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John Cassidy:互联网骗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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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尾声3

当投机泡沫破裂之后,人们难免会愤怒地寻找吹胀泡沫的罪魁祸首。南海泡沫破灭之后,南海公司的好几位主管都遭到逮捕,时任财政大臣还被送进了伦敦塔。美国当然没有伦敦塔,但确实有一套非常难缠的法律体系。玛丽.米克与亨利.布洛吉特这样的股票分析师已经因为自己在互联网繁荣当中扮演的角色遭到了起诉。互联网繁荣时代衍生的诉讼将会在未来好几年里让法院忙得不可开交。

米克、布洛吉特以及他们的华尔街同行们是显而易见的诉讼目标。多年以来他们一直在鼓吹遭到高估的投资。他们的动机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为自己的投行雇主招揽业务。甚至直到泡沫破裂之际,这些分析师们依然拒绝承认显而易见的事实:为了从互联网繁荣当中分一杯羹,他们不惜违背了应有的客观立场。但是话说回来,板子也不能只打在米克与布洛吉特身上,他们只是最显眼的目标而已。虚高的互联网股票是整整一个行业的产物。约翰.道尔宣称互联网股票遭到了低估,哈维.胡特金认为日间交易是一项娱乐活动,还有无数个人都参与了这场大型促销。他们究竟相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呢?这确实是个很值得研究的问题。有些人无疑是相信的。互联网热潮的吸引力源自宗教与政治狂热分子千百年来一直大加利用的人性侧面,也就是抛弃公认常识拥抱全新信条的欲望。在互联网泡沫的后期,互联网狂热几乎染上了几分宗教色彩,而且这份狂热的影响范围绝不仅局限于硅谷。许多哈佛大学与沃顿商学院的MBA之所以纷纷涌向在线创业,是因为他们真心实意地相信自己正在创造商务历史,而不是正在一部莎士比亚闹剧当中担任跑龙套的丑角。

投资者与其他参与者的态度则各不相同。有些人囫囵吞下了互联网将改变整个世界的理念,另一些人始终怀有二心,但是为了挣钱而暂时搁置了怀疑(正如历史经常显示的那样,每一两年增值一倍的投资很能打消人们的顾虑)。还有一些人是受到了从众心理的裹挟。如果他们打算独立思考行动,就有遭受惩罚的风险,摩根斯坦利与高盛拒绝了经办TheGlobe.com上市的机会,贝尔斯登就趁虚而入并且组织了历史上最成功的IPO。当玛丽.米克对At Home进行降级处理而股票继续上涨的时候,她看上去也很愚蠢。

投机泡沫教给人们的最基本道理就是看似理性的个人行为会导致集体层面的疯狂。受困于从众逻辑的华尔街将会把泡沫一直吹到爆炸。这样一来维持理智的责任就落到了新闻记者与政府官员的头上。但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这两帮人的表现都差强人意。尽管有少数值得称道的例外,但是新闻界对于互联网股票现象的报道标准总体而言非常难看,CNBC只是最显眼的例子。媒体成为了互联网泡沫的积极参与者,将杰夫.贝佐斯包装成了名人,鹦鹉学舌一般地重复着华尔街对于雅虎与亚马逊股票的评论。经济环境是行业标准恶化的元凶,互联网繁荣带来了的全新广告来源,报纸、杂志与电视台纷纷蜂拥而上。有些记者真心相信互联网,另一些人则是勉强的皈依者。无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越来越多的热空气灌进了泡沫里面。

创建目的就是为了预防投机过剩的美联储这一次也辜负了自己的职责。如果还有任何人在法律、道德与智识层面具有捅破泡沫的权威,那么这个人肯定是格林斯潘。可是他始终拒绝行使权力,直到为时已晚之际。自从1996年12月的非理性亢奋演讲之后,格林斯潘极少谈论股市。偶尔提起的时候也只会说股票价格反映了信息通畅的投资者的行为。格林斯潘之所以采取放任政策确实有一些过硬的理由。伴随着股市繁荣的长期经济增长降低了福利开支,提升了贫困人口工资,还将许多此前遭到排斥的群体纳入了社会主流当中。此外格林斯潘不愿提升利率的态度也可以理解,因为当时并没有通货膨胀的迹象,经济不平衡的唯一征兆就是消费物价上升。在九十年代后期,一飞冲天的贸易赤字,笔直下跌的个人储蓄率,以及陡然上升的债务总额全都意味着股票市场将经济推向了摇摇欲坠的境地,但是格林斯潘依然站在一边无所作为——这一事实无法与他的意识形态完全割裂。

作为自由市场的狂热信徒,格林斯潘相信个人的投资决定很大程度上是个人的私事,就算这些决定不合道理也没有外人置喙的余地。甚至当诺贝尔奖经济学家公开警告投机泡沫的危险时格林斯潘依然拒绝采取行动。身为安.兰德的追随者,他相信美国资本主义正在眼前更新换代。在一场又一场演讲当中,他反复主张信息技术的运用正在掀起一场席卷整个经济领域的历史性变革。如果没有格林斯潘的大力宣扬,新经济的主旨很难得到如此广泛的接受。他喜欢扮演大学教授的角色,在公开言论当中从不把话说得太满,总会同时表达正反两面的立场。但是华尔街忽视了他的细微暗示。他们将他的财富分配课程重新包装一番之后就兜售给了投资者,而公众听到的信息毫无模棱两可之处:美联储主席相信新经济是现实,因此股价理应步步高升。格林斯潘很清楚正在发生的一切,但却没能采取有效的遏制手段。

硅谷、华尔街、媒体与美联储全都在互联网泡沫当中扮演了各自的角色。但是说一千道一万,这个故事的真正主角是美国公众的贪婪与轻信。门肯曾经写道:“欧洲人最喜欢的幻觉就是美国人都是一帮肮脏的财迷,除了钱什么都不想。甚至就连英国人偶尔都会与这种想法眉来眼去一番。但是这种想法并没有什么事实基础。相对而言,美国人作为一个民族对于金钱并没有多少心心念念的牵挂。美国人最恶毒的攻讦者对待金钱的态度肯定不会比美国人更高尚。”假如门肯活到九十年代,恐怕就不会如此理直气壮地为美国同胞声辩了。在互联网繁荣的高峰期,整个美国都被网络致富的理念吞没了。大学生、出租车司机、建筑工人、牙医、医生、记者、国会议员甚至于好莱坞明星全都在买卖互联网股票。电视节目与时尚杂志如果不搭配一篇最近的互联网富翁访谈就不算完整。互联网股票最终确实扩散到了英国、德国与日本,但是这些国家的互联网狂热根本不能与美国相提并论。

互联网经济本身就是美国的创造,由美国的公司主导,由典型的美国人引领。例如朴实内秀的农场少年马克.安德森,勤勉不懈的亚洲移民杨致远,高中优秀毕业生杰夫.贝佐斯,口若悬河的预科生亨利.布洛吉特,精干活跃的纽约客詹姆斯.克莱默,坚韧执拗的工程师吉姆.克拉克,在这样一批角色的饰演下,互联网繁荣与崩溃看上去就像是一部经典剧集,抓住了全国观众的想象力,直到最后一集结束为止。但是这部戏的观众并不是懒散被动的受众。通过辞去工作参加互联网创业公司或者购买雅虎股票,他们也成为了这部大戏的群众演员。不想被冷落的欲望是一切大规模群众运动的燃料。如果再搭配上贪婪,运动基本上就不可抵挡了。

家园 尾声4

泡沫破裂之后,全国的气氛都为之一变。日内交易公司纷纷关门,在线交易公司的交易额大幅下跌,乔治.吉尔德与詹姆斯.克莱默都闭嘴了。就算他们不闭嘴,绝大多数人也不再关心他们说些什么了。美国人终于关上了CNBC频道,开始关注股票市场以外的其他人生大事。9月底At Home申请破产的时候,《纽约时代》将这则新闻打发到了商业版的垫底位置。尤其是在恐怖袭击之后,两年之前看上去还无比重要的事情现在都成了鸡毛蒜皮。在2000年到2001年期间,和平护卫队的申请人数大幅上升,因为大学毕业生与破产互联网公司的前任雇员门都希望找到更值得做的事情。在各大公司的会议室里,高管们将互联网追踪股票放在一边,开始关注如何预防公司破产之类的更基本内容。关于如何支配预算盈余的斗嘴被如何预防经济下行转变成为慢性停滞的沉重辩论所取代。多年以来美国人一直沉浸在关于未来的一厢情愿幻想当中,如今他们终于将投机泡沫的琐碎追求抛在了身后,至少直到下一次泡沫再度来临为止。

下一次泡沫恐怕得等上一段时间才会再次来临了。1929年股市崩溃的记忆持续了几十年,直到五十年代才出现了新一轮大规模股市投机。互联网股票的崩溃并没有造成如此惨重的创痛,但是在2001年这一事件的最终结果仍然不明朗。毕竟,人们之所以会牢牢记住1929年10月份,并不是因为1929年10月份发生的事件,而是因为紧随其后的大萧条。在2001年9月11日,认为互联网崩溃将会导致下一场经济大灾难的想法看上去并不可信。最有可能的结果是一场漫长但程度相对较浅的衰退,在此期间商业界将会逐渐拧干繁荣年间创造的过剩产能,消费者也将会逐渐开始储蓄。但是在恐怖袭击之后,经济界的算法发生了急剧改变。在至少一代人的时间里,同时包括GDP急剧收缩、大规模公司破产以及大规模失业的美国经济场景首次具有了可信性。在这个惨淡的未来当中,私营经济开支的三大主要类型——商业投资、消费开支与出口——必须全部下降,换句话说美国、日本与欧洲必须同时陷入全球性衰退。如果如此糟糕的景象成为了现实,责任肯定要归结于金融与货币政策。但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美国与九十年代的日本已经表明,如果私有部门不配合,政府是很难振兴萧条经济的。

衰退的景象就是这样。至于经济复兴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消费者需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克服恐怖袭击带来的恐慌。假如美国人能够重新回到机场与百货商场,那么经济展望就会得到改善。当互联网繁荣造成的过剩产能从经济体系中清除出去之后,迅速的恢复还是有可能的。无论这样的结果能否出现,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互联网经济的全盛时代已经回不来了。

2001年11月,亨利.布洛吉特从美林公司辞职了。他与其他几千名同事一起接受了公司的买断裁员。他对《纽约时代》说道:“寻找下一份事业的好时候似乎已经到了。”

家园 23,后记1

2001年9月11日恐怖袭击的经济影响并不像许多经济学家恐惧的那样显著。股票市场与消费者支出在恐怖袭击之后确实显著下降了一阵,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9月21日道指当日收盘价7926.9点,这也是三年以来第一次在8000点以下收盘。但是到了12月的第一周,道指又爬升到了10000点以上。股票市场反映了全国的心理状态。事实证明,对于后续恐怖袭击的恐惧并没有根据——除了几封沾染炭疽病毒的邮件之外再没出什么大事。这一点让全体美国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美国军方在阿富汗的胜仗同样鼓舞了公众情绪。2001年底阿富汗塔利班政权遭到颠覆,基地组织不得不狼狈撤退。

10月份与11月份,美国的失业率的确有所上升,但这只不过是延续了早在9月11号之前就已存在的趋势而已。各家公司尤其是科技公司依然在试图消灭繁荣年月积累下来的过剩产能。民航业的顾客们可以理解地不愿意回归原有消费模式,但除此之外许多公司都发现生意恢复了常态,还有些公司发现业务已经超过了恐怖袭击之前的水平。10月份通用动力发动了一场全新的营销攻势,打出了“让美国滚滚向前”的口号,为多款车型提供了免利息分阶段付款的购车方案。其他汽车厂商也纷纷效仿。结果2001年第四季度美国汽车销量反而创下了历史最高纪录。

汽车行业提振了整个国家的经济。按照国家经济研究局的说法,早在恐怖袭击之前六个月的2001年3月份,美国经济就陷入了衰退。当年第四季度美国经济整体有所扩张,从那以后经济复苏的步伐就越来越快了。到了2002年第一季度,GDP增长率达到了5%。基本上没有哪个经济学家预见到这一点。911之后就算最乐观的预言者也认为美国经济会陷入短期剧烈收缩,之后才是漫长而缓慢的恢复。但事实上美国经济几乎立刻就反弹了回来。

除去阿富汗战场的胜利喜讯以及国内没有再发生进一步的恐怖主义暴行以外,还有若干原因致使了这场令人侧目的经济逆转。首先,政府开支——尤其是军费开支——在911之后大幅上升,极大地提振了经济体的需求层次。更重要的是,美联储很快降低了借贷成本。从2001年初到基地组织发动袭击更为止,格林斯潘和他的同事们将联邦基本金率从6.5%降到了3.5%。9月17日,股市在恐怖袭击之后首次重新开盘,美联储也宣布将联邦基本金率再降半个点,达到了3%。这一举动奠定了投资者的信心。在接下来的10月和11月美联储又接连两次将准备金率分别下调了半个点,到了12月份又下调了0.25点。这样在2001年年底联邦准备金率就降掉了1.75%。这么低的数字在过去三十年都没有出现过。

美联储的激烈政治转向表明了格林斯潘和同事们在911之后多么关注局势。就像许多独立经济学家一样,他们也担心漫长的经济衰退会成为现实,并且决心要尽其所能地避免这一前景。廉价货币政策使得汽车公司能够推行零利率分期购车,也为房地产行业提供了极大的助力。房地产是美国经济的另一项主要驱动力。随着按揭率降到历史最低,对于新房与现有房产的需求也迅速攀升。全国大部分地区都经历了一场房屋价格跃升。许多在股市寒冬中受损的美国人都发现自己的另一项主要投资——即住宅投资——的价值上升足以抵消此前的损失。

随着房屋价格上升与股市的回暖,自从2000年底就一直促使美国经济正常运行的美国消费者们继续抵抗着他们将要收紧开支的预言。2002年第一季度个人消费开支年增长率超过3%。2002年春天过去之后,末日的预言家们似乎被打败了。在有些方面一切看上去都回到了过去,商业周刊欢呼“惊奇经济”,《财富》则为“打不死的经济”唱起了赞歌。不幸的是,就像以前很多案例一样,主流媒体说话往往要反着听。这些正能量文章的油墨还没有干透,坏消息就接踵而来。到了2002年第二季度经济几乎没有增长,商业界继续削减投资,联邦政府也控制了开支。更令人警惕的是,有迹象表明坚韧的美国消费者可能终于撑不住了。各种日常用品——例如食物与服装——的销量出现了令人吃惊的回落,许多零售商都陷入了苦战。

随着暑假的到来,美国经济的前景看上去越来越令人担忧了。1930年正是消费者支出的崩溃致使大崩盘变成了大萧条。历史并没有简单地重复自己,至少目前还没有。但是美国经济的最后一堵承重墙的确开始摇晃了。消费者的信心正在急速下落,股票市场也再度下跌,7月中旬一周之内道指就下跌了将近1000点,一度跌到了7500点以下。股票价格在接下来的几周略有反弹,但投资者们依然非常紧张。为数不多的经济亮点之一就是最近重新推行了零利率分期购车的汽车行业。只要价钱合适,美国家庭依然愿意购置大件产品。

到了8月份,小布什总统中断了漫长的休假,来到德州韦科市参加了一场经济论坛。他坚持认为美国经济的前景非常乐观。“我们拥有全世界最吃苦耐劳的人民。我们拥有全世界最好的税收政策。我们有很多有利因素。”其他参会者似乎并不太认同总统的言论。“我们正在经受的熊市恐怕是我所见过的最糟糕的熊市,这个位置非常不舒服。”嘉信理财董事长查尔斯.史沃布说道。随着美国人纷纷逃离股市,嘉信理财的收入也在急剧下落,公司股票价格也随之下跌。公司的整体估值一度曾经超过美林公司,但自从2000年初以来已经下跌了大约75%。

查尔斯.史沃布只是表达了人们的普遍意见而已。不论官方统计数据如何描述美国经济,绝大多数商务人士都觉得自己正处在衰退环境当中大。认为美国已经从股市崩盘的宿醉当中摆脱出来的想法现在看上去很有些可笑。“我们必须彻底排除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过剩,然后美国经济才能恢复更加可持续且具有活力的增长,”摩根斯坦利首席经济学家斯蒂芬.罗夏这样说道。这一年早些时候,一向对新经济抱有怀疑态度的罗夏也是第一批警告人们小心二次探底的预言家之一。现在他又指出绝大多数美国人依然几乎不存钱,他们当中又有很多人背负了高昂的债务。除非这一点有所改变,否则美国经济将会“非常难以从后泡沫时期的泥潭当中挣脱出来。”

在新一轮悲观主义浪潮面前,美联储也被困在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当中。联邦准备金率已经被砍到了1.75%,这样一来美联储基本上已经将自己的弹药库打光了——利率终究不能降到比0还低——因此很不情愿将仅剩的几发子弹全都发射出去。总统在经济复苏论坛上发言的当天,格林斯潘和FOMC同事们恰好召开了会议。这一次他们没有继续下调利率,而只是表达了以下信念:现有政策立场“足以在一段时间内培育得到改善的商业气候”。在公开体现的信心背后,格林斯潘正在采用风险极高的策略。为了将美国经济从股票市场泡沫后遗症当中解救出来,他不得不依赖于越看越像房地产泡沫的经济走势。新房及现有房屋的销量都达到了历史最高水平,投机行为的征兆层出不穷。房贷发放机构允许购房者仅仅交纳房屋总价格的5%当做首付,而且十五年内都不必支付全款。《华尔街日报》的社论也指出房地产市场的过剩现象像极了此前股市当中的情况。

到了2002年9月11日恐怖袭击一周年的时候,距离2000年4月纳斯达克崩盘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半,但是美国依然没有完全恢复元气。实际上美国现在看上去像极了十年前的日本与英国。投机泡沫的爆裂在股市以及房地产市场导致了漫长的经济停滞。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绝大多数美国人都认为将本国的强大经济与劣等外国模式相提并论非常可笑,但是现在美国的乐观主义遭受了沉重打击,根据CBS的民意调查,近十年以来绝大多数美国民众第一次相信美国经济状况堪忧。

像这样对于显著事实的认识可能来得有些晚,但依然是一项显著的地标。多年的自我欺骗之后,美国人终于被迫面对现实了。这一现实包括与伊拉克开战的可能以及这样一场大规模作战可能带来的额外不确定性。到了9月底,道指又跌回了8000点以下,纳斯达克指数跌了1200点。总体来说,自从2000年3月份纳斯达克登顶以来,美国经济已经失去了整整7000亿美元的财富。这一损失的分布并不平均,富人遭受的损失要比普通收入群体更高,正如他们在牛市当中赚得也更多一样。但是股市长期下行对一般美国人的伤害却远比富人更大。哪怕他们的房地产投资依然走势强劲,他们的401(k)退休计划依然遭到了严重打击。长期以来第一次,他们对未来丧失了信心。

通宝推:bayerno,
家园 后记2

经济的不确定性并不是唯一让投资者心烦不安的因素。同样重要的另一个因素就是看似永无止境的企业贪婪与不义的披露。总部位于休斯敦的能源公司安然成为了第一家露馅的公司。2001年10月16日,公司承认首席财务官安德鲁.法斯托曾经安排公司进行合伙投资,在这笔投资的款项交割过程中产生了5亿4400万美元并未从公司收入当中扣除的的税后费用。到了11月,安然又宣布在1997年到2001年之间公司将自己的收入夸大了超过50亿美元。作出这些声明之后,安然的股票价格随即崩溃了。债权人再也不敢向安然借钱了,2001年12月2日,安然宣布破产。

单独看来,安然的垮台以及安然高管挪用上亿公款损公自肥等等内幕的揭露已经足以令人惊骇了。但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许多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快速扩张的公司也纷纷爆出了各种金融丑闻,例如泰科电子、环球电讯以及世通公司。到了2002年夏天,当局开始调查美国国内声名最显赫的几家大公司的商业活动是否正当,其中包括花旗集团,GP摩根,美国在线以及时代华纳。甚至就连家政女王玛莎.斯图尔特也被卷进了丑闻当中,因为她在一位朋友的公司宣布坏消息之前不久出售了这家公司的股票。

直到安然垮台之前,绝大多数投资者都对美国商业体系诚实透明的本质抱有基本的信心,哪怕他们自己的股票组合遭到了沉重打击。绝大多数人都只会抱怨自己盲目从众,尽管他们也很乐意大力抨击华尔街分析师将他们领上了错误的方向。但是当安然与其他公司的内部交易曝光之后,许多美国人都觉得自己沦为了狡猾骗局的受害人。就像二十世纪二十年代那样,企业的内部人士利用了自己的特权地位,从外部人士身上大肆剪羊毛。成百上千万得不到内线消息的普通投资者既不能在IPO当天买到原始股,也无法在崩盘之前将自己的股票及时脱手。

这幅图景并不算完全精确——许多内部人士在股票市场崩盘的时候也遭受了沉重损失——但是已经具备了足够的事实来滋养公众的怀疑与厌憎。《金融时报》研究了1999年到2001年之间的25家主要破产企业,发现这些公司的高管总共获取了33亿美元的薪水、奖金、抛售股票收益以及期权收益。环球电讯的加里.温尼克名列榜首,他在公司其他股东血本无归之际将5亿1240万美元装回了家中。就连老牌观察家们也对这些大型公司高管损公肥私的程度感到惊骇。“企业经营简直成了一场竞争游戏,比的就是你能往个人兜里装多少钱。”2002年夏天,曾任美联储主席的保罗.沃尔克这样告诉《纽约时代》。这一年早些时候,沃尔克曾经试图拯救安然的审计公司安达信事务所,但是没有成功。安达信遭受起诉并且很快就关门了。“企业的贪婪远远超过了1990年任何人所能想象的程度。传统道德标准荡然无存。如今的商业文化只看你能挣多少钱。”

要说起弄虚作假的细节,这些公司可谓各有千秋。但是一切丑闻全都与这个国家刚刚经历的繁荣与崩溃循环密切相关。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思在很多年前就指出,金融骗局与公众对商业人士的不信任都具有循环性质。“在经济繁荣时期,人们比较放松,更容易信任别人,金钱也很充足。但就算金钱再充足也总有人想要更多的钱。在此类环境下,贪腐侵占的比率也会上升,贪腐得到披露的比率则会下降,于是贪腐迅速增长。”反过来说,一旦泡沫破裂,投资者与审计人员就会开始询问棘手的问题,此前各种不法行为的细节也逐渐浮现出来。“人们眯紧双眼,怀疑地审视着金钱。任何经手金钱的人都被视作唯利是图之辈,直到他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为止。”

安然的垮台尤其彰显了这一模式,尽管安然并不是一家互联网公司,但在其他方面却的确是一家无与伦比的泡沫公司。安然总裁杰弗里.斯基林经常夸口声称安然并没有多少工厂与机器之类的实体资产。安然的商业模式完全基于所谓的“人力资本”,也就是员工的脑力与积极性。安然的许多员工都是出身沃顿与斯坦福的年轻MBA。在九十年代后期,媒体评论家、商业智者以及华尔街分析师都将安然公司当成了新经济动态的典范,尽管这家公司起初只是一家汽油管线铺设公司而已。1999年安然公司设立了交易宽带传输能力的部门。公司高管声称,随着互联网使用继续扩张,这项业务到2005年将会增长到5000亿美元。就像安然公司大肆鼓吹的许多其他数据一样,这个数据也是凭空编出来的,但是投资者们似乎并不介意。2001年初,他们大肆庆祝安然终于成为了互联网公司,将安然股票市值推上了将近700亿美元,其中一半都要归结于新兴的宽带交易部门。其他电信通讯公司早已铺设了足量的光纤线缆,以至于现在美国带宽供给严重过剩,想要将带宽白送出去都很困难,更不用说销售了。在2001年前九个月安然的宽带部门整整亏损了3亿5700万美元,这笔损失被掩饰了起来,直到公司垮台前不久才得以曝光。

随着丑闻逐步揭露,一度曾经将泡沫吹胀的同一批媒体现在又号召人们进行报复。小布什政府很清楚这些指控多么逼近大型企业,因此不得不采取行动,成立了一家跨机构企业欺诈特别工作组。司法部向公众展示了好几位遭到指控并且戴上了手铐的高管,尽管他们畏罪潜逃的危险非常小。时任财政部长、曾任美铝公司总裁的保罗.奥尼尔也加入了呼吁复仇的行列,声称只要有哪个高管滥用了公众的信任,“我们就应当在最高的树枝上将他们吊死。”民众对于贪婪高管的怒火如此高涨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种情绪很方便地忽视了贪婪的投资者们在繁荣破灭循环当中扮演的角色。只要股票价格继续上涨,许多美国人都愿意装傻。多年以来,他们一直忽视了企业不法行为的刺眼证据。早在九十年代后期美国就有多家大型企业爆出过审计丑闻,例如直销公司胜腾集团,小家电公司Sunbeam,还有美国最大的垃圾处理公司Waste Management。但极少有投资者去询问这些案例究竟是个案还是普遍模式的一部分。找出答案并不会多么费事。

胜腾集团,Sunbeam与Waste Management都是旧经济公司,但是就像许多互联网与科技公司一样,它们也为自己设定了不切实际以至于很难完成的盈利目标。这些公司的高管大多都被赋予了巨额股票与期权,因此面对着两难的局面。如果他们公开承认这些盈利目标不切实际,投资者就会抛弃公司股票,他们的期权也将会遭受沉重打击。与其面对如此灾难性的可能,这些高管宁肯诉诸审计手法,让公司的账目看上去比实际情况更加健康。

采取可疑审计手段的公司当然绝不仅限于这三家。胜腾集团将营销成本之类的日常开支也划作了资本投资,从而使得这部分成本可以在多年内逐渐抹去而不是立刻就从收入当中扣除。经营长途电话业务的世通公司也采取了同样的手法,没有及时入账的成本总金额达到了60亿美元。Sunbeam在零售商催货之前就将货品发送过去,并且将已发送货品算成了已售出货品。环球电讯用另外一种手段虚报了自己的收入。他们并没有拉拢真正的客户来采用自己的网络,而是与其他正在苦苦挣扎的电信公司交换了容量,并且将此类交易视作销售额。Waste Management先后支付了好几笔公司重组费用,然后又偷偷将其中一部分已经销账的金额算进了收入里。身为贝尔母公司的后裔以及美国最受钦佩的公司之一,朗讯科技在收入增长停滞的时候也采用了同样的策略。但是审计花招的效用毕竟是有限的,2000年初,朗讯宣布未能实现华尔街预计的1999年第四季度盈利额度。一天之内朗讯的股票就下跌了25%。这一天标志着朗讯股票开始了令人惊诧的滑坡。两年半之后公司股票的价格就跌到一美元以下,

朗讯并没有受到任何不端行为的指控,但是合法审计手法与非法审计手段之间的界限往往很微妙。《财务诡计》一书的作者霍华德.施利特认为,“朗讯教会了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一条道理:这种事可能发生在任何地方,这些蓝筹公司就像小公司一样惯于在审计方面玩花样。”事实上绝大多数大型公司都在夸大自己的盈利。在1996年第四季度到2000年第四季度之间,标准普尔500公司报道称自己的每股盈利能力从38.73美元上升到了54.78美元,盈利能力下跌的公司一家都没有。但是绝大部分增长都是泡影。为了计算GDP,商务部每年都会追踪各家企业的盈利情况。根据商务部的统计,全国企业盈利在1997年达到了大约8000亿美元的峰值,然后就迅速下跌。到了2001年,美国企业的盈利水平依然远远低于1997年。

投资者们更喜欢关注企业界发布的虚假但是积极的数字,而不是政府发布的真实但是令人丧气的数字。如果他们的作法颠倒过来,股票市场恐怕好几年前就崩溃了。华尔街迎合了这场自欺欺人的表演并且从中渔利颇丰,但最主要的获益者还是通过股票期权盈利的公司高管们。根据咨询公司Pearl Meyer & Partners的统计,1998年美国最顶级的200位公司高管当中有一半人接受了超过1000万美元的期权,平均价值是3100万。鉴于这些期权包裹的尺寸,只有特别勇敢的CEO才会向投资者说真话——公司盈利受到了挤压。像这样的企业界政治家很少见。用格林斯潘的话来说,更常见的企业家都希望在为时已晚之前“收割”自己的股市盈利。

家园 后记3

鉴于2002年春夏两季这么多人都将注意力转向了企业舞弊行径,在线商务再也不能霸占报纸头版了,甚至就连商务版都占不住了。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也可以理解。亚马逊与雅虎能否幸存如今远远算不上最迫切的头等大事。现在的公众更关心泰科电子前任总裁丹尼斯.科兹洛斯基究竟是从哪里为自家浴室买到了6400美元一幅的门帘,以及公司为什么要报销这笔钱。现在的读者们掀开商务杂志之后翻来翻去也找不到杰夫.贝佐斯与杨致远的笑脸,这种感觉多少有些别扭。就好像媒体与公众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识:互联网繁荣已经成了一场令所有当事人难堪的闹剧,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能不提还是不提的好。

在华尔街上,这种态度无疑占据了主流。2001年底亨利.布洛吉特从美林公司辞职以后,各家大型投行都迫切希望自己在互联网繁荣期间的行为表现能够悄无声息地被人遗忘。要不是纽约州检察长艾略特.斯皮策施展手段,他们的心愿大概真能成为现实。斯皮策展开了一场公共宣传运动,旨在羞辱华尔街并迫使其自我改革。刚开始的几个月华尔街一直充耳不闻装聋作哑,于是斯皮策祭出了杀手锏,公布了一系列毁灭性的美林公司内部邮件,内容是布洛吉特与美林研究部门的同事们关于互联网选股的讨论。布洛吉特这样评价一家他公开推荐的公司:“我简直不敢相信,这玩意儿就是一坨屎。我们居然还要把它往好处想,真丢人。”从法律角度来看,这些邮件包含的粗鄙之语并不算杀伤力最强的内容。真正要命的是这些邮件内容频繁暗示了美林的分析师们面临着怎样的压力。布洛吉特的一位同事这样抱怨道:“我觉得我们现在为股票评级的方式已经有些不着调了,为了迎合银行的要求,我们的后背都快要弯到地上了。”另外一位同事则认为,“老头老太太们的退休金都打了水漂,因为我们不想让他(GoTo.com公司的CEO)对我们发火。”

斯皮策的这场公共宣传运动收到了多方面的成效,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澄清了互联网股票泡沫的最大谜团之一:股票分析师究竟相不相信自己做出的牛市评论呢?仅就美林而言,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并不相信自己的言论。这些足以令一般公司身败名裂的邮件得到公布之后,美林不得不低头服软与斯皮策合作。2002年5月美林公司与纽约州检察长达成了一套范围广泛的协议,公司支付了一亿美元罚款,将分析师的薪酬与他们带来的投行业务收益脱钩,并且成立了一家旨在确保分析师独立性的内部委员会。

其他华尔街公司也引入了类似的改革措施。但是斯皮策仍不肯善罢甘休。收拾完了美林与布洛吉特之后,他又将注意力转向了所罗门美邦以及该公司的明星分析师杰克.格鲁伯曼。此人相当于电信领域的玛丽.米克。单纯从金融角度来说,电信领域的泡沫规模要比互联网领域还大,因为电信公司的规模普遍要比互联网公司大得多,涉及的资金量自然也多得多。在繁荣期间,格鲁伯曼每年能赚两千万美元,而他的业绩则是从一批创业公司身上赚到了几亿美元的承销佣金。这批公司后来全都破产了。

格鲁伯曼既是分析师又是投资银行家,而且他丝毫不避讳自己的双重身份。“过去人们眼中的利益冲突如今变成了利益共生,”2000年他这样告诉《商业周刊》。格鲁伯曼最喜欢的客户是世通公司的创始人伯纳德.埃伯斯。埃伯斯将大笔业务交给了所罗门美邦,他本人也得了不少好处。据说只要所罗门美邦承办科技公司IPO,埃伯斯就会收到配股。2002年夏天世通公司申请破产,这样一来格鲁伯曼终于有些站不住脚了。在世通股票从60美元跌落到1美元的过程中,格鲁伯曼一直在推荐人们买进股票。到了8月初,格鲁伯曼也辞职了——临走之前还为自己争取到了超过3000万美元的遣散费。

在线时代的剩余角色们接连跌落马下,其中美国在线-时代华纳的结局最为惨不忍睹。与所有其他公司相比,这家公司最能集中体现美国企业界拥抱互联网的灾难性后果。第一个丢掉饭碗的是公司总裁吉拉德.利文。2002年12月5日,时年六十二岁的利文突然宣布退休,尽管的的合同要到2003年才到期。利文宣称恐怖袭击促使他重新审视了自己的生活,他决定将更多时间花在社会活动上面。但是很快就有传言表示他其实是被董事会逼走的。无论传言是否属实,董事会解雇利文的理由都很充分。他承诺美国在线-时代华纳每年的营业收入能增长30%,事实证明这只是空口放炮而已。公司股票也大幅跳水。2002年1月7日,利文宣布离职一个月之后,美国在线-时代华纳宣布要从账面上抹掉600亿美元,从而对应两家合并以来公司估值的下降。这次账面价值更改规模在商业史上名列前茅,也彻底推翻了利文当年的主张:两家合并当天,他曾经表示互联网股票的估值真实可靠。

利文的继任者理查德.帕森斯于2002年5月就任,他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新官上任之后他首先接受了前任美国在线总裁罗伯特.皮特曼的辞呈。自从合并以来,皮特曼就是新公司的首席运营官。华尔街上有很多人都很乐意目送皮特曼的背影逐渐远去,因为他性情粗硬而且很喜欢自吹自擂。但是把他解决掉并无助于改善美国在线-时代华纳的股票行情。到了7月底股价已经跌破了10美元,公司的市场估值也从2000年的2500亿美元下降到了不到500亿美元

美国在线-时代华纳经历了极为惨重的衰落,可是在此期间这场合并的总设计师史蒂夫.卡斯却保住了董事长的职务,尽管他几乎并不负责日常管理。2002年9月,有消息声称一部分董事会成员想要废黜卡斯,但是他到底还是继续坚持了一段时间(直到2003年1月他主动辞职为止)。吊诡的是,从某些方面来说,卡斯一手创造的美国在线依然算得上成功。2002年夏天美国在线在全球拥有3500万订户,其中2600万分布在美国。但是尽管订户基础如此庞大,如今的投资者对于美国在线的估价还是毫不含糊地逼近了零。在他们看来,如今的美国在线举步维艰,广告收入一跌到底,订户每天都在流失。这种看法其实很没道理——当时美国在线每月总收入都在十亿美元左右,营业收入也总能超过1亿5000万。但是卡斯与他的人马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吞。投资者从来就没有理性分析过美国在线的价值。繁荣时期他们将美国在线的股票炒出了可笑的天价,使得包括卡斯在内的好些美国在线雇员全都富得流油。到了2002年,他们又对美国在线避之唯恐不及,尽管公司业绩还算坚挺。

挺过股市崩溃的互联网公司总共不到二百家。绝大多数公司依然还在亏损,但是赚钱的公司也确实存在。互联网确实很适合交易信息商品,例如在线拍卖、旅游行程预定以及金融服务。风雨之后的eBay依然是在线公司的典范。2002年第二季度公司网站开列了1亿5000万件待售商品,盈利5340万美元。自2000年底以来,eBay的股价已经翻了一番,到了2002年9月公司估值已经超过了160亿美元。其他盈利公司包括旅游网站Expedia与Hotels.com,以及向广告商收费并且将网民转向相应网站的搜索引擎Overture。

假如在线公司销售的商品要用盒子包装而不是通过屏幕发送,那么公司的财政状况也会更加吃紧,尽管其中有些公司——包括亚马逊在内——始终没有遵照普遍预期关门倒闭。亚马逊这家在线零售商的股票从2001年10月5.51美元的低位反弹到了2002年5月的20.40美元,在这一年的余下时间里始终没有跌破15美元。这样的表现当然不能与1999年12月113美元的最高峰值相提并论,但是至少表明投资者们又一次看好了亚马逊的未来。杰夫.贝佐斯与同事们通过25美元以上订单免运费的措施成功地吸引到了足量顾客,同时还控制住了公司运营成本,不过人们尚不清楚这些举措能否撑得住当前局面。按照15美元一股计算,亚马逊的市值是年收入的两倍,相比之下沃尔玛的市值仅仅与年收入相持平。显然投资者们尚未彻底放弃互联网。

鉴于互联网的持续增长,这一点并不意外。根据在线数据库Nua的统计,到2002年5月全世界共有5亿8000万网民,主要分布在北美(1亿8300万人)、欧洲(1亿8600万人)以及亚洲(1亿6800万人)。这个数字的猜测成分很大,不过大概是不错的。蒂姆.博纳斯.李的愿景在短短十一年里成为了现实:一张无远弗届、任何单一权威都无法彻底掌控的全球网络。从阿拉斯加到西班牙再到斯里兰卡,人们只要登录网络就能相互沟通,不受亲戚、邻居甚至政府的干预。从历史角度来看,这一事实要比美国在线能否成功改为宽带运营或者雅虎能否作为独立公司幸存下来重要千百倍。

就像青霉素、电力与喷气引擎一样,互联网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眼中司空见惯的技术。科学家、学生与记者这样的高频网络用户已经无法想象没有电子邮件与网络的生活了。互联网在发明历史当中的地位依然有待商榷,但是这项发明至少已经在发达国家飞速渗透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家园 后记4

2002年8月底,格林斯潘为自己在股市泡沫时期的政策进行了公开辩护,地点是怀俄明州杰克逊镇美联储年度经济大会会场。格林斯潘重复了自己经常在私下进行的两段式论点:中央银行的决策者永远无法肯定自己是否发现了泡沫,或者说股票价格的上涨能否得到经济表现改善的支持。就算他们有时候的确肯定了泡沫正在膨胀,也依然无法肯定自己应当采取哪些措施。适度上调利率或许不足以戳破泡沫,大幅上调利率又可能会导致决策者们试图避免的衰退。“认为恰到好处的渐进式紧缩调控政策可以精准预防九十年代后期的泡沫,这种看法几乎完全是一厢情愿,”格林斯潘这样宣称,

尽管格林斯潘依然嘴硬,但是如今他终于要为自己的行为进行公开辩护了。这一点本身就说明了时代的改变。多年来一直将美联储主席视为神仙下凡的媒体终于开始询问一些存心令人下不来台的问题,开始质疑他在繁荣崩溃循环当中扮演的角色。与此同时华尔街上还有人开始猜测格林斯潘可能会在2004年任期结束之前就退休,美联储官员立刻掐灭了这条传言。不过无论是他们还是他们的老板都无法令人信服地回答这个沉甸甸的问题:中央银行对于股市的放任政策究竟有没有道理?

与格林斯潘的主张相反,早在1997年就有证据表明泡沫正在形成,到了1998年底相关证据已经无可回避了。假如1998年12月TheGlobe.com的IPO还不能说服格林斯潘相信股票市场已经与理性分道扬镳,那就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证据能说服他了。提升利率捅破泡沫或许的确很危险,但一切货币政策都有风险。无所作为同样是一条风险高昂的策略,而且随着纳斯达克指数在接下来不到十六个月的时间里从2000点攀升到5000点,这还是一条不可持续的策略。就像不幸的1929年时任美联储主席罗伊.扬一样,格林斯潘也试图袖手旁观让泡沫自行破裂,但是最终却不得不改弦更张提升利率。尽管此前收获了如此之多的赞誉,但是他的历史定位依然会是眼看美国经受史上最大规模投机泡沫的美联储主席。诚然,要为这场泡沫负责的人绝不只有他自己,但是他的言论与行为确实鼓励并延长了投机狂热。就像很多美国同胞一样,格林斯潘听任自己对于新经济的信仰压倒了怀疑心态,从而让整个国家都陷入了可能导致毁灭的繁荣与崩溃循环。

随着循环的崩溃部分逐渐推进,人们越来越难以记起繁荣阶段的兴奋情绪与文化动荡感受了。2002年9月,贝尔斯登要求全体雇员恢复上班穿正装的规范:男性一律穿西服打领带,女性一律穿筒裙。贝尔斯登并不是第一家采取这种做法的公司——这一年早些时候,雷曼兄弟与德意志银行都推出了类似的内部规定——但是当初这家投行为TheGlobe.com承办IPO的时候,公司员工经常穿着卡其裤与网球衫来上班,因此这项规章调整蕴含着格外辛辣的意味。“贝尔斯登重新穿起正装意味着公司路线的重大调整。不过现在互联网狂热已经结束,因此很多人都自觉穿起了正装。”布克兄弟的一位发言人这样告诉《布隆伯格商业新闻》,“人们要比以前更严肃了。”

通宝推:年青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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