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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Andrew Marr: 女王登基六十年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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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5:朋友与外国人

假如对很多人来说,实际生活当中的六十年代与文化理念当中的“六十年代”相差甚远,那么实际生活当中的七十年代与文化理念当中的“七十年代”对于英国的领导者们而言同样相差甚远。我们很难想象一位比爱德华.希斯更不时髦、更不随和且更加拘束的人。他于1970年6月赢得了大选。当时女王正在观看爱斯科赛马会,因此直到晚上7点他才接到了前往白金汉宫的传唤。此前的托利党首相都比他更有地位,他则是中产阶级下层出身,通过党内选举上位,对于猎杀松鸡、赛马以及乡间生活毫无兴趣

希斯代表了不同以往的新一类保守党。上任伊始他就需要女王的帮助:当天晚上在温莎有一场派对,庆祝蒙巴顿勋爵与王太后的七十岁生日。他能不能晚一点来呢?“她往后一仰头,放声大笑。她告诉我王室全家人都在议论我这次究竟能不能来……”但是双方的关系还是得到了发展,而且就像后来的首相一样,希斯发现每周四下午六点半的觐见仪式就像心理治疗一样私密。“能够与某人畅所欲言并且一丁点也不必担心走漏消息,这种感觉总是好得很。”他不仅跟女王谈政治,还讨论自己与其他政客以及外国政要之间的个人关系。早期的话题大多是北爱局势以及他推动英国“加入欧洲”的尝试。觐见之后他还会与女王是私人秘书——一开始是阿迪恩,后来是查特雷斯——小酌几杯。

早在多年前的非正式午餐会上,希斯就认识了女王与爱丁堡公爵,尽管他很不擅长社交,无论在王室面前还是在人类大家庭的任何其他分支面前总是感到很不自在。在回忆录当中他提到起初有一回他在午餐会上坐在玛格丽特公主旁边,而公主在头两道菜上菜期间一直在与另一位客人聊天。“然后她扭过头来看着我。别人一直告诉我不要主动与王室成员搭讪。因此我就回视了过去,一言不发地等着她先开口。她也同样一言不发。”如是再三,到了第三次希斯终于绷不住了。他问玛格丽特公主最近忙不忙,结果得到了一句尖酸的回答:“这都是我去访问各个城市的时候市长问我的问题。”有一条线索很可以体现女王与希斯打交道有多么困难。某前任公务员这样说道:“她一直觉得他不好相处。但谁不是这样呢?泰德就是这个脾气。”但是女王一直在努力培育双方的关系。1970年10月她正式访问了首相私宅,与希斯以及访英期间的尼克松总统会面。在巴尔莫勒尔,女王曾经礼貌地询问希斯最近他在帆船竞赛当中的成绩如何,而希斯则给出了长度可观的回答。

但是希斯也做好了给出逆耳忠言的准备。1971年,英联邦政府首脑会议——女王十分关注这项两年一度的活动——在新加坡举行。加拿大首相希望女王能够出席会议,即便会场不在英国。与此同时,英联邦内部已经爆发了战争,冲突双方非别是罗德西亚与所谓的“前线”非洲黑人国家。希斯认为她不该去,女王则提出了反对意见:如果这次开会地点安排在了伦敦——在此之前从来都是这样安排的——那么她想不去都不行,而且现场情况肯定会同样劲爆。会场设立在新加坡并不能成为她缺席的理由。希斯反驳道伦敦的气场不同于新加坡。宏伟气派的街道建筑与近在咫尺的白金汉宫以及温莎城堡更容易促使客人们循规蹈矩体面表现。到了新加坡,她将与作战各国的领导人分别单独见面,这样一来她几乎不可能调停他们的争端。

这个例子很典型地体现了女王在英联邦这一组织的最高处撮合各国元首的能力究竟受到了怎样的限制。只要首相坚定立场,她就无法违逆首相的意志。1970年10月15日,希斯正式给女王去信,建议她不要前往新加坡。女王万般不情愿地同意了。五天之后,她的私人秘书阿迪恩在回信当中承认了失败:她唯一的动机就是帮助英联邦,“鉴于她出现在此类场合有可能引发争议与尴尬,她同意最好与此类场合保持距离。”这次大会的确火药味十足,希斯认为自己保护女王躲过了“政治与个人层面的双重难堪”。不过后来女王还是抓住机会把他也挖苦了一顿。1992年,早已退休的希斯来到白金汉宫,与女王以及美国国务卿詹姆斯.贝克讨论第一次海湾战争问题。希斯与贝克结结实实地吵了一顿,因为此前希斯已经在一次饱受批评的出访期间见过了萨达姆并且警告他撤出科威特。贝克告诉希斯自己也会这么做。这时女王插嘴说道,贝克先生决不能亲自前往巴格达。为什么?希斯问道。我都能去他怎么去不得?“我知道你能去,”女王答道,“可是你现在就算回不来也无所谓。”

希斯当政三年期间最重要的政治成果就是领着英国加入了欧共体。人们可能会觉得这一点对于英国君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因为英国加入了一个跨国组织,而成员国都认为自己踏上了一条通向政治联合体的康庄大道。这样一来君主是否还能担任国家主权乃至于国家本身的象征至少成了值得讨论的问题。在宪制层面上反对这一计划的人们认为“王在议会”的英国政体结构遭到了威胁,一千年的骄傲独立传统就此将要屈服投降。但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女王本人或者任何其他王室成员曾经反对过这一进程。恰恰相反。女王在演讲当中尽职尽责地赞扬了她的政府取得的成就,还在1972年圣诞致辞广播当中暗示,英联邦大家庭如今即将与另一个大家庭携起手来。这番话的确十分诚挚感人。但是考虑到英联邦与欧共体之间的竞争关系,女王的说法其实并不太可信。

1973年1月,英国正式加入欧共体。为了庆祝胜利,考文特花园举办了“欢腾欧洲”音乐会,接下来兰开斯特宫又举行了晚宴。女王与菲利普亲王都是特邀嘉宾。事后希斯回忆道:“女王陛下对于我们的国家所取得的重大成就表示了认可……这使得我心里充满了欢乐。”虽然口中说得是“我们的”国家,但他的实际意思肯定是“我的”国家。他大概仅仅是政客在君主魅力的迷乱之下自我欺骗的另一个例子。不过尽管有些英联邦成员国担心此后英联邦内部的农产品贸易将会受到影响,女王本人的地位也会遭到冲击,但是女王看上去却是安之若素。或许她想到了在新兴欧共体当中顺风顺水的瑞典、荷兰与丹麦王室,更不用说枯木逢春的西班牙王室了。

1974年,连遭危机打击、与工会缠斗不休以至于精疲力尽的希斯政府终于撑不住了。希斯在2月份宣布召开了第一次大选。此时女王正在世界的另一端享受着南海访问的乐趣。正当国内选战如火如荼之际,她走访了自己位于太平洋的众多岛屿属地,又途径新西兰来到了澳大利亚,最后赶在投票截止前夕飞回了英国。回国之后,她面临了新的两难境地,这次的问题不是党首交替,而是议会里面的算术题。选民们选出了一个无多数议会。就像2010年戈登.布朗遭遇的情况一样,白金汉宫坚持宪制原则,即在此情况下首相除非主动辞职,否则不会自动下台。当时布朗一直在首相职位上赖着不走,直到显然无法与自民党组成可行的执政联盟为止。同样,希斯也花费了一个痛苦不堪的周末试图拉拢自由党党首杰里米.索普,最终才在万般无奈之下于次周周一宣布辞职。在理论层面上,女王有权邀请任何人组建政府,但是显而易见的正确人选就只有威尔逊一个,因此并没有什么决策余地。白金汉宫与唐宁街十号倒是交换了一点信息,但是算不上宪制危机,与麦克米伦或者艾登继位时的局面更不可同日而语。

对于女王本人来说,七十年代中期更加严肃的政治危机并非来自英国国内,而是来自澳大利亚。1975年在澳大利亚爆发的政治危机极大地鼓动了共和主义,也表明了如果其他人试图利用女王在理论上的政治角色将会造成怎样的危险。澳大利亚首相是一位知识分子出身且脾气火爆的工党政客爱德华.高夫.惠特拉姆。他的政府虽然推行了多项改革措施,此时却麻烦缠身,丑闻不绝,还要应对棘手的经济危机。他在下院占多数票,但是在上院——民选产生的澳大利亚参议院——却没有。他的自由党竞争对手马尔科姆.弗莱泽决定依靠上院多数来阻击惠特拉姆的预算提案,迫使政府停摆,从而强迫惠特拉姆召开大选。女王之所以会卷入这场纷争,是因为她在澳大利亚的代理人约翰.克尔勋爵(1)突然解雇了惠特拉姆,并且任命弗莱泽成为首相。

惠特拉姆希望向女王提出上诉,但是解雇通知来的如此之快,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应用自己的宪制权利——因为他已经不是首相了。惠特拉姆相信克尔与弗莱泽串通一气颠覆了正当选举产生的工党政府,不过克尔的确有权这么做。他所倚仗的“保留”权力与身为英国君主的女王在理论上具有解雇首相的权力一样。当然,这里的关键词是“理论上”。必须强调的是,克尔并不是什么贵族出身的总督,接受圣詹姆斯宫派遣的时候他的头上并没有羽毛装饰的帽子,他本人并不会说一口流利的古希腊语,他的家世也追溯不到英格兰西部的豪门大族。他是一个粗犷的澳大利亚律师,出身于悉尼的工人家庭,专门擅长为工会辩护。二战期间他加入了澳大利亚情报部门,后来又成为了工党政客,尽管他本人的政治立场后来逐渐倒向了右翼。尽管他通过女王任命才成为了澳大利亚总督,但是当初推举他的人正是惠特拉姆。

女王几乎与澳大利亚首相遭解聘事件没有关系。克尔直到出手之后才告知了她。他的本意是想保护女王免遭争议。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总督可以当炮灰,但是女王不行。”但是他的行为还是冒用了女王的权威,并且因此激怒了许多澳大利亚社会主义者。惠特拉姆走出议会大楼,向愤怒的人群发表了演说。他谈到了召开大选的官方声明:“我们不妨说一声‘天佑女王’,因为谁也保佑不了总督了。”他告诉自己的支持者们要“保持你们的怒火与热情”,全力迎战接下来的大选。此时又有人请求女王出手干预。他们大概希望女王以治下臣民主权遭到侵犯为理由解雇克尔总督并恢复惠特拉姆的职位。这种做法无疑会进一步煽动性地彰显女王的个人权威,因此女王拒绝卷入其中。

假如后来惠特拉姆并没有——令他本人大出所料地——败选,而是赢得了选战,那又会怎么样呢?他对于君主制的态度从一开始就不算热络。上台不久他就推出一项法案,声称在澳大利亚称呼女王不用全称,只要将她称作“澳大利亚女王”就行了。澳大利亚的工党政治同样也长期贯穿着共和主义思想,一方面受到了爱尔兰反君主主义的鼓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澳大利亚与“母国”之间距离太远。二战期间同舟共济的记忆依然鲜明,但是来自亚欧两洲的移民正在逐渐侵蚀着澳大利亚的英国特质。因此惠特拉姆的下一届工党政府很可能在七十年代彻底切断与母国的联系。尽管他没有当选,澳大利亚的共和主义在七十年代依旧有所增强。

后来倒是没出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1986年的《澳大利亚法案》正式切断了联合王国干涉澳洲政坛的一切权利。五年后,澳大利亚共和主义运动组织正式组建。澳大利亚的入籍宣誓当中删除了涉及女王的内容。1991年,曾经在惠特拉姆手下工作过的新任工党首相保罗.基廷下令重新设计澳大利亚国旗,去掉边缘的米字旗图案。此外他还开始了将澳大利亚转型成为共和国的筹备工作。尽管澳大利亚内部出现了支持君主主义的组织,但是女王本人只是默不作声地观看着这一切。1992年她访问澳大利亚的时候,邀请基廷登上了不列颠尼亚号。还没等他开口演说,女王就主动告诉他自己绝不会阻碍澳大利亚成为共和国。她接着说道:据我所知目前在澳大利亚一共有五十四类持有不同国籍的居民,早晚有一天我会成为多余的人。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告诉我啊。根据在场人员的说法,这番话令基廷默然无语,并且解除了他的戒心。在同一趟访问当中,基廷不慎惹怒了英国媒体,因为他居然大不敬地将手臂挽在了女王的肩头。但是其实这是一个出乎女王预料的保护性动作。

转到来年,基廷组建了一个共和制顾问委员会并且召开了立宪大会,旨在敲定选择“本土总统”的具体细节。经历了一次政府换届之后,澳大利亚于1999年举行了全民公投。令人诧异的是,居然有55%的投票人决定继续生活在女王治下。但是在所有将女王奉为最高元首的国家当中,澳大利亚依然是在未来最有可能拒绝她本人或者她的继承人的主要国家之一。2011年上任的澳洲首相朱莉娅.吉拉德就像她的前任陆克文一样都是共和派(尽管强硬共和派往往怀疑她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过于软弱)。吉拉德与陆克文都曾经暗示女王将会是澳大利亚的最后一位最高元首——鉴于女王在登基六十周年前夕刚刚来到澳大利亚参加过英联邦政府首脑会议,杰拉德的表态未免有些不留情面。但是最新民调对于这一点并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而且威廉王子在澳大利亚已经成为了自他的母亲戴安娜王妃以来最受欢迎的王室成员之一。归根结底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好。

加拿大早在1965年就放弃了左上角印有米字旗的国旗设计,用枫叶旗取而代之。到了七十年代,加拿大也经历了类似的反思。问题在于加拿大魁北克地区生活着大量讲法语的分离主义少数派。在六七十年代,魁北克人党的兴起使得当地的共和主义思想变得越发愤怒与迫切起来,尽管这一运动其实反而巩固了英属加拿大行省的立宪君主制政体。早在1964年访问魁北克的时候女王就亲身体验到了这个问题。她来到魁北克的时候,排成长队的抗议人群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用后背对着她。她离开之后,抗议人群随即与警察发生了冲突,导致多人被捕。因此当天也被人们戏称作“警棍星期六”。还有传言声称当地有人试图刺杀她。但是她还是趁着1967年蒙特利尔世博会与1976年蒙特利尔奥运会的机会两次重访了魁北克。此外在1968-1979年以及1980-1984年这两段时间里,她还要应对思想独立的加拿大总理,顽皮、富有魅力且难以预测的皮耶.杜鲁道。

皮耶.杜鲁道是一个很值得研究一下的案例,他起初是个叛乱分子,后来却逐渐变形成为了一名温和的保守派。二战期间他曾经是一名反征兵抗议者,一位爱好马克思主义的法语天主教知识分子,还不折不挠地与加拿大的亲英派战时领袖麦肯兹.金作对。当选首相之后,他曾经有过好几次出格的表现,例如坐在白金汉宫的楼梯扶手上滑下来,在女王背后手舞足蹈,还会见了世界和平巡回演唱途中的约翰.列侬。基于这样的背景,很快就有人质疑他是不是共和派。但是上位之后的杜鲁道不仅要对付魁北克分离主义,还要应对各种极端团体。为了维护加拿大的统一(哪怕是个英法双语的局面),他养成了强硬的手腕。他否认自己是共和派,并且继续邀请女王访问加拿大。白厅一开始不太确定女王该不该去,而白金汉宫则提醒各位大臣们这件事他们管不着。女王也是加拿大的女王,杜鲁道则是她的首相,就像休姆、威尔逊与希斯一样。 八十年代再次当选首相之后,杜鲁道宣布加拿大宪法应当“国家化”——即为了加拿大而付诸文字,并且在加拿大正式施行,而不是不再仅仅作为英国法律的附庸——他声称女王也支持自己的做法。在回忆录当中,杜鲁道表示女王在公共场合的风范与私密交谈当中展现的智慧都为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1982年的宪法国家化——在宪法当中收入了一部《加拿大人权利与自由法案》——并没有促使人们再次严肃认真地质疑君主制,如今这套文件已经成为了加拿大身份认同的基石。英国的权力温和而不事声张地地撤出了加拿大,为此类问题的解决留下了一个高明的经典范例。女王应对杜鲁道的方式使得一位有可能挑战她的权威的潜在敌人最终成为了这份权威的支持者。1984年,英国驻加拿大高级专员、职业外交家莫兰勋爵(2)向伦敦发送了任职期间的最后一份电讯。自从四十年代就投身于外交事业的莫兰勋爵在这份电文当中表达了对于杜鲁道的更严苛看法。 杜鲁道最大的成就自然是击败了魁北克分离主义与恐怖主义,但是“伦敦并不特别尊敬他或者信任他。他从未彻底摆脱早年小康家庭嬉皮士子弟与逃避兵役者的经历……我的许多同事都很钦佩他,对此我不敢苟同。他是个不着调的家伙,是他本人最糟糕的敌人。”只有退休以后的官员才敢这么说话。伦敦方面的很多人都对这番话嗤之以鼻,但是白金汉宫的态度还要更加冰冷。正是在杜鲁道的时代,加拿大人开始认真地讨论是否应当由总督来担任国家元首,从而进一步过渡到共和体制。今天的加拿大存在着一个积极的共和主义组织,名叫加拿大共和国公民。该组织声称当女王去世之后,英加两国之间的君主制联系就必须切断,加拿大的国家元首将会由本土出生的人来担任。2010年女王访问加拿大的时候(这次她没去魁北克),民调显示58%的加拿大人认为应当在女王去世后切断英加两国的君主制联系。

回头再说七十年代,澳大利亚与加拿大的问题在英国国内也得到了激烈的辩论。一想到将会“失去”如此巨大的英联邦最后组成部分,难免会令人感到不安。但是人们无法忽视女王角色的含糊性质。女王是否仅仅具有象征功能呢?还是说在某些特定环境里她不仅可以出手干预政治化解危机,而且还应当这么做呢?女王是不止一个国家的最高元首,假如这些国家发生了利益冲突,女王应当怎样自处呢?澳大利亚的惠特拉姆废黜危机在英国并不会得到一模一样的重演,因为英国的上院并不是通过民选产生的。但是依然有人质疑假如党派纷争或者议会冲突陷入了僵局,女王究竟应该怎么办。假设1974年重新当选首相的威尔逊突然辞职了,女王能否自行任命一位临时替代人选,从而确保“女王的事业”得以顺利进行呢?倘若当真出了这种事,而且这位临时首相又是日后正式选举的潜在候选人之一,那么女王是不是为这位候选人提供了本不应当提供的支持呢?又或者她是否应当消极无为地将这段首相空缺的时间消磨过去,听任执政党自行选择新领导人呢?白金汉宫与唐宁街在这个问题上很是唇枪舌剑地较量过一番。根据马丁.查特雷斯设想的方案,首相至多只能辞去党首职务,不能自行下台。执政党则要趁机选举新领导人并实现无缝交接,不给女王添一丁点麻烦。约翰.梅杰为了应对托利党内批评而辞去党首之职的时候完全就是这种情况:尽管角逐首相之位的竞争已经开始,但是他依然继续担任着首相职务,满心以为自己能够赶走所有敌人并且继续留任。1976年威尔逊宣布辞职,震动了全国政坛。然后他还继续担任首相职务,直到工党选出下一任党首为止。这一次女王同样没有卷进来。

在这次选举当中,吉姆.卡拉汉击败了深受左派爱戴的迈克尔.富特,很快就成为了首相。威尔逊的声明引发了各种各样脑洞大开的理论,涉及敲诈、俄国间谍、南非特工以及贪污腐败等等情节。一直忠诚于他的新闻秘书乔.海因斯认为真正原因在于医生诊断他患上了早发型老年痴呆。倘若如此,他一定在1975年9月前往巴尔莫勒尔进行年度访问的时候私下向女王通报了自己的病情。除去他的妻子之外,女王是第一个得知他决定在来年3月下台的人。1975年12月6日,他在觐见的时候告诉女王自己将会在来年3月11日辞职。当天晚些时候,他又在自己的律师阿诺德.古德曼为他张罗的晚宴上表示“我已经向女王通报过我的打算了”,因此谁也不能说他将这个问题拖到了最后一刻。他向工党同事芭芭拉.卡斯特也是同样的说法——“她有这件事的记录。”尽管如此,阴谋论者们还是玩了个不亦乐乎。谁也不清楚威尔逊究竟以为女王会给《泰晤士报》去信还是会给《今日》节目打电话来澄清这一切。

1976年3月23日,女王与菲利普亲王在唐宁街十号为威尔逊举行了欢送会,现场宾主尽欢,直到午夜才尽兴而散。此前享受过这种待遇的首相就只有丘吉尔一个人。这番举动彰显了女王对于威尔逊的高度尊敬与喜爱。毕竟他们两个一起经历过许多风雨。威尔逊算不上一位伟大的首相。为了维持工党的统一,他花费了太多时间辗转腾挪,使尽手段,却几乎从未解决过真正重大的问题,更没能意识到英国前进方向的转折。但是在他当权的时期,英国经受了激烈而令人不安的社会动荡与政治风波,中产阶级陷入了偏执的妄想,代际冲突也愈演愈烈。正是威尔逊一直维持着演出的正常进行。作为一名典型的六十年代政客,他始终是一个坚守老派风格的人物——他的身材略显发福,他穿衣服是为了舒服而不是为了好看,他的性情很冷静,作风也很传统。他抽烟斗与雪茄而不是大麻烟,他更喜欢英国国产的HP牌烤肉酱而不是异国风情浓厚的咖喱酱,他曾经是童子军而不是流行乐团乐手。因此他尽管只是女王治下第二位生于二十世纪的首相,尽管他是一位哈德斯菲尔德工业化学技师的儿子,但是与某些人的臆想有所不同,对于温莎家族来说威尔逊并不是外人。亲不亲不仅要靠阶级分,代际亲疏也是很重要的因素。“他很喜欢女王,真的。”一位与他共事的白厅工作人员这样说道。威尔逊执政时期充满的丑闻与阴谋论,但是女王始终没有卷进去。当然,她肯定不会喜欢威尔逊的所有做法。例如有一次威尔逊曾经请她为自己那位饱受争议的秘书兼看门人玛莎.威廉姆斯在上院安排一个议席。女王一翻白眼,“我非得这么干吗?”不过后来她还是答应了。

(1)http://en.wikipedia.org/wiki/John_Kerr_(governor-general)

(2)http://en.wikipedia.org/wiki/John_Wilson,_2nd_Baron_Moran

通宝推:bayer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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