嘉措的抉择(上)如来与卿(点击阅读)

4、扎什伦布寺,仓央嘉措的抉择(下)尴尬的上师(点击阅读)

5、哲蚌寺,一场针对仓央嘉措的劫持(上)噶丹颇章的哲蚌活佛(点击阅读)

6、哲蚌寺,一场针对仓央嘉措的劫持(下)蒙古来袭(点击阅读)

7、“一度到理塘”,生与死的仓央嘉措(上)青海湖畔的谜团(点击阅读)

8、“一度到理塘”,生与死的仓央嘉措(下)历经劫难的大海(已完成,点击阅读)

附录:关于《见与不见》(已完成,点击阅读)

奉送壁纸两张:西藏羊卓雍措圣湖(点击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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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三个常见的名词:

“神王”

上世纪上半叶,西方学者曾用一个词“Holly King”即“神王”来称呼那时候西藏当政的第十三世达赖喇嘛,后来这个词扩展开来,也被许多人用来称呼其他的达赖喇嘛。

“活佛”

这是一个纯粹由汉族人自创的词语。藏语里与之勉强能对应的有两个词,一是“朱古”,即“化身”,专用来称呼有资格转世的高僧;二是“仁波切”,即“珍宝”,是对高级僧侣的统称,在藏区用得相当广泛。

“喇嘛”

这个词本来在藏语里专门用来称呼指导修行的上师,比如藏族人常念的“喇嘛拉加森求”即是“皈依上师”之意,但这个词后来被滥用,事实上成了对藏传佛教僧侣的泛称。

说明:本文来自笔者将要出版的新书《东山顶上的酥油茶——川藏畏途》

关键词(Tags): #西藏史(大圆)#东山顶上#玛吉阿米#仓央嘉措#桑结嘉措#达赖喇嘛通宝推:一介书生,刹那芳华,大圆,风无踪,上古神兵,
家园 《1、午夜布达拉宫,遇见仓央嘉措(上)住布达拉宫的嘉措》

1、午夜布达拉宫,遇见仓央嘉措

(上)住布达拉宫的“嘉措”

不知道有没有人曾像笔者一样,早早爬起来跑到布达拉宫前守侯日出,但等到太阳真升起来才发现,布达拉宫是纯粹的坐北朝南,太阳运行的方向正好与宫殿的长边平行,以惯常的角度是根本无法拍到旭日东升的——其实,大家已经知道,通常只有一处地方能拍摄到太阳从宫墙中升起,那就是广场西南角的药王山上。

拍不到太阳,就拍太阳下面的布达拉宫吧。第一缕阳光刚刚露面,布达拉宫广场就开始人流涌动,人们虔诚地来到这里,面向心中的圣地,俯身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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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达拉宫的早晨,笔者拍摄)

十九世纪初,第一位抵达拉萨的英国人托马斯.曼宁这样形容他所看到的布达拉宫:“达赖喇嘛的宫殿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它似乎近在咫尺,但当我们走上八十或一百步,从另一个角度进行目测时,我十分准确地告诉我的仆人,布达拉宫离我们仍有四、五英里远。当我们走近它时,我发现宫段下面一侧有一片相当宽阔的沼泽地。这使我联想起罗马教皇及我读过的有关彭甸沼地的情况。

“我们从一扇大门下经过,大门顶部的一些镀金饰物装得十分不结实,一些饰物向这边歪斜,另一些则又歪到了另一边。蜿蜒贯穿宫殿的道路相当宽阔平坦,与巍峨、倾斜的宫殿奇景浑然一体,形成了气势宏伟的倚山建筑。我的目光久久凝视着这座宫殿,四处打量它的各个部位。其布局毫无规律,使我难以分析,但从整体上来看,它似乎是完美无缺的。”

有关这座西藏最著名的建筑,介绍文章如汗牛充栋,这里不再赘述,只想简要说一点儿,布宫分为红、白两宫,白宫是政权机构,达赖喇嘛的日常起居以及旧西藏噶厦政权的办公场所都在这里,红宫是宗教场所,分布着佛殿及历代达赖喇嘛的灵塔殿,而顾名思义,红、白二宫是通过颜色来区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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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白宫殿,笔者拍摄)

布达拉宫始建于公元七世纪松赞干布时期,尽管有这么一说,但其实宫中的吐蕃痕迹早已微乎其微,仅有一处法王洞尚保存着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塑像,绝大部分建筑都是从五世达赖喇嘛时期开始修建的。

“布达拉”是梵语音译,意为“普陀罗”,原指观世音菩萨所居之岛,因布达拉宫为历代达赖喇嘛的驻锡地,而达赖喇嘛在藏传佛教中被认为是观世音菩萨在人间的化身,故布达拉宫世称“第二普陀罗”。

公元1578年,黄教领袖索南嘉措与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会面,俺答汗赠索南嘉措以“圣识一切瓦齐尔达喇达赖喇嘛”,一个梵、蒙、藏结合的尊号,其中“瓦齐尔达喇”梵文意为“执金刚”;“达赖”蒙文意为“大海”;“喇嘛”藏文意为“上师”。这就是达赖喇嘛活佛系统称谓的最初由来。

“大海”在蒙古语中是“达赖”,而其在藏语里则为“嘉措”,因此从索南嘉措起,后世达赖喇嘛的法名中都包含有“嘉措”这个词。与之对应,历代班禅的名字则多用“坚赞”,这在藏语中是“领袖”的意思。

索南嘉措被认为是第三世达赖喇嘛,他前面的两世都是追认的,其中包括日喀则扎寺的创建者、后来被追认为一世达赖喇嘛的根敦珠巴。公元1653年,清朝顺治帝册封第五世达赖喇嘛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从此达赖喇嘛活佛系统的称谓被中央政权正式确定下来。

达赖活佛系统迄今已传十四世,去除早亡的四人外,剩下的十人中竟然有六人出身卑下,另二人出身虽非农奴百姓但家世也并不显赫。由此可见王侯无种,生于寒微之家的孩子也有机会登上西藏最高权力宝座,这既是佛教众生平等观念的体现,也是统治集团内部互相制约的结果,当势力均衡相对均衡时,掌权者们就往往不得不折中选择没有派系根基的贫门子弟以避免更大的纠纷。

诸达赖中,公认最有成就的是五世与十三世。五世达赖罗桑嘉措生活在顺治、康熙时期,他一生雄才大略,眼光深远,借助蒙古军队消灭了敌视黄教的白教噶玛噶举王朝,并主动取得中央王朝的册封和支持,开创了统治西藏三百余年的噶丹颇章政权的基业,同时他也是优秀的历史学家、文学家和宗教学者,他的许多著作至今仍流传甚广。

那也是一个宗教宽容的时代,五世达赖不拘泥于门户和宗派之见,他对藏传佛教最古老的教派——宁玛派(红教)多有照拂并支持修复了许多破败不堪的红教寺院,黄教的死敌噶玛噶举派在保证不再干政后仍可以自由收徒而没有被取缔,除了对被认为是佛教异端的觉囊派大加限制外,看不出他对藏传佛教其他派别有什么特别偏见。

五世达赖甚至允许异教在西藏发展,西方传教士来到拉萨得到了他的优待,他还允许西北的回族移民在拉萨城内建造了西藏最早的清真寺,而现在我们看到的这座富丽恢弘的布达拉宫也是在他的时期由其任命桑结嘉措主持修建的。

布达拉宫身后有一座著名园林——宗角禄康,藏语中“宗角”意为“宫堡后面”,“禄康”则意为“禄神殿”,禄神是藏传佛教和苯教对居于地下和水中神灵的统称,可以译作“龙神”。于是,宗角禄康便有了“龙王潭”的俗称。

宗角禄康与传奇人物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有着密切的关系。公园主体是一片呈长方形的湖水,这个小湖是纯粹人工挖出来的——公元17世纪修建布达拉宫时,曾在此大量取土,后来遂积水成潭。后来六世达赖对这里进行了整修,在潭中小岛上按“坛城”(藏传佛教中对极乐世界的想象)模式建了一座阁楼,并建了一座五孔石拱桥使小岛与外界相通,传说六世达赖曾迎请女龙王墨竹赛钦并供奉在阁楼中。

关于墨竹赛钦,西藏有个流传已久的民间故事。她本来是一尊苯教的女神,与吐蕃赞普赤松德赞相爱,藏传佛教祖师莲花生进藏以后,降伏了她并拆散了这对恋人,命她去拉萨东边守护一方生灵,后来她所在的地方因而得名,就是现在的拉萨东大门墨竹工卡县。

从仓央嘉措起,宗角禄康成为布达拉宫管辖的禁苑,是僧俗贵族划牛皮船游玩之所,每年的藏历四月十五日萨嘎达瓦节,贵族们都到此祈求这里的主供女神墨竹赛钦女龙王保佑风调雨顺。

昔日的贵族早烟消云散,现在的宗角禄康已是对大众开放的公园。公园内,成群的鸭子在碧绿的湖水中沐浴着春风,不远处的水面上,布达拉宫倒映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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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角禄康,笔者拍摄)

当年,仓央嘉措非常喜欢到此憩息,这里不但是他和情人幽会的地方,他也常常在此获得创作灵感,写下一篇篇优美的诗歌,那首最著名的《东山顶上》传说就是写作于此:

“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皎洁的月亮

玛吉阿米的面容,渐渐浮现心中......”

无论是否来过拉萨,许多人都知道那里有个“玛吉阿米”。

尽管八廓街上酒吧茶馆林立,但东南角的那栋黄色小楼却在其中格外醒目,不仅因为周围房子多是白色而它却是黄色的,更因为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玛吉阿米”,这个名字随着仓央嘉措的故事而永远流传。

“玛吉阿米”直译为“未嫁少女”、“未嫁娘”,具体是谁已经不可考,也许她只是对六世达赖众多情人的一种抽象化泛指吧。据说八廓街的这所黄房子正是诗中这位少女居家之地,也有人说那是微服出行的六世达赖以少年宕桑汪波的名义与情人幽会之处。

“住在布达拉宫里,是活佛仓央嘉措;

进入拉萨民间时,是荡子宕桑汪波。”

与许多位达赖喇嘛一样,仓央嘉措也生于贫苦的农家,但与那些一直被当作宗教领袖培养的小活佛们不同,他直到十五岁之前都生活在比较自由的环境之中,不必像他的前世和后世那样从小便面对青灯古佛。

直到那一年,“柜中的骷髅”终于被揭穿——康熙皇帝意外得知了西藏摄政桑结嘉措隐藏五世达赖死讯达十五年的惊天秘密。惊恐之下,桑结嘉措只好把早已寻访出来但一直被他藏匿在民间的转世灵童仓央嘉措迎至拉萨,六世达赖喇嘛从此开始了长达八年的政治傀儡生活,一直到其二十三岁遇害才得解脱。

黄教是藏传佛教中戒律最严格的派别,身为名义上的黄教之主,六世达赖喇嘛面临的规矩无疑更多。他生于自由的红教家庭,又在被视为蛮荒之地的家乡长大,突然成为深宫高墙内的傀儡,还被强势的摄政任意摆布,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

做为无言的反抗,他既不修法,也不争权,反而修园造林,寻芳猎艳。据说,他私自在布达拉宫正门旁边开了一道小门,夜间悄悄溜出,带上假发,穿上世俗人的服装,假名为少年宕桑汪波,混迹拉萨民间,过他的风流生活。

当年,几名欧洲传教士曾来到拉萨传教,从而留下了西方关于仓央嘉措最早的记录。但是,对于这些禁欲到自虐的狂热神父们而言,放浪形骇纵意花丛的仓央嘉措简直就是欲望的化身,在写给教廷的信中,他们以非难的口吻形容这位年轻的异教徒领袖如何酗酒、赌博、举止粗俗,而且似乎还是双性恋,“少女,已婚妇女或者不分性别的容貌姣美之人,都难逃脱他肆无忌惮的淫荡。”

但与此同时,传教士们也不得不承认:“尽管如此,他还是深受西藏人民的爱戴。他们认为他违反教规是受到神灵的启示,来检验他们的忠诚。”

不知在这所后来挂着“玛吉阿米”招牌的黄房子里,达赖仓央嘉措亦或少年宕桑汪波当年是否也像今日的年轻人一样,白日纵饮,黑夜高吟。也许,他也只能通过放浪形骸来表达心中那点儿可怜的反抗意识而已,格萨尔王般轻裘长剑烈马狂歌的生活只是他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现在的玛吉阿米,南来北往的客人们在此萍水相逢,他们操着各式各样的口音,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留在每人心中的怕只有招牌上玛吉阿米的面容。上到顶楼,找一处不受遮挡的座位,叫一壶青稞酒,眺望着不远处的布达拉宫,时间便在小酌间不知不觉地流逝……

东山崔嵬不可登,绝顶高天明月生。

红颜又惹相思苦,此心独忆是卿卿……(<东山顶上>,于贞志译)

说明:本文来自笔者将要出版的新书《东山顶上的酥油茶——川藏畏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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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继续关注2、午夜布达拉宫,遇见仓央嘉措(下)午夜迷雾中的桑结(点击阅读)

关键词(Tags): #拉萨(大圆)#布达拉宫(大圆)#玛吉阿米#宗角禄康#达赖#嘉措#八廓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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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关于本文

来自于笔者一本正在新闻出版署过堂的新书《东山顶上的酥油茶——川藏畏途》,本来已经审完了,但突然听出版商说官员换届,于是又被重新抓进去过堂。

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出来,笔者征得出版商同意,先贴出一些,也算预热吧。

谢谢大家支持!

家园 《2、午夜布达拉宫,遇见仓央嘉措(下)迷雾中的桑结喇嘛》

2、午夜布达拉宫,遇见仓央嘉措

(下)迷雾中的桑结喇嘛

桑结嘉措,五世达赖喇嘛时期布达拉宫建设的实际领导者,六世达赖喇嘛时期的西藏摄政和掌权者,同时,他也是《鹿鼎记》中韦爵爷的那个结拜兄弟——心怀鬼胎、一心想取代达赖的桑结喇嘛。

分别看看汉族和藏族史家对他的评价,让人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判若云泥,传统的汉族史书对其几乎是一边倒的谴责,加之《鹿鼎记》等小说的影响,桑结嘉措留给人的印象阴险、狡诈、惟利是图,简直就是一个十恶不赦之徒;而在藏族史书中,桑结嘉措却是一位卓越的行政领袖,一位渊博的伟大学者,一位无所不能的医学家和历算家,一位至今仍活跃在西藏许多民间故事中的主人公……

这确实是一个很难用简单的是非来盖棺论定的人。一方面,桑结嘉措绝非无能之辈,他主持修建了雄伟的布达拉宫,为人类留下了一座恢弘的文化宝库;他修订了大量法律条文和规章,奠定了日后西藏地方政权的制度化基础;他派兵恢复了已被占领半个世纪的阿里地区古格王朝故土,为维护国家统一做出了贡献。

即使以单纯的学术而言,桑结嘉措也是著作等身的大学者,比如他有三部对后世影响巨大且都贯以“琉璃”的书名的作品,其一是论述格鲁派历史的《黄琉璃》,其二是论述藏医的《蓝琉璃》,其三是论述藏族历法的《白琉璃》,此外他还有包括《五世达赖喇嘛传》、《六世达赖喇嘛传》等二十余部著作,都是研究那段时期的历史文化无法绕开的重要资料。

另一方面,他身为僧人却不守戒律,公然娶妻生子(史载‘他虽作出家人装束,却又公然找了二个女人为‘主母’,且与其生有子女’),让僧俗官员对自己磕头礼拜,后来竟试图把摄政职位世袭给自己的儿子,因此即使在其权势最显赫的时候,反对他的声音也此起彼伏。

在五世达赖圆寂后,他僭越专权,胆大包天,竟敢将达赖喇嘛的死讯对康熙皇帝隐瞒十五年之久,期间还频繁自己当年的同学准噶尔大汗噶尔丹互送秋波;他一直与控制西藏军权的蒙古拉藏汗摩擦不断,最终导致自己成为死亡悲剧的主角,还埋下了西藏此后一个来世纪动荡的祸根。

但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没有桑结嘉措,也就没有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正是他,确认了仓央嘉措的五世达赖喇嘛转世灵童身份。

桑结嘉措是西藏大贵族仲麦巴的儿子。过去,西藏一直有传言说桑结嘉措是五世达赖喇嘛的私生子,尽管正史中并没有承认,但据藏学家王尧教授考证,在五世达赖的传记里是可以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的:1652(清顺治九年),当五世达赖动身晋京的前某一个日子,他从哲蚌寺动身到色拉寺去,路线是沿着山脚的小道走的,当中就必然经过仲麦巴的府邸,在那里过夜。

当夜,仲麦巴家的主妇侍寝,而传记里说这位圣体化身的观音菩萨在那里遗落了珍珠宝鬘上的一粒宝珠,这是西藏作家惯用的婉辞手法,隐晦地叙述了这一事实。后来,五世达赖对桑结嘉错的特殊感情以及精心培养,更使人相信这一传说的真实性。何况,恰巧是第二年的1653年,桑结嘉错就出世了。

桑结嘉措从小在五世达赖喇嘛亲自教育下长大,史载他“自幼便被五世达赖喇嘛当作眼珠一样疼爱”,在1679年刚二十七岁时就担任了第司,三年后,六十八岁的五世达赖喇嘛圆寂,桑结嘉措接管了西藏地方政权并开始大权独揽。此后,他秘密寻访到了其恩师的转世灵童,也就是生于藏南的仓央嘉措。

桑结嘉措隐瞒五世达赖喇嘛死讯摄政十五年后,“衣柜里的骷髅”终于曝光,为平息康熙皇帝的震怒,他不得不紧急把秘密养在民间的仓央嘉措迎入拉萨,后者从此成为达赖喇嘛宝座上的傀儡。

关于桑结嘉措与仓央嘉措的关系,根据历史记载以及西藏民间流传下来的一些故事,摄政对神王的教育应该十分严厉,除了让仓央嘉措拜五世班禅为师之外,桑结嘉措还为仓央嘉措挑选了三名日常讲法的经师以督促他努力学习,据说这几位经师此后都被小神王弄得狼狈不堪——由于仓央嘉措经常逃学,他们不得不时刻警惕,一旦发现苗头就要跟在少年达赖喇嘛后面苦苦哀求他赶紧回去,以免摄政追究责任。这样几次下去,搞得老师和学生都无比痛苦。

在据说是其弟子所著的《仓央嘉措秘史》里,主人公以中年仓央嘉措的口吻回忆着少年经历的往事:

“那时我正年幼,少不更事,听师父讲法时常常坐不住,走来走去,不合听经的规矩。每当这种时候,我那皤发皓首的经师总是站起来,手执经卷,随我在身后规劝道:‘您圣明!劳驾!请别这样,请坐下来好好听。如果足下您不听的话,第司(指桑结嘉措)就该责骂我了。’

“每当他这样双手合十,规劝我的时候,我也就乖乖地坐了下来。师父重又坐到我的面前,继续讲解未完的功课。后来,为自己这种心慌不安的学经行为,我不由得流下了凄然之泪。”

此外,桑结嘉措还亲历亲为,不仅亲自挑选甚至编写书籍要求仓央嘉措仔细阅读,而且对其日常行为严加管束甚至经常突击检查。

据说有一次夜晚,仓央嘉措像往常一样晚上带着伺侯自己的小喇嘛,偷偷跑出布达拉宫与姑娘幽会,但不巧那天刚下了大雪,雪地上留下了清晰的足迹,得报后摄政立即命令身边护卫的铁棒喇嘛跟踪足迹拿回了神王。

我们不知道,当午夜的迷雾中,仓央嘉措突然被带到桑结嘉措面前时,双方会有怎样激烈的言辞冲突。我们只知道,从后来的记载来看,桑结嘉措没法严惩仓央嘉措,只能把后者关在屋子里让其反思,但那个跟过去的小厮便倒了大霉,被铁棒喇嘛活活打死,罪名当然是勾引主人不务正业。

类似的事情,在仓央嘉措的诗作里似乎也有体现:

“夜里去会情人,早晨落了雪了。

脚印留在雪上,保密又有何用。”

就这样,在背后那双严厉的眼睛的注视下,郁闷之极的仓央嘉措极可能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并最终发展为在扎什伦布寺受戒的重要时候,向着自己的上师班禅涕泪横流大吵大嚷,不当活佛只求自由。据说从此以后,摄政对神王彻底失望,心灰意冷加之政务繁忙,桑结嘉措再也懒得多管,任由仓央嘉措放纵去了。

其实,考虑到桑结嘉措虽然才华横溢但却问题多多,比如娶妻生子、热衷权力、甚至欺骗皇帝等等,喇嘛们通常的戒律他大概也破得差不多了,因此,摄政师父恐怕很难为神王弟子树立什么良好的榜样,如同明末那位自身并不检点的杰出政治家张居正,一心想把自己的皇帝学生培养成千古一帝,最后却以悲剧收场一样,这种心理上的不平衡很可能让仓央嘉措和那位万历小皇帝感同身受。

尽管如此,但强力摄政和傀儡神王的命运却仍息息相关。此时,藏族人为主的宗教及行政机构和蒙古人为主的军事机构矛盾重重,桑结嘉措不但未与蒙古人商量就自行拥立仓央嘉措为六世达赖喇嘛,而且通过担任北京喇嘛首领的同学伊拉古克三活佛,西藏摄政与清朝中央政权建立了直接联系,并取得了皇帝的正式册封,他又向西藏各地大量委任地方官员,削弱了蒙古贵族对西藏的控制,这一切都让掌控着西藏军权的蒙古首领拉藏汗大为光火,更让这位蒙古汗王愤怒的是,桑结竟然买通他的侍者企图给他下毒,据说幸亏一名正在拉萨的西方传教士用欧洲的医药紧急救治,他才幸免于难。

就这样,桑结嘉措与拉藏汗之间积怨日深,经过五世班禅等人几次劝阻后,终于发展到无法调和的地步,二者兵戎相见展开生死决战。桑结嘉措与拉藏汗两军在现在拉萨林周县的澎波河谷相持不下。就在这时候,一支蒙古骑兵绕过藏军主力突然从堆龙德庆方向发动了袭击,藏军腹背受敌,很快兵败如山倒,桑结嘉措被擒后,蒙古军人随即砍下了西藏摄政的脑袋。

桑结嘉措一死,我们年轻的诗人和情圣也失去了扶持的基础,再也无法在政坛立足,被废除封号后死于奉皇命押送北京的路上。政治斗争经验无比丰富的康熙皇帝这么做,其本意很可能是为了保护仓央嘉措,想让他脱离是非之地颐养天年,可惜......

关于两人最后的日子,《清史稿》中只留下了这样的寥寥记载:

“(康熙)四十四年,桑结以拉藏汗终为己害,谋毒之,未遂,欲以兵逐之。拉藏汗集众讨诛桑结,诏封为翊法恭顺拉藏汗,因奏废桑结所立达赖,诏送京师。行至青海,道死,依其俗,行事悖乱者抛弃尸骸。卒,年二十五。时康熙四十六年也。”

说明:本文来自笔者将要出版的新书《东山顶上的酥油茶——川藏畏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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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好像仓央嘉措有一半的门巴族血统。传统上藏族对门巴族有歧视
家园 是有这种说法

打算在后面一节《仓央嘉措的抉择》里再说他出生的故事

家园 这是一篇有些忧伤的文章

它既不像唐蕃战争那样慷慨激昂,又没有神山圣湖那样养眼舒畅,其内容有许多甚至是笔者的个人推测,依据的也有不少是西藏民间传说、西方传教士的信笺甚至喇嘛们写的秘史,而不一定是官方的堂皇正史,而这些口耳相传的内容有时候并不太准确,因此许多地方可能并不会太严谨周密,不足之处希望大家包涵。

另外,发本文的目的也不是赚了人气后再图出版,而是早已经签了版权合同,但因内容涉藏因而被主管部门反复审核,如果哪天突然被衙门放出来能付诸印刷了,出版商可能也就要求不能再发了,他们也确实有这个权利,希望大家理解。

感谢大家的支持!

家园 《3、扎什伦布寺,仓央嘉措的抉择(上)如来与卿》

3、扎什伦布寺,仓央嘉措的抉择

(上)如来与卿

三百多年前,公元1702年的某一天,二十岁的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正在沿着西藏圣湖羊卓雍措的岸边向日喀则进发,美丽的羊湖色彩变幻宛如仙境,但他却没有丝毫心情欣赏身边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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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卓雍措圣湖,笔者拍摄)

仓央嘉措是去扎什伦布寺向自己的上师五世班禅领受比丘戒,受戒意味就着这位西藏神王已经正式成年,此后他就有资格亲政执掌权力。可是,六世达赖的脸上却一路布满了乌云……

仓央嘉措的家乡在藏南的门隅,现在那里已经被印度占据,可按照当年的行政区划,门隅应该属错那宗也就是现在山南地区的错那县管辖。但无论从人口结构还是从文化习俗,门隅都更接近自由奔放的工布(现在的西藏林芝地区)而非古老严谨的山南,藏语里“门隅”的意思是“门巴人的地方”,有学者考证说仓央嘉措本人就是门巴人或具有门巴人的血统,但这种观点还没有得到一致认可。

仓央嘉措出生于门隅当地纳拉山下域松的一个普通农家,人们认为这是一个信仰红教的家庭,仓央嘉措父亲的曾祖父还是一个有名的红教喇嘛。据说仓央嘉措诞生时,周围曾出现许多奇异征兆,观者犹如身处IMAX电影院一般:

虹彩空横、天雨神花、异香扑鼻,有许多穿戴华丽宝石的神男神女展现在天幕之上,随即又显现出身着披风和头戴通人冠(藏传佛教僧人所戴的尖顶帽)的众多喇嘛给新生的孩子沐浴的景象。仓央嘉措刚出生落地,大地震撼三次,突然雷声隆隆,降下风露花雨,枝绽花蕾,树生叶芽,七轮朝阳同时升起……

又说仓央嘉措很小就能回忆起前世的信息,具体在什么地方,是什么名字,种姓、家族、颜色、相貌等等,无一不准确。他刚会说话就讲:“我不是小人物,而是三界怙主、殊胜尊者罗桑嘉措(五世达赖喇嘛的名字),我是从拉萨布达拉宫来的,所以要尽快回去,我已经把桑结嘉措和众多僧侣抛弃得太久了,也应该去朝见大昭寺的觉卧佛像了!”

旁边人问他:“你是什么人?”他说:“我是阿旺罗桑嘉措,虽然西藏有那么多人,但我的权力比他们的都大,现在我要到布达拉宫去了。”

这些传说在民间传流开来,也慢慢传到了西藏摄政桑结嘉措的耳朵里。

据说,桑结嘉措派去鉴别转世灵童的使者接受了当地宗本(相当于县长)的贿赂,最初并不想认定仓央嘉措为灵童——这名当地的县长与不丹法王私下勾结,十分想把仓央嘉措弄到不丹去当活佛。

使者为了从心理上打击灵童的父母,甚至对他们进行人身攻击:“你们这些白痴怎么会生出灵童?如果说他是灵童,岂不是诅咒我们的五世达赖喇嘛,希望他不存在,希望他不超生?”又对他们的儿子说:“你这小子,常说布达拉、布达拉有屁用,布达拉已被火烧毁啦!”

但是,使者们又不得不遵照桑结嘉措的命令,对孩子进行辨认。首先,他们拿出两幅唐卡,分别画有黄教祖师宗喀巴和五世达赖肖像,问他:“你认识这个吗?”灵童看着五世达赖的唐卡,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

他还辨认出五世达赖用过的金刚撅,当人们拿出莲花生大师雕像和噶玛巴雕像后,灵童立即将前者置于头顶,而将后者放在胸下,随后他辨认出了乃琼护法神的弯刀和哈达,又认出了五世达赖喇嘛曾使用过的本子。

当使者把达赖喇嘛和其他高僧的帽子给孩子看时,他立即把达赖喇嘛的帽子戴到自己的头上;他认出了一把五世达赖用过的陈旧小刀,并拒绝用新刀子交换;当人们拿着两个牛角让他看,他正确地选择了五世达赖用过的那个;人们拿出两个茶碗,他指着其中五世达赖曾经用过的那一个说:“我的茶碗是这个。”

总之,每次辨认五世达赖喇嘛的遗物时,他都能准确无误地识别出来,而且进餐时,总要先敬神灵,然后才用餐,甚至抓糌粑的姿势也同五世达赖一模一样,这使得前去辨认的人不得不感动,承认了他的灵童身份。

于是,在桑结嘉措的严令下,仓央嘉措终于被以转世灵童的身份秘密保护起来,不丹法王等外来势力也被迫放弃了企图,他们并不想与西藏地方政府发生正面冲突。

从后来零星的记载来看,仓央嘉措的童年时光很可能如同普通孩子那样过得无忧无虑,调皮捣蛋的他也可能像普通孩子那样被哥哥姐姐暴打。在一本据说是记录这位达赖喇嘛生平的书籍《仓央嘉措秘史》中,长大后的仓央嘉措曾回忆说:

“当我幼年在父母跟前的时候,我家村后有一座坐北朝南的石山。一天,我去那里和几个小孩一起玩耍,突然我的姐姐曲珍找过来了,见我顽劣,她就抓住我脖子上系的班禅大师所赐的护身结,把我拽到一片扁平的磐石上,翻过来掉过去,一顿狠揍。因为我当时光着身子,姐姐下手又重,所以前胸后背的体形都印到岩石上去了,她看到后也后悔不已……”

随着年纪的慢慢增长,已长成为翩翩少年的仓央嘉措,很可能在这片自由的土地上经历了其人生中第一场恋爱,这在他的诗歌里似乎也留有痕迹:

“我同爱人相会的地方,在南门巴的森林深处,

除去巧嘴鹦鹉,哪个也不知道。

会说话的鹦鹉啊,请不要到十字路口多话。”

据说他初恋情人的家住在附近的琼结(今天西藏山南的一个县),英国人查尔斯.贝尔在其著作《西藏的过去和现在》里说,西藏人都以为若是这位达赖喇嘛娶了他那从琼结来的爱人,他的子孙一定强大无比。可惜造化弄人,他们最后并没有双宿双飞。

后来,已成为西藏神王的仓央嘉措,看着拉萨熙熙攘攘来往的各地人群,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初恋情人,他无限伤感地写道:

“拉萨的人群当中,琼结的人最漂亮。

我最中意的伴侣,她家就住在琼结。”

凝望着身边仙女般美丽的羊卓雍措,仓央嘉措突然想起来,藏人形容羊湖是仙女散落的绿松石耳坠,现在他认为这个比喻却也恰当,“仙女”是说它的神性,“绿松石”应该和它的颜色有关,至于为什么是“散落的”“耳坠”,那是因为无论你在那个角度,都不能看到羊卓的全貌——她仿佛就是一片片散开的。

可是,那个占据他心中的仙女现在又在哪里呢?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此为民国蒙藏委员会委员曾缄所翻译,被后人认为是对仓诗神形兼备的佳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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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卓雍措圣湖,笔者拍摄)

六世达赖继续向日喀则前进,马背上的他仍然无精打采,愁云满面,让陪伴他的经师嘉木样协巴等人越发忐忑不安。五年前,这个门隅来的少年做为五世达赖转世灵童被迎往拉萨的途中,正是在羊湖附近的浪卡子宗,西藏另一大活佛五世班禅罗桑益西亲自为他剃发受戒,并正式收他为徒,取法名为罗桑仁增仓央嘉措……

突然,一阵的嘶鸣声打断了随从们的思索,仓央嘉措抬起头来,猛地打马奔向前方,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说明:本文来自笔者将要出版的新书《东山顶上的酥油茶——川藏畏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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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Tags): #灵童#羊卓雍措#班禅#达赖#转世通宝推:中关村88楼,随机微分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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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不知道民国到解放时期的藏史能否发这里

比如昌都战役,农奴,土司,以及康巴大叛乱这些

家园 真漂亮的照片

超过油画的效果了。

家园 《4、扎什伦布寺,仓央嘉措的抉择(下)尴尬的上师》

4、扎什伦布寺,仓央嘉措的抉择

(下)尴尬的上师

扎什伦布寺现在是班禅大师的驻锡地,但许多人并不知道的是,建造这座寺院的人,却并非班禅大师而是达赖喇嘛——黄教祖师宗喀巴的小弟子根敦珠巴(即后来追认的一世达赖喇嘛)于公元1447年藏历9月开始在日喀则动工修建寺院,历时12年终于修成。

十七世纪初,当时的著名黄教高僧罗桑曲结坚赞被寺众迎为第十六世池巴,随着后来他被尊为四世班禅并创建了班禅活佛转世体系,扎什伦布寺也成为此后历代班禅的驻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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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什伦布寺的清晨,笔者拍摄)

三百多年前,扎什伦布寺中的日光殿,放浪形骸的六世达赖仓央嘉措跪在其师五世班禅罗桑益希面前,声嘶力竭地反复哭述:“违背上师之命,实在惭愧……但若上师不收回先前授给我的出家戒和沙弥戒,还我自由,我将面向扎什伦布自杀!二者当中,请上师自择其一!”

五世班禅反复劝说都毫无效果,面对态度如此坚定的弟子,无可奈何的班禅只有徒然叹息。

五世班禅在他的自传中详细记下了这段尴尬的经历,而陪同仓央嘉措由拉萨来到扎什伦布寺的黄教活佛嘉木样协巴,也曾留下类似的记录,因此该情景很可能曾真实发生过。这位嘉木样活佛后来到甘肃南部的藏区传教,并在那里创建了一座著名的藏传佛教寺院,那就是黄教六大主寺之一的拉卜楞寺。

五世班禅罗桑益希的师父就是那位无比强势的五世达赖罗桑嘉措,但师徒之间似乎并未建立起像四世班禅和五世达赖那样亲密互信的关系——罗桑益希生于公元1663年,他出世以就被扎什伦布寺认为可能是四世班禅的转世灵童并接到寺内居住,寺院随即向达赖喇嘛请求指示,但后者却未置可否,仅仅说了句好好照顾这孩子了事。

由于并未确认身份,僧人们对他议论纷纷,导致小罗桑益希在寺内待得异常尴尬,只住了四个月就又被送回了家。扎寺随后又一次向达赖请示如何处理,这次达赖答应先让寺院考察一下再说,据说这个孩子每次都正确辨认出了其前世使用过的物品,从而使得扎什伦布寺第三次向达赖请示,这一回五世达赖喇嘛总算承认了这个孩子的灵童身份。

罗桑益希八岁时,前往拉萨正式拜五世达赖为师并接受沙弥戒,此后双方来往很少,直到1683年,他年满二十一岁,想再次到拉萨接受比丘戒时,才被摄政桑结嘉措(也是五世班禅名义上的同学,他们同是五世达赖的弟子)告知师父已经闭关入定,不见任何人,也不能给他授戒,年轻的班禅不得不尴尬地另寻授戒师。其实,这时候五世达赖喇嘛已经圆寂一年了,但消息却被桑结嘉措一直严密封锁着。

1697年,正潜心研习佛法的五世班禅突然接到同学桑结嘉措的来信,说师父业已圆寂多年,我因奉其遗嘱故秘而未宣,现在师父的灵童已经找到,并将迎接到布达拉宫坐床等云云,五世班禅这才知道五世达赖已经逝世。

不久之后,应桑结嘉措的要求,五世班禅为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剃度后授予沙弥戒,并正式收其为徒。据五世班禅的传记记载,六世达赖仓央嘉措坐床以后,对宗教与众生安宁不甚关心,甚至有不少违反戒律的行为,五世班禅听到这些传说后,特意写信给六世达赖和桑结嘉措,苦口婆心地希望六世达赖努力钻研经典,参加僧众辩沦,继承五世达赖创立的伟大事业,切勿自暴自弃。

桑结嘉措给班禅写的回信中说:仓央嘉措对佛经的学习不甚用功,我也曾对他一再规劝,但未蒙采纳。希望班禅以师父的身份,多多去信指教,同时仓央嘉措的年龄也快到二十岁了,应授比丘戒,届时仍请班禅前来授戒。仓央嘉措则回信说自己生性不喜欢辩经,他愿意与师父会晤,但不肯受比丘戒,使得班禅很不高兴。

1702年,仓央嘉措来到扎什伦布寺拜见师父,从而发生了前面提到的那尴尬一幕。最后,仓央嘉措给班禅重重磕了三个头,哭着希望师父原谅他,不要生气,然后毅然决然地离开扎寺返回拉萨,这也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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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什伦布寺,笔者拍摄)

公元1705年,在五世班禅等人数次调解无效后,掌握西藏政权的桑结嘉措与掌握西藏军权的蒙古拉藏汗之间终于爆发了全面战争,最后桑结兵败被杀,仓央嘉措也失去了依靠,被拉藏汗囚禁起来。

这位拉藏汗曾是五世班禅的弟子,他掌握西藏政权后,决定借助关系较好的班禅系统以压制桀骜不驯的达赖系统,因此表现得对师父十分尊敬,陆续向其赠送了大量土地和庄园,这种慷慨的馈赠伴随着蒙古军队的耀武扬威和藏族人仇恨的目光,使五世班禅显得越发尴尬。

为彻底消除桑结嘉措的影响,拉藏汗向皇帝上奏,说怀疑仓央嘉措是否真的是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要求皇帝派专人来鉴定。早已洞悉这些猫腻儿的康熙皇帝哭笑不得,为了照顾他所册封的这位蒙古可汗的面子,只好派出了一个据说是精通相术的家伙来到西藏。

在皇帝特使的要求下,仓央嘉措被迫脱得一丝不挂,坐在那里像活体标本一样,被来人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打量个遍,心中的羞辱可想而知。使者终于鉴定完毕,却留下一句不咸不淡模棱两可的话:“这位喇嘛是否为五世达赖喇嘛转世,我确实不知道,不过嘛,他确实具备做为圣人的全部体征。”说完他扬长而去。做为西藏最高层的僧侣和拉藏汗的上师,仓央嘉措那位尴尬的师父很可能也被安排在现场以做人证。

随后,拉藏汗正式废黜了仓央嘉措,他事先曾征求班禅的意见,但班禅并没有发表意见,而是推说应该请护法降神才妥当,估计他是想避免不得不正面回答的难堪吧。

但这位活佛的窘迫并没有结束,不久之后,拉藏汗宣布一位青年僧人益希嘉措才是真正的六世达赖喇嘛,在拉藏汗的请求下,五世班禅不得不第二次为“六世达赖喇嘛”授沙弥戒并收其为徒,由于藏族人民仍对仓央嘉措念念不忘,因此这件事造成了相当大的争议。

为此,康熙皇帝专门派使者向班禅询问这位新的“六世达赖喇嘛”的真伪,班禅又不得不出面为他的新学生辩解。

公元1713年,五世班禅罗桑益西被清朝册封尊号为“班禅额尔德尼”,这标志着班禅活佛系统正式获得中央王朝的认可,“班禅额尔德尼”也代替了“班禅博克多”,成为以后历代班禅的正式称号。

公元1717年,准噶尔大将策零敦多布突袭拉萨成功,拉藏汗被杀。凑巧的是,策零当年曾在扎什伦布寺出家,也是班禅的徒弟,因此对他相当尊敬,准噶尔人将拉萨三大寺洗劫一空,财宝全部运往新疆老家,但对扎什伦布寺却秋毫无犯,策零甚至还将大量庄园和百姓赠送给师父。

据记载,在准噶尔占领期间,五世班禅曾用自己的影响力保护过许多官员和僧侣,使他们免遭杀害,比如拉藏汗立的那位“六世达赖喇嘛”就是在师父的保护下免于一死,仅仅被准噶尔人囚禁起来。

1720年,清军赶走准噶尔军队,将七世达赖喇嘛噶桑嘉措送回拉萨,由于皇帝仍然不承认仓央嘉措的身份,因此噶桑嘉措只好顶着“六世达赖喇嘛”的名号行事。

于是,年近六旬的五世班禅老活佛不得不又一次出面,第三次为“六世达赖喇嘛”授戒。此后,通过班禅的影响,另一个“六世达赖喇嘛”益希嘉措终于被释放,临别时,忠厚的师父送给早已无依无靠的弟子许多沿途需要的生活物品,并祝他一路平安。

1737年,七十四岁的五世班禅圆寂于扎什伦布寺。综观其一生,这位活佛确实是个老实的好人,他只想在自己的寺院里安安静静地念经修行,但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却不由自主地卷进了一系列政治波澜,并被迫参与其中,从而给自己也给别人造成了一系列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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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欢迎,热泪欢迎

家园 当年在“天涯”看到已有人经调查这是“假古董”啦

“不知在这所后来挂着“玛吉阿米”招牌的黄房子里,达赖仓央嘉措亦或少年宕桑汪波当年是否也像今日的年轻人一样,白日纵饮,黑夜高吟。也许,他也只能通过放浪形骸来表达心中那点儿可怜的反抗意识而已,格萨尔王般轻裘长剑烈马狂歌的生活只是他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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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们天朝最擅长“山寨”,真迹没了,就“创造”一个,

家园 菩提本无树

比如当年笔者上学时,见水坑东侧有一亭名曰“自清”,心向往之,每至流连。后有好事者考证出朱先生写那篇东东的时候其实并非在此,但尽管已被判山寨,此后来此的留影者并不见少。

自清亭、玛酒吧这些东西都已成为抽象的文化符号,何必自寻烦恼去寻实体有无,就像长江岸边那个大大的“赤壁”红字,尽管学者早宣布为假,苏大胡子当年其实搞错了地方,但爱发寻古幽思者却仍趋之若鹜。

所谓难得糊涂。

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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