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我本衰人——英国喜剧演员Frankie Boyle自传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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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八:

苏塞克斯大学实在很不错。当然,学校里到处都是呆头呆脑的中产阶级傻逼,但是他们的外形都很养眼,而且也不像大多数苏格兰人那样唯唯诺诺。在学校里的最初几周是我最愉快的时光,校园里洋溢着乐观主义与希望,每个人都能相处融洽。日后这个良性大环境的恶化与崩溃也有我的一份力量。

我的宿舍楼里住着一帮人见人嫌的美国留学生,好几个哥特风非主流,还有一个相貌英俊的毒贩子。迎新会的时候他把我们全都打量了一遍,然后就再也没跟我们说过一句话。他每晚都会带一个新妹子回来过夜,想必他清醒意识到了这栋楼里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全都是不值得交往的撸瑟单身狗。有些人会把其他宿舍楼的朋友请过来开联谊会,后来我们意识到我们这些人除了酗酒之外其实并没有共同语言,于是一切社交活动就都散伙了。

有一个乏味如同白水的哥特系女生经常来我们宿舍楼做客,她号称自己会通灵。如果有人问别人见没见过鬼,他们自己肯定相信有鬼,并且等不及想要与你分享自己的见鬼经历。这些经历全都大同小异,无非是觉得背后有人,回头一看却啥也没有。我的中学同学们的谎话与牛皮要比这些人的所谓亲身经历精彩得多。如果我要瞎编一段见鬼的经历,那么情节一定会发生在足球场上,一名多年前在比赛期间被雷劈死的球员浮现在我身边,不住嘴地挑剔我的运球姿势多么不规范。

有一个好办法能把这些见鬼的家伙们轻松打发走。你要对他们的见鬼经历嗤之以鼻,同时还要两眼放光地坚信太空野狼的存在。最好拉拢其他人和你一起造势,花上半小时时间来描述这些不可言说的星际食腐兽以及孽生这些怪物的腐毒丛林星球。然后你们就可以尽情讥笑那些见鬼的家伙们,因为充其量只见过他们的爷爷在玻璃窗上现形,实在是一帮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我个人认为死后变鬼的人生前都是偷窥狂,一般正常人死了以后都会赶着去投胎,只有性变态才会整天跟在别人背后瞎转。你觉得屋里有秽气?那是因为他把裤子拉链拉开了。通灵师要是实话实说的话就应该这样讲:

“我能感到另一边的能量……这个人曾经住在这个房间里……他说……他想看你在茶几上拉屎。”

有一段时间我为学校里的一档广播节目接听电话。节目名称是《美国之音》主持人是一个名叫布拉德的美国大汉,满脸络腮胡子,而且一丝幽默感也没有——只有美国人才会将自身的幽默感消灭得如此彻底。布拉德整天不苟言笑满脸晦气,因此在学校里臭名昭著。每周他都会在学校里的卡拉OK歌厅灌下好几大杯啤酒,然后就有板有眼地唱一曲《牛皮歌》。人们收听他的节目主要是为了看他出丑,作为接线员的我则必须直接应对一轮又一轮的听众投诉。我总会用最恶毒的辞藻将每一位打来电话的听众骂得狗血淋头,无言以对。我的用意就是让这档节目趁早关门。布拉德大概一直没有识破我的用意。回头看来他很可能是个精神变态,因为他能听见我在一旁满嘴喷粪,却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是我做过的最有趣的工作之一,因为我可以喝醉了以后再去上班

苏塞克斯大学就像任何其他一所大学一样充满了自以为是的傻逼。学校里有一帮意大利交换生,整天背着木吉他到处乱窜,只要遇到有人开派对就会闯进去扯着公鸭嗓子唱摇滚。不过与学校里的其他傻逼们相比他们还算不错的。有时候我真觉得就算核战争没有爆发,有朝一日蟑螂也会取代人类统治地球。全世界最乏味的人似乎都集中到了校园里,而且他们全都顶着一针见血的绰号。“烦人凯特”人如其名,“呵欠夫人”也是一样。还有个家伙显然是弱智,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专业的。他说话大舌头,而且还主持了一档校园广播,于是很多人故意打电话过去问他各种拗口的问题,听他如何满嘴拌蒜。这种做法令我感到恶心,尤其是因为我也把零花钱全都花在了给他打电话上面。

在这个阶段,长途汽车成了我生活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每到学期末,我都要坐上全国特快公司的大巴车,一路颠簸九个钟头从伦敦回到格拉斯哥。如今想来,全国特快公司大概是唯一一个不对员工进行犯罪背景调查的公司。假如你在街头遇到一个缺了两根手指头,脖颈子上布满纹身,满嘴骂骂咧咧的家伙,那么此人很可能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过长途车。在这里我要提供一点人生的经验:千万别跟这帮家伙顶嘴。有一次我们在大雾天前往格拉斯哥。司机迷路了,一不小心从高速公路上开了下来。这一下车上的人们全都来了劲头,纷纷大呼小叫起来,气得司机一脚刹车停在路边,接着一步跳到过道上,顶着一脸显然出自监狱犯人之手的纹身破口大骂道:

“都他妈闭嘴!谁再说一个字我就让你们自己走回去!”

接下来的情节雄辩地表明了为什么格拉斯哥自古以来就没有培养过世界级的外交人才。有一个人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摊开双手,掌心向外,用近乎催眠的声音轻柔地对司机说道:

“冷静,冷静……你个傻屌不要冲动。”

就这样,满车半睡半醒的乘客不得不沿着路边走到最近的车站。

从格拉斯哥返回伦敦的旅程同样艰难。我曾经在维多利亚车站一等就是半天。车站周围的环境活像狄更斯小说里的场景,犯罪分子的数量比良民还多。车站里有一家土耳其小餐馆,你要想在等车的时候保住行李,最好躲在餐馆里别出来,点上两杯咖啡慢慢喝,同时还要用绳子将行李箱捆在脚腕子上。假如要在白天等车,那我肯定不会进站,而是在车站对面的酒馆里等着。在酒馆里我逐渐学会了怎样与刚刚出狱的刑满释放人员打交道。出狱的时候监狱会交给他们一张乘车卡,免得他们因为身上没钱而在附近逗留。因此他们会将车站附近的酒馆当成与旧日同伙接头的地点。我在这里遇到了好多一般人只有在法制节目里才能见到的坏人,而且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我的苏格兰老乡。几年之后我又路过车站,发现这家店正在重新装修,显然打算走高端路线。我一开始对此嗤之以鼻,因为原本的顾客群体太难打发了,恐怕开业没几天新店就会被一场群殴夷为平地。新店开业之后我去了一趟,惊讶地发现店里的主顾居然真的全都是中产阶级潮男潮女。店家的秘诀很简单:一杯啤酒收四英镑就行了。

我一向对社会边缘人很感兴趣,或许是因为我在人生的好些路口上都差点加入他们的行列。在大学里我经常与一位流浪汉一起喝酒。我的酒量很大,以至于一般人陪我喝上几天就必须闭门谢客休养肝脏。因此我结识了一大帮酒友,喝跑了一个之后就去联系另一个。我经常去这家伙所在的收容所去找他以及他的哥们一起喝酒。新闻里的流浪汉形象特别差,但是只要你拎着酒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的态度总会非常热情。

与这些流浪汉拼酒的经历让我注意到了一个很少被人提起的现象。我们这个社会之所以把流浪汉当成垃圾对待,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不愿直面自己身上的混乱倾向与惰性。没错,我们都觉得流浪汉是咎由自取,我们绝不会堕落到他们这样的地步。但是流浪汉与我们绝非没有共通之处。我们每个人都有拖延症,都有不乐意按时回电话或者缴清账单的时候,尽管回电话与付账单并不需要费多少事。我这话可能不太中听,但是我觉得人们之所以假装看不见街头的流浪汉,部分原因在于他们在流浪汉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们的文化以工作狂为荣,因此在工作与生活当中谁也不愿承认自己存了犯懒的心思。我们不愿将心比心,更不愿承认我们有可能在全民参与的经济游戏里沦为输家,以至于成为流浪汉群体的一员。我认为流浪汉是整个社会犯病的症状。人天生就会将心比心,后天的社会环境却逼着人们压抑这种本能,时间长了所有人都会受害。

我问过一个流浪汉他是怎么沦落到收容所里来的。

“你有没有水电费拖了两三个礼拜不交,或者该打电话却拖了两三天不打的时候?”

“当然有过了。”

‘你有没有水电费拖了五六个礼拜不交?的时候?只要你不交水电费或者不回电话,慢慢地就会陷在这里。”

大一那年我去海边玩,因为喝得太多在沙滩上睡了一宿。后来我才得知这里是布里顿最出名的裸体浴场。我是怎么发现的呢?有人好心告诉我吗?没有。我一觉醒来才发现周围全都是一丝不挂的老头老太太们,就算是磕了摇头丸的强奸犯看见这一幕也会当场软下来。裸体主义一点道理都没有。要是裸体主义没错,那么欧洲迪士尼乐园凭什么至今依然不让我进门呢?有人说裸体主义有助改善这个世界,强奸犯们肯定认同这种说法。你要说裸体主义没什么不对,就等于说八十岁老头胯下耷拉到膝盖的阴囊没什么不对。我见过好些深海鱼类的照片,有些鱼全身透明,隔着皮肉就能看见肠子肚子;也有些鱼的眼珠子长在了菊花里面。但是这些画面都不如八十岁老头胯下耷拉到膝盖的阴囊在羽毛球比赛当中左摇右摆的场景更猎奇。你当真觉得让你家十二岁的闺女跟一个五十六岁的裸体牙医打乒乓球没问题吗——那位老汉打球都不用拍子了。

我很希望在日常生活当中装扮成维京海盗。我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我很清楚别人会把我当成神经病。但是上街买牛奶的时候究竟是装扮成维京海盗更容易遭到逮捕呢,还是露蛋遛鸟更容易被捕呢?我的亲身经历表明两者都会遭到逮捕。但是我从没听说过维京海盗爱好者要在警察局登记挂号。我认为裸体主义者都是装逼犯,而且还是最差劲的那种——因为胆子太小,不敢爬进陌生人的浴缸里让人家拳交,只敢在海边转悠转悠。

裸体主义者最常用的论点就是“你又不是没见过”。抱歉,不过我以前确实没见过一个九十公斤往上的胖子将汗水浸透的睾丸搁在乒乓球桌上晾干,从没见过七十五岁的老太太低头撅腚从室内高尔夫的球洞里掏球时赫然开裂的臀沟。全裸老太太的私处就像是被汽车碾过一样不成形状。就算他们喜欢全裸,为什么非得当着我的面全裸呢?为什么就不能在自家卧室里全裸然后将自拍照发到网上让我自己找呢?我又不是找不着。实话实说,裸体主义真正的问题在于裸体的人们都太难看了。如果裸体海滩上全都是时装模特,我肯定会带上一车纸巾在海滩安营扎寨,此外还要带上热敷袋用来缓解手腕酸痛。当然,海滩上肯定到处都是像我这样的变态正在忙着撸管,在海滩上一脚踩下去感觉就像陷进了麦片粥里一样。

总而言之,我假装没看见身边的裸体人士,然后很吃力地坐起来,想要不带感情里往海里扔一块石头,掩饰一下我的情绪。结果我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一个人的屁股。当然,这个屁股不算小——因为我是瞄准了大海才把石头扔出去的。于是一帮裸体男女纷纷朝我围过来,就像有伤风化的企鹅一样。万幸的是光脚在卵石滩上跑不快,我这才得以脱身。这段记忆就到此为止吧,继续回忆我就要犯神经病了。

为了赚啤酒钱,我会领着预科生与家长们参观校园。我一有机会就向他们扯谎,例如走到食堂门口我就告诉他们这里是动物活体实验中心,每学期实验中心都要举行一次化装舞会,学生们全都要身穿集中营囚服,导师们全都要装扮成纳粹。有一次我上了一个预科生。对于一个满嘴胡话每小时赚三英镑的醉鬼来说这算是很不错的成就了。她妈一直跟着她,但是我一阵花言巧语就骗得母女二人分开行动了。就算是一辈子偷鸡的黄鼠狼也肯定会认为我的表现可圈可点。当时我身上没带套,只得向隔壁的毒贩子借一包——我就跟他说过这一次话。回到房间里我才发现这是一包情趣避孕套,上面布满了一道道张牙舞爪的凸棱。那个女生接下来的表情就好像我往她下面插了一把霰弹枪一样。

大二那年我的助学金支票又来晚了。有一张支票直到下学期期末才来,结果那年暑假我差点死于酒精中毒。手头拮据意味着我只得在朋友家的沙发上度过了二三学期。他住在一栋三层楼里,整栋建筑从里到外找不到一个直角。我们将这里糟践得乌七八糟,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恶心。你大概以为自己也在社会底层混过,见识过乌七八糟的生活环境。除非你把两桶大粪倒在地上再用耙子划拉开,否则你住的那个地方与我这里就根本没法比。比方说我们的地板上铺着厚厚一层旧CD封套与食品包装袋,在上面走起路来都晃晃悠悠的,活像是电影里腾云驾雾的特效一样,只不过这部电影的主角不是神仙或者魔法师而是一群死宅。

我的室友包括一位身材高大谈吐流利的英格兰人理查德,他碰巧是个性变态。有一天他告诉我暂时不要用吸尘器,因为他将吸管当成了飞机杯。另一位室友名叫奥利,壮汉的体格里装着熊孩子的心灵。他人不错,就是经常走神,三观极其幼稚,说话奶声奶气,就好像牙还没长全一样,而且他的谈话内容也只有四岁小孩的水准。这一年年末,奥利和我留守在屋子里。我们身上分文没有,能吃的东西只剩下了一袋大米与些许调料。我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发现奥利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口足以充当洗衣盆的大锅,将一口袋大米全都煮熟了。他根本不知道煮熟的大米会变质。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一到吃饭时间就对坐在大锅两侧,看着锅里逐渐长出绿毛的米饭,歇斯底里地相互嘲笑,尽管笑声一天比一天更微弱,因为我们都饿得有气无力了。

奇怪的是,住在这座房子里的人全都酷爱《逍遥骑士》,我觉得或许是电影反映的六十时代与片中音乐特别打动他们。因为没钱而经常长期宅居的我将《逍遥骑士》反复观摩了三十多遍,还从尾到头倒放了两遍。有人说经典电影每看一遍都有新收获。我的收获就是不管什么电影看到第十二遍都会让人忍不住想要自我了断。

客厅里有一台破破烂烂的旧电视。不知为什么,每当画面变形的时候只要有人在电视机前跳一跳就能让画面恢复正常。我们全都学会了根据画面变形程度来估计需要跳几下。好比说画面陷入循环播放就需要跳三下。我们兴许会通过打牌来决定谁来跳。搬出去的那天,我们将这台电视扔进后院,一顿砖块将其砸了个粉身碎骨。

我们的一切家务都由打牌来决定,谁沏茶,谁买菜,谁扫地,等等。结果就是没人沏茶,没人买菜,没人扫地。到最后整个屋子闻起来就像三伏天气里大胖子的咯吱窝一样。按照租房协议,我们在离开之前必须首先将房间打扫干净才能把押金要回来。于是我们发动了一场惊世骇俗的斗牌大战来分配各项清扫任务。每个人都不想干活,所以这局牌整整打了五天五夜。意志力稍微薄弱一点的人肯定会半途而废,扔下纸牌拿起扫帚抹布,但我们早已在如此恶劣的生活环境里磨练出了钢铁一般的意志。最后我得分最低,因此要把入住以来积攒的所有脏碗碟都刷洗干净。就算雅克-伊夫.库斯托*那样的资深探险家也会被这些碗碟吓得屁滚尿流。碗碟的手感已经不能用油腻来形容了,简直就好像深海蠕虫的表皮一样不可名状,只要摸一下就会起一身鸡皮疙瘩。有几个碗里装着几个月以前的剩饭,此时碗里已经长出了蘑菇。这次经历让我学到了一条宝贵的人生道理:我的牌技还需要提高。

*【http://baike.baidu.com/link?url=dxIg0gOscpdQLoHVA0kUlFLECQS1PGhDMGBL-jcBlOC-2Ql3PzNJcMlyZotSofEcWNXn5lylToLLFvPpGPv7gN3aWbTG0GQkXKc7IAK3DUE0je6lqEl8mNxpExw1e7bT-5R_iPI5MaIBHMpEgSK72KthMgf0fkceDU3j1jtVZpa】

大二大三这两年里我的酒瘾越来越大。只要手里有闲钱,我就会一个人坐在酒馆里一边喝酒一边看书。酒精的阴险之处在于人们都以为酒是社交润滑剂——适量饮酒确实有助于活络气氛——但是根据我的经历,酒精的根本作用却是让人们自我封闭,隔离外界。酒精是抑制剂而不是兴奋剂,只能关闭大脑的某些部位却不能将另一些部位打开。我记得有一次看到乔治.贝斯特*的采访,记者在酒馆里和他见面,他每天都要来这家酒馆喝两杯,看看报纸,做做填字游戏。可是所有人都会走过来跟他打招呼,闹得他不胜其烦,尽管身为乔治.贝斯特的他肯定已经见惯了这种事。所以说喝酒其实就是一群人的孤单,酒精就是帮助人们袒露感情的药物,因为我们的文化不太允许我们随便袒露感情。酒瘾不仅是化学生理方面的问题,也是社会情感方面的问题。

*【http://baike.baidu.com/link?url=kCmU62YtWddbZ3OlLOTeYBuYYyt9Nk0CLZxw8AZNVJWTHWKKJbBwBB9f8KjJrzedKBLYUDRoN4rN5F7NWXoOmDvMxLijNd0_edx22X5Bdb2z4VAUSPbQS2_Dfg8W7YZ8CXQE1cEWxarbV1f2oHxW6gRX8rVvjKUhKkkykEgNYBOm-gdhPlqVLLZ059SvU47RRc4APg_S2yWSyNqQeykyZrea9fmQnsGgPP9rIwGqPRHZkwzRffJPvxmUPW6ChGI_】

现在的人们整天吵吵什么“酗酒问题”,喝多少才算酗酒呢?现在所谓的酗酒不就是我们以前的“喝酒”吗?“连续酗酒两三天”不就是以前所谓的“周末”吗?最近基尔马诺克出了一档子事,一群中二少年把市中心砸了个遍,现场景象就像是为运动服与田径鞋做广告的僵尸电影一样。又一次周六晚上我坐火车回家在基尔马诺克下车,碰到凯尔特人队与流浪者队两边的球迷同城一趟车从球场回来。下车之后两拨人自觉而有序地在车站两头排成队列,然后就迎头冲撞打起了群架。斗殴现场充斥着公事公办的沉闷气息,一点也不痛快。我的城市规划课学的很烂,但是我依然认为基尔马诺克是城建失败的典型案例。城镇中心假如不是河流而是汽车站,必然把各种人渣都招过来

我喝酒的时候最喜欢看书——因为在放松状态下吸收信息的速度最快。微醺的感觉就像神魂出窍一样,足以让各种信息涌入脑海。喜剧表演的关键之一就在于大量吸收信息并且加以反刍。肚子里的存货越多,喜剧表演就越得心应手——优秀的喜剧演员能够随口说出十几个最愚蠢的历史人物,或者十几位冷僻漫画书里的角色,或者十几种水果甜点的式样。我觉得正因为如此才有这么多喜剧演员喜欢喝酒或者嗑药,或者像我一样药酒双修。

接下来的一年里我与几位玩乐队的朋友住在一起。他们并不是学生,只是来自朴茨茅斯的几个中二少年而已。我总觉得玩乐队只是他们为了找茬打群架而采取的伪装。他们住的这栋房子位于一道大陡坡的最顶端,爬坡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蜘蛛侠。有时好不容易爬到楼房门口的我会因为太累或者太醉而干脆放弃,就在一楼的沙发上凑合睡一宿。在二楼走廊里有一条破烂的长椅,就像高山半山腰存放氧气瓶的帐篷一样拯救了无数精疲力尽的住客。

我的助学金又没到位,于是我一连几个月宅在他们家里,看完了他们收藏的整整一大堆漫画书。这段时期让我彻底成为了一名漫画迷。由于无事可做,我一头扎进了几千本漫画的书山当中,在充斥着激光枪与平行宇宙的童年世界里畅游了许久。宅居在家重温童年的做法自有其价值。美国正义会社、2000AD以及八号球的世界不顾房间里没有暖气,不顾我的肠胃饿得咕咕作响,毫不留情地牢牢抓紧了我的注意力。至今我依然认为看漫画是打开思路的最快捷手段之一。如果你平时只消费主流媒体,只看排行榜上有名的畅销书,那么随便一本漫画书都能重塑你的三观。

大学快结束的时候我越发感到无聊,无论是课程还是绝大多数同学都令我提不起兴趣。我觉得大学里的人们都与真实世界隔着一层——不要误会,我举双手赞成逃避真实世界,但是逃避的方法或许值得商榷。大学文化理论讲师躲在教室里逃避真实世界是一回事,摇滚歌星依靠粉丝膜拜与狂野性爱来逃避真实世界又是另一回事,我更倾向于后者。大学课堂上的讨论总是彬彬有礼,多少让人觉得有些敷衍。我总觉得教室里的绝大多数人在走出校门之后都将再也不会阅读课堂上指定的书籍文献——甚至会将其彻底忘得一干二净。

我记得有个左派老师曾经严厉训斥过一位上课迟到的同学,这位同学解释道他没钱坐地铁,只能搭车来学校。这位老师很不屑地说道,“车票只要三块钱,随便是谁都有三块钱。”他是个马克思主义者,可是他却忘记了有时候有些人身上确实就连三块钱也凑不出来。老实说,这个故事里的同学就是我,而且当时我身上确实能够凑出三块钱。那天我其实是故意迟到的,因为那天轮到我做课堂展示,可是我事先却一点功课都没做。不过尽管如此,我依然认为我的论点站得住脚。话说回来,搭车的确是我的主要通勤方式。我很想说随便坐进陌生人车里的感受并不吓人,但是我确实被吓尿了好几次。有一个司机经常捎带我,他安着一只假手,看上去总是抓不住方向盘,而且他从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最近我看新闻里说由于经济衰退致使搭车人数上涨——但是新闻并没告诉你电工胶带与铲子的销量上涨得更快。

我们的毕业仪式是按照姓名字母排序来发放毕业证的,但是领证之后依然不能走,而是要坐在现场继续看西洋景。这么多成年人居然与父母出现在同一场合实在太诡异了,这也是古时候比今天更强的一点:古人成年之后父母就会很知趣地赶快蹬腿闭眼。我从医生那里诳来一张病假条,说我肾脏感染,因此我领了证之后就立刻撤退进了酒吧,一边喝得大醉一边透过毛玻璃看着神采飞扬的同龄人们告别学生时代,纷纷投身于电话推销墓地的事业。

通宝推:桥上,豪哥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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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十一: 6 万年看客 字30793 2017-04-11 08:5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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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del 万年看客 字3 2017-03-30 10:0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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